千古大變局
暴風(fēng)驟雨就要來了,可屋內(nèi)的人渾然不覺。自古以來,號稱曾經(jīng)出產(chǎn)過那么多通天達靈、先知先覺的巫仙神怪,如今,卻沒有一人產(chǎn)生哪怕一星半點兒的預(yù)感。真的沒有,一個也沒有!
由多子多福之家、三世同堂之家,到家族宗族之家、家國同構(gòu)之家,經(jīng)家庭而家族到國家,最終形成家天下的大一統(tǒng)模式一間伸張無際的屋子,一個龐大無比的家國,便是囊括一切的天下了。天不變,道亦不變。盡管天下之人一代又一代、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卻始終依照固定不變的模式,循著一以貫之的軌道,保持從容不迫的淡定。不知不覺間,幾千年的光陰就這樣轉(zhuǎn)瞬即逝。幾千年呵,什么天災(zāi)人禍、驚濤駭浪、艱難險阻、坎坷挫折沒有經(jīng)歷過?可大家就這么過來了,不僅過得挺好,而且形成了綿延不絕的悠久歷史與熠熠生輝的燦爛文化。因此,安之若素、泰然處之、游刃有余、傲視天下,不僅是一種自我陶醉的天朝心態(tài),也是一種一個老邁昏聵、日薄西山、風(fēng)燭殘年的老大帝國,除了鳳凰涅、脫胎換骨、死而復(fù)生外,難道還有別的出路與選擇嗎?自適自足的理想境界。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什么都不必擔心,不必憂慮,不必張皇,后人循著前人的足跡,前人依著先人的傳統(tǒng),先人傍著古人的經(jīng)驗,盡管走下去就是了。哪怕少有的先天下之憂而憂,也并非是當下人們視野里的憂患意識,并非是追尋美好的社會制度、探索理想的發(fā)展之路,而是如何求取居廟堂之高與處江湖之遠的為官從政之道,如何保持統(tǒng)治者與人民之間的平衡、穩(wěn)定與和諧,如何因循過去的推力與慣性維護舊有的傳統(tǒng)范式……
然而,狼來了,說來就來,來得那樣迅猛凌厲,出人意料!
昔日之狼,源于邊關(guān)陸地西南不足慮,只要防著鐵騎奔突、為患最烈的北狄西戎即可。
而今之狼,卻來自大海,乘著高大的鐵甲堅船,由東南沿海奔襲而來。漫漫千里海岸,軍力有限,捉襟見肘,防不勝防; 即使布陣對壘,八旗綠營使用的大刀長矛,又怎能抵擋英軍的洋槍洋炮?原始與現(xiàn)代抗衡,過去的經(jīng)驗不靈了,傳統(tǒng)的模式不行了,幾千年不變的天說變就變,剎那間烏云密布、狂風(fēng)勁吹、飛沙走石。而道呢?道一下子失卻根基,突然間眼花繚亂、莫名其妙、找不著北……
是的,而今之狼初來乍到之時,從上到下,誰也不知其本性與厲害。
事情得從道光十八年(1838 年)說起。
其時,古老的中國已進入集權(quán)專制末世,一股衰朽的氣息彌漫開來,深入、滲透于社會的內(nèi)在肌理。而表面呈現(xiàn)的,仍是平安無事,一片祥和。道光皇帝并非此后某些書中描寫的那樣乏善可陳,集邪惡與昏聵于一身。他雖然平平庸庸,無甚大才,但也算得上忠于職守,勤勉有加。道光的執(zhí)政總原則就是守成守住祖輩傳下的龐大產(chǎn)業(yè)。一般而言,開國皇帝意氣風(fēng)發(fā)勇猛精進,而繼承者能留住先人的輝煌與夢想,就相當不錯了。因此,我們無須苛求道光帝旻寧,況且,他是清朝所有皇帝中最為節(jié)儉的一位,有小氣鬼之稱。道光怕花錢,盡可能地將一應(yīng)開銷節(jié)省到最低限度,有時簡直達到了吝嗇的地步,與皇帝的身份極為不符。道光規(guī)定宮中歲入不得超過二十萬,宮中用膳,每日不得超過四碗。有人戲言,如今規(guī)范官場鋪張浪費的四菜一湯,其始作俑者便是道光皇帝。他極崇儉德,平常穿湖縐,褲腿膝上穿破一塊,不肯再做,命內(nèi)務(wù)府補之。堂堂皇帝穿補丁褲子,不唯清朝,恐怕在中外所有皇帝中,也算得上極其少見的典型與模范了。只是后來被一批馬屁精弄得扭曲走樣,他們揣摩圣意,上行下效,以穿補丁褲子為榮。普及開來,當時朝中大臣,人人都穿一條打補丁的褲子。本是一件節(jié)儉好事,結(jié)果卻以一種滑稽的方式流傳于世。
國人心中,當皇帝是天下最美的差事,三宮六院、綾羅綢緞、山珍海味,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統(tǒng)馭天下,號令一出大地震顫,誰敢不從?皇帝,簡直就是為所欲為的同義詞。因此,國人的潛意識里,都有一個想弄個皇帝當當、玩玩的欲望與念頭。其實,皇帝也有皇帝的苦衷,受制于無形的傳統(tǒng)、家法、諍諫不說,僅每天上朝聽取大臣匯報、批閱公文、處理重大事務(wù),這一馬拉松似的無休止勞役就夠受罪一輩子的了。風(fēng)光無比的康熙皇帝就曾訴苦似的寫道:皇帝的責任沉重不堪,簡直無法規(guī)避……臣吏如愿侍奉則侍奉,如愿息止則息止,而為人君者則終生碌碌不已,無處可以休息。并且有人做過統(tǒng)計,皇帝是所有職業(yè)中風(fēng)險最高的一種,隨時都有掉腦袋的可能,善終者的比例微乎其微。這不,道光帝就被國人大量吸食鴉片這一長期無法解決的事情困擾,而寢食不寧心力交瘁。
自乾隆初年起,吸食鴉片成為一種流行的時尚,拖著長辮、邁著裹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趨之若鶩。鴉片,這一源于西方的黑褐色凝結(jié)物,猶如吸血魔鬼,只要你染上它吸食成癮,就會耗盡家財變得萎靡不振形銷骨立。因此,早在道光之前的一百多年,即雍正七年(1729 年),清廷便頒布了禁煙律令。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朝廷越是嚴加查禁,百姓越是吸食成風(fēng)。雍正七年初禁時,西方輸入鴉片兩百箱; 近百年后道光執(zhí)政之時,也即道光元年(1821 年),輸入鴉片四千七百七十箱; 道光七年(1827 年),達到一萬零二十五箱; 道光十八年(1838 年),數(shù)字為二萬八千三百零七箱!據(jù)有關(guān)資料統(tǒng)計,全國吸毒人數(shù)超過四百萬,其中就有政府文官二十萬,清軍官兵二十萬(清軍總計八十萬)。因鴉片而造成的國民身體素質(zhì)之低下,精神之衰疲,道德之敗壞,到了不忍正視的程度。對一位節(jié)儉皇帝來說,最為擔憂與寒心的,更是白銀的大量流失,國庫空虛,入不敷出。
事已至此,道光皇帝不得不痛下決心,徹底禁煙!
禁煙禁煙,說說容易,真要徹查嚴禁,實在難之又難。不然的話,何以禁了一百多年,卻越禁越泛濫,越禁越猖獗?道光明白,要想禁煙成功,非得有一位辦事精干、堪當大任的重臣不可。道光雖然才德平庸,可長于深宮的他挑選人才的眼力卻半點也不差,一下子就選中了時任湖廣總督的大臣林則徐,并下旨緊急召見。
林則徐由武昌匆忙啟程,12 月26 日抵京,27 日一大早就被召入皇宮,可見道光心情之迫切。在京逗留十三天,林則徐八次被召見密談磋商。第四次召見時,道光特地下了一道手諭,給林則徐以少有的恩典紫禁城賜騎。當林則徐騎在飾滿彩纓的高頭大馬上,緩緩進入皇宮之時,這一被稱為國初以來未有之曠典的場面,就連道光本人也未曾見過,不由得早早候立殿外,觀賞這一由自己親手導(dǎo)演的稀世奇觀。
皇上越是重視,林則徐就越是感到肩頭責任的重大。受命臨行前夕,林則徐拜訪座師沈鼎甫侍郎,面對禁煙任務(wù)的艱難、復(fù)雜與嚴峻,師生倆談至動情之處,不由得相顧涕下。林則徐道:死生命也,成敗天也。茍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為門墻!只要有利于國家社稷,他已將個人生死榮辱置之度外。
盡管林則徐意識到了禁煙危難并決心拼盡全力以報效皇帝的知遇之恩,但怎么也沒想到,他所面對的再也不是過去隸屬于天下范疇之內(nèi)的所謂蠻夷,而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新型異質(zhì)文明,一個最早進入世界資本主義先進文明行列的大不列顛帝國。古老而封閉的中國將由他的禁煙運動而進入一個陌生時代,在血與火的洗禮中以極不情愿的角色與迫不得已的姿態(tài),被納入世界一體化秩序之中重新定位。這一不可預(yù)測的變數(shù)誰也沒有料到,林則徐本人沒有料到,林則徐摯友、學(xué)界文壇比肩而立的兩顆巨星魏源、龔自珍沒有料到,道光皇帝更是不可能預(yù)料得到他對林則徐的要求是既達到禁煙之效,又不可輕啟邊釁,作為一個吝嗇守成的皇帝,穩(wěn)定壓倒一切,他可不愿因此而爆發(fā)一場動亂或戰(zhàn)爭。
《千古大變局》目錄
楔子:千古大變局
一個老邁昏聵、日薄西山、風(fēng)燭殘年的老大帝國,除了鳳凰涅、脫胎換骨、死而復(fù)生外,難道還有別的出路與選擇嗎?
洪秀全:天國的實驗與失敗
一位名叫洪秀全的落第書生在廣州街頭獲得了一本傳教士的布道讀物《勸世良言》。正是這基督教的通俗冊子,不僅改變了一個書生的命運,而且改變了大清帝國的發(fā)展走向,加速了它的崩潰與滅亡,甚至差點改變了一個民族的命運。
曾國藩:天降大任的自覺擔當者
不得不特別提及的是,曾國藩臨死前一天,還在閱讀《理學(xué)宗傳》,并寫下了最后一篇日記。他死時也不像常人那樣躺臥在床,而是端坐椅中而逝。
李鴻章:國破山河在
在一部屈辱的百年近代史上,李鴻章孤獨而寂寞的身影映照在寬大的天幕前,幾乎受盡了上自朝廷高官,下至普通百姓,來自方方面面的天底下最多的唾沫與罵名。
張之洞:逸軌的新政
面對慈禧太后的沉默,洞悉清廷底蘊、善于揣摩人心、深知西太后好惡的張之洞感到事情極為不妙,他似乎聽到了咬牙切齒與磨刀霍霍的可怕聲音,看到道道殺機與股股血光直逼而來。
嚴復(fù):弱肉強食的危機與適者生存的圖強
林紓所能擔當?shù)模瑑H僅是一個翻譯家的角色而已。藥治不了的,用鐵。鐵治不了的,用火。只有嚴復(fù),才將西學(xué)變成了照亮古老中國沉沉黑夜的沖天火炬。
慈禧:悲劇時代的悲劇人物
頗有意味的是,慈禧留下的遺命,其中一條卻是以后勿再使婦女與聞國政,此與本朝家法有違。
康有為:傳統(tǒng)烏托邦
康有為一個最大的失誤,就在于不懂得中國黑暗的官場學(xué),看不到事情的實質(zhì),抓不住問題的關(guān)鍵。他以為只需打動光緒皇帝,改革大業(yè)就可一帆風(fēng)順了。
梁啟超:少年中國的呼喚者
當任公先生全盛時代,廣大社會俱感受到他的啟發(fā),接受他的領(lǐng)導(dǎo)。其勢力之普通,為其前后同時任何人物如康有為、嚴幾道、章太炎、章行嚴、陳獨秀、胡適之等等所趕不及。
孫中山:民國之父
提及功名,我們不得不特別指出的是,作為一名學(xué)貫中西的飽學(xué)之士,孫中山可能是中國近代史上唯一沒有陷入科舉怪圈的人物。他沒有參加過一次科舉,就連這樣的念頭也不曾有過。
袁世凱:揮之不去的專制與皇權(quán)
正是從他編練的新軍中,走出了四個民國總統(tǒng)(袁世凱、馮國璋、徐世昌、曹錕),六個民國總理、陸軍總長(段祺瑞、王士珍、段芝貴、唐紹儀、張懷芝、靳云鵬),三十四個督軍,這不能不說是袁世凱的功勞,也是他創(chuàng)造的一個不大不小的近代奇跡。
宋教仁:走向民主的挫折
由直接殺手、間接殺手、幕后殺手、真正殺手等一系列大的小的、明的暗的、有形的無形的、偽善的猙獰的殺手們所組成的龐大的殺手集團,殺死的不僅僅是宋教仁個人,而是中國的民主政治!
跋:歷史的杠桿
無論個人,還是群體,乃至一個民族,只有冷靜客觀地正視自身,正視歷史,才是一種成熟的表現(xiàn),才能扔掉包袱很好地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