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的笑聲》是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家埃萊娜西蘇的代表作品,一直以來被認為是現(xiàn)代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重要開端之一,它呼吁女性在文學和社會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在女性主義文學理論和寫作實踐中具有重要意義。
美杜莎的笑聲是一種象征,美杜莎是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她具有將男人石化的力量,同時也代表了女性的力量和創(chuàng)造力。作者借此傳達女性需要找到自己的語言和文學,以表達自己獨特的經(jīng)驗和觀點,并擺脫單一性別主導的文學和語言的束縛。這種寫作風格強調(diào)直覺、感性和非線性的思考方式,這是不同于男性寫作的寫作。作者認為,女性的寫作能力可以幫助她們重新獲得力量和自我認同,同時也能為整個社會帶來積極的變化。
埃萊娜西蘇是法國當代著名的小說家、散文家、戲劇家和文學評論家,在法、英、美等國家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界享有盛譽,是與露西伊利格瑞和朱麗婭克里斯蒂娃齊名的法國當代女性主義代表人物,本書作為其代表作品,未出版前就已成為文學批評和文化研究領(lǐng)域的經(jīng)典引述參考資料,此次為中譯本首次出版。西蘇正在試圖為女性構(gòu)建一個世界,讓女性有機會自我書寫和表達,進而實現(xiàn)真實的存在。本書的出版將對女性寫作和閱讀提供有益的方向。
自序
玫瑰刺效應
故事是這么說的:美杜莎才一伸出她所有的舌頭,男人們就逃走了。他們以為那些舌頭是蛇?纯此麄兲痈Z的樣子:手指塞住耳朵,腳下生風,氣喘吁吁,就像已經(jīng)被蛇咬到似的。這場面讓我有點想笑。可是后來男人又折回來,硬邦邦的寶劍落下,也不看看他在干嘛,就把這不幸的女妖給我斬了。神話到此結(jié)束。
到頭來我已受夠這樣的斬首。我已見過那么多次,從我一學會思考就開始了。那時候我三歲,在阿爾及利亞,那是個割裂與被割裂、難以理解的世界。然而戰(zhàn)爭一直存在。因為戰(zhàn)爭的關(guān)系,我只好候著。那時我想: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們就能還美杜莎以公道了?墒堑诙问澜绱髴(zhàn)之后便是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人民的獨立高于一切。美杜莎和我,我們只得繼續(xù)等待。到了1962年,我開始寫作,寄望于讓身首異處的美杜莎得到關(guān)注,讓她的舌頭活過來。然而并沒有,有的只是無處不在的父,還有一大堆憤怒的兒子忙著圍攻她。我在混戰(zhàn)中找尋像她那樣的女人,舌頭上長著眼和耳,身體會說話,也會笑。世上沒多少這樣的女人。我常對我的朋友雅克德里達抱怨:她們到底在哪里?除了我母親和少許仍在頑抗的女人,那些強大的、多產(chǎn)的、快樂的、自由的,那些我在文學中讀到的生機勃勃的美女,那些珍稀而美妙的女人,在現(xiàn)實中可談不上隨處可見。德里達回答我說:她們既然存在于文本,那總有一天也會存在于現(xiàn)實?傆幸惶,哪一天?
1968年,我在混亂中看到了方向,發(fā)現(xiàn)了寶藏,在著了魔的萬塞訥森林,我發(fā)明了夢之大學。大學到處是入口,遍地是通道,人人同袍,人人通靈,他們的范本:莎士比亞的喜劇,那是仲夏夜之大學。在那里,我們玩著各種各樣的性愛游戲,跑跑跳跳,像傻瓜一樣英俊,像夢一樣主宰一切?墒窃谀抢,我又發(fā)現(xiàn)美杜莎的尸身出現(xiàn)在走廊上。1972年,我和我的朋友?路e極投身監(jiān)獄信息運動(GIP)。當然啦,這位?率悄携傋,不是女瘋子。我愛人類。我愛朋友們。我愛女性的友誼,這友誼如同花園,自由的舌頭在園中噴泉下戲水,訴說著彼此的秘密。我,阿爾及爾助產(chǎn)士伊芙克萊因的女兒,聽到這些秘密后是多么吃驚。∥业呐耘笥阉馐艿膼捍侨绱酥。不止一條舌頭被切下,被摘除,而那些被擊打的舌頭則退縮了,往往把男人的襪子穿在自己身上,啊不,還穿男人的鞋子、靴子。我大為震驚。
讓我們回到舊日的產(chǎn)房:在阿爾及爾,我自由的故事從此開始。我的第一次分娩,是十四歲那年幫著母親接生,之所以說是我的,是因為我們與分娩的女人在一起,我們與她一起生,那是種重生的喜悅。多么美好,強健,快樂,生下來的一刻,哭聲與笑聲的交響宛如樂曲。我不會讓人奪走我們的財富! 1968年在萬塞訥,我曾擁有自己的公園與城堡,就等著將其建成其樂融融的花園了。1974年,制度上的機遇完全是在不經(jīng)意間到來。我抓住了機遇,這也是從母親伊芙那里學來的,她總能在生死一瞬間拿捏好時機。我在巴黎八大創(chuàng)辦了女性研究的博士學位。這在法國尚屬首例,在歐洲也算先鋒之舉。我請來十多名女研究員(歷史學家、文學家、哲學家、精神分析學家、社會學家、醫(yī)生、作家)。多數(shù)是女性,也有男性。雅克德里達很快加入我們,踏入這全新的殿堂。在這些博學多識卻因身為女性而缺乏蔭蔽的女性學者當中,還有我1970年結(jié)識的卡特琳克雷芒。
我對這些女性友人說:輪到我們笑了。輪到我們寫作了。
寫作?是的。這是最親密,最有力,最經(jīng)濟的研究方法,是最神奇,最民主的替代品。紙張加上想象力就能飛翔。三歲時,當我困在瓦赫蘭的欄桿后面充當人類歷史的囚徒,我就發(fā)現(xiàn)了最保險也最普世的越獄方法。
那是1974年。是時候了。我孤獨地走在文學的路上,已經(jīng)受夠了。感覺熬過了長得可怕的時間。我已經(jīng)寫了不少東西,小說、論文,還涉足了戲劇。但孤獨感總是如影隨形。我那蒸蒸日上的母國,正產(chǎn)出大量備受喜愛的詩人、文筆優(yōu)美的哲學家、高瞻遠矚的探險家和先知。但我似乎一直在等同等數(shù)量的女作者,等了有好幾個世紀了。我當然相信蘭波的預言。可是未來到底什么時候來?需要證人和同路人,我們才能繼續(xù)前行。誠然,也有過那么幾個,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還有朱娜巴恩斯,寥寥數(shù)人而已。1976年我發(fā)現(xiàn)了克拉麗斯利斯佩克托,除此再無其他。
我向不止一位女性提議結(jié)盟。比如1972年,我去見亞莉安莫努虛金,邀請她加入戲劇界的積極分子,反對法國監(jiān)獄條件。1974年,跟卡特琳克雷芒溝通過后,我們提議在友人克里斯蒂安布爾古瓦的出版社發(fā)行未來女性系列,于是立即動手寫作。我們沉浸在童真般的語言的魔力中,一切都發(fā)生得很快:我會成為小鳥。我們這么說著,于是就真的成了。諺語具有神奇的功效:使虛構(gòu)成為真實。女人也會寫,于是她們就寫了。未來就在當下里。短短幾周里,我和卡特琳就產(chǎn)出了《新生的年輕女人》(La Jeune Née)。用卡特琳的話說,這本小書是在澄澈無陰影的水中游泳時產(chǎn)出的。它在法國激起相當反響。然后離開法國國內(nèi)舞臺。它去旅行。
我將它題為新生的年輕女人。日后的《美杜莎的笑聲及出口》算是它的狂暴版回響。關(guān)于它出版的有趣故事尚待寫就。既有趣又不有趣。命途多舛也是種趣味。在這種種冒險的途中,我又結(jié)識了安妮勒克萊爾,并邀請她與我共同寫作未來女性系列的第二本書。她答應了,我們的合作從未中斷。一切都是現(xiàn)在時,宛如悠揚的使人發(fā)笑的音符,始終回蕩耳畔。
事到如今,卡特琳克雷芒答應了我兩次:第二次是毫不猶豫、不折不扣的,讓我選取《新生的年輕女人》的一部分,題為《出口》,只署我本人的名字。卡特琳的許可過于慷慨:直接而自然。為同一件事的不同目的答應了我兩次,迅速而毫無保留。
在我們之間不存在挪用行為。以同樣的方式,我在得到友人安妮勒克萊爾和馬德萊娜加尼翁的許可后,通過安托瓦內(nèi)特?说呐猿霭嫔缰匦鲁霭媪霜氉允鹈摹秾懽髦畞碚摺罚↙a Venue à lécriture)。
再回到《美杜莎的笑聲》上來。這笑聲不加遮掩,是多重聲調(diào)疊加的娛樂,是大量來自我和你的諷刺、歡騰、憤怒、嘲笑,是爆發(fā),是出口,是過分,我寫得上頭,有太多話要講,有太多東西要宣泄。而我不捂嘴,不想掩蓋沖口而出的話。
夠了!
我大喊。
人們通常只喊一次。
我已經(jīng)寫了很多。自由的、超越的、大膽的、未注明日期的文字。我依然在喊,但不在文學中喊。在文學中人們通常只喊一次。我大喊過了。來啊。實實在在地喊了一次。造成了轟動。就一次。我有算計過嗎?沒有。只是時候正好。一次緊急狀態(tài)。一次崩潰。在時間的銜接中涌現(xiàn)出的喊聲,必須靠寫作,喊出來。必須把那笑聲刊印出來。
現(xiàn)實中尚未存在的東西,存在于文學中。這就是為什么我呼吁寫作。
《笑聲》與其他論文是種呼吁,就像給世界打個電話。人們通常的說法是:宣言。
打個電話?要是有人接起來,我該作何感想?或者反過來,我心存疑慮,是否就算自己發(fā)出一聲里爾克式的叫喊,卻連天使都聽不見?
我想,我當時還是相信自己能被聽見的。
那時候是好時代。雅克德里達就在近旁搞解構(gòu),耐心而無情地破壞一切障礙。事情起了變化。當時我還不知道安托瓦內(nèi)特?说膵D女解放運動,但它已經(jīng)影響了我,給予了我靈感。1970、1971和1972年間,我頻繁前往美國和加拿大,女性運動在當?shù)匾?guī)模很大。我在那里教授德里達哲學鮮活的革命性、還有我的朋友拉康的觀念,70年代北美大陸充滿執(zhí)著于對立與排斥意識形態(tài)的女性主義者,面對她們的抗拒,我還捍衛(wèi)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在她們看來,弗洛伊德應被取消,就因為他是男人。我則是特伊西亞斯一派,支持同一人身上存在不止一種性別。不過北美女性騷亂也是好的。有種感覺縈繞不去:我們不能獨自前行,亦不能獨自快活就稱之為責任感吧。我們需要見證別人,也需要被人見證:電話能打出去,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我以美杜莎的名義打的電話。然后有人應了,但何時何地、如何應答皆不同于我所想。在法國,《笑聲》和《新生的年輕女人》引起文論。在世界其他地方,則引發(fā)了行動。多么吃驚!在美國,《笑聲》很快被譯出來,美國便是我的美杜莎之去向。這是怎樣一次旅程!無休無止,永不過期。而且老實說吧,也沒有我的參與。這正是表述與行為的彼此獨立。相較于我的小說以及日后創(chuàng)作的戲劇,美杜莎走得更快、更遠。說實話我還是有些不爽。這個女孩,戴著種種語言的冠冕尤其是種種英語(小時候人們就是這么說的)數(shù)十年來一直在超越我。她給了我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擊:是我把她從神話中捧出,成就了她,而她卻陷我于如此境地:在全宇宙看來,我只是《美杜莎的笑聲》的作者,換種說法就是明星的家長,或是仆從!任何時候當我備受矚目,當我走過任何地方,她都如影隨形:從日本到土耳其,從伊朗到危地馬拉,從阿根廷到馬來西亞,從黎巴嫩到韓國。
設身處地地替我想想吧:有個女孩快得要命,不假思索地超過你,使你落后!
就這樣,我忘了她。
反而在法國,這本書已經(jīng)絕版好長時間了。我也從未想過還能看到它再版。
她就這樣在國外活動了,我的外國女孩。她甚至使我在英文圈出了名,誠然,我的文字譯成外文,總會損失一些東西的。
那就別去想了吧。
不過有時候我還是會惱火,看著Vol這個因其在法語中是多義詞而對我如此重要、如此寶貴的概念,譯成英語后只可取其一義,所含的搖擺不定因翻譯而熄火。這就如同美杜莎只用單翼飛行,而她明明有一雙翅膀。就是這樣,翻譯從我們這里偷走了一次飛翔。
算了,別提了。我都已經(jīng)忘了她。
直到。
況且我才不是寫宣言的呢。聽到了嗎?我只是寫作而已。我是安安靜靜的人,不喜歡拋頭露面。
直到有一天。
然后又有一天。直到后來。友善而好奇的英語美杜莎之友,終于想要見識見識原版美杜莎了,只因這頭好笑的動物不是通過別的語言,而是通過法語而出世的。于是有人打電話給我,想要認識我,然后來電越來越多。我說:不,不,我不認識你們。然后是書店的朋友打來。最后是錢氏書店打來,說有客人到店里來,想找美杜莎的原版作者。
瞧,她已周游世界,而今浪子回頭。
接受她回歸法語,接受法語再版,你有何感覺?我的朋友埃里克普萊諾維茨(Eric Prenowitz)這樣問我。他是英國某大學的學者、翻譯、教授,在那里講授我這篇文章的英文版,并因翻譯造成的混亂而備受折磨。
(差點忘了說,該文竟出現(xiàn)在世界各地各大學的教學大綱里,而且?guī)缀蹩偸且杂⑽陌娼虒W,要么就用從英文轉(zhuǎn)譯的版本。
我稱之為玫瑰刺效應。譬如今天人們展示給《研究》雜志的花朵,只有當它們帶上位于過去深處的玫瑰刺、與心靈有著直接的交流時,它們才是真花。正如這古老而始終年輕的笑聲,源自憤怒與不耐煩混合著痛苦的笑聲無法與我分離我必須認可這笑聲。
如今我被美杜莎的刺蜇了一下。可是正因這些文字中存在某種私人的東西,我才不想看到某個比我自身的刺更乖巧或更美麗的美杜莎,正如我不想聽到某個比我自己的母親更美更聰慧的母親來跟我道晚上好。
再有,在法語中,浪子找回了她的vol(飛/偷),因為譯成英語的時候,該多義詞被偷走了。
夏末秋初,就在寫下這幾行字后,我做了個夢,夢見粉色的馬在天上飛。在夢中,我說:好呀,我和我的愛人,就讓我們踏上愛的冒險旅程吧。我欣喜若狂,他則明白我的意思。我讓他等了半個鐘頭,因為我在到處找房子,也找話語,既成的話語,撒謊的話語。時間到了,他卻已經(jīng)不見了,那個愛人。時空起了漣漪。他生氣了嗎?等我找到他時,他正要給壯麗的地平線拍遠景照。
我強烈慫恿,要他跟隨我攀上最高的階梯,因那兒有著非凡的美景。爬上去之后,前所未有的景象令我眩目。他說:是粉色的馬。是美杜莎的馬。這時候我還沒看清劃過長空的粉色帶狀物是什么。后來我看清了,是馬群:活生生飄著,強大、有序、令人艷羨,飛翔的馬群。我明白過來,它們是把展開的鬃毛當成滑翔的鰭。
它們用這嗡嗡作響的長羽拍打著空氣。它們本是地上的獸,卻深吸氣,朝向天空,怒而飛,栗色的身體泛著粉紅光澤,多么驚人的美。有一刻它們擦著窗戶飛過,我得以近距離觀看,馬兒吸著氣,美麗的胸脯鼓了起來,往高處飛去,再次一頭扎進空中的水域。我從未見過如此優(yōu)美的景象。馬群在空中劃出的痕跡像這樣:
……
前所未見。宛在天國。
把德里達稱之為先鋒的文章交到國家圖書館時,瑪麗奧迪勒熱爾曼(Marie-Odile Germain)對我說:標題絕了。《新生的年輕女人》,你自己想的?不啊,是美杜莎告訴我的。她是文學之繆斯,是酷兒。有人說她是酷兒的王后。要我說,文學本身就是酷兒。敘事者則說,是超自然。猶如頭戴魔法冠冕的地母神庫柏勒,她轉(zhuǎn)頭,施展美的魔法。她轉(zhuǎn)回頭,成為新的高塔。
粉色的她把冠冕戴在頭上,落座。我問:今天,女人都怎么樣了?戴冠的人答:2003年我出生,我在韓國出生,我們1970年到的那里。不久后就有拉美人叫我去她們那里。這些日子我住在加利福尼亞。這是南北美的美杜莎時代。我還在亞洲的長空不停馳騁。法國呢,法國又如何?我說:恐怕你得回到我窗前來了。這些日子空氣中彌漫著海藻,人都快窒息了,也不怎么笑。
埃萊娜西蘇
埃萊娜西蘇(Hélène Cixous, 1937-),法國當代著名小說家、散文家、戲劇家和文學評論家。 她以諸多先鋒觀念和實驗創(chuàng)作在法、英、美等國家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界享有盛譽,是與朱麗婭克里斯蒂娃、露西伊利格瑞并駕齊驅(qū)的法國女性主義代表人物。主要著作有《新誕生的青年女子》《美杜莎的微笑》《從無意識的場景到歷史的場景》等。
米蘭,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和巴黎政治學院,現(xiàn)居巴黎,已出版譯作《法國大革命思想史》。
序 AA! 弗雷德里克雷加爾 1
自序 玫瑰刺效應 1
美杜莎的笑聲 1
出口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