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3年初，中國科學院院士、著名數(shù)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張恭慶先生，與胞妹張怡、胞弟張恭慈向上海圖書館捐贈曾祖張佩綸尺牘、日記手稿等珍貴歷史文獻。所捐文獻含有張佩綸、李鴻章、李鴻藻、張之洞、王懿榮、柯逢時、陳寶琛、黃國瑾、于式枚等數(shù)十人來往信札計100余冊4800余通。這批尺牘，揭示了晚清中政壇大量內(nèi)部運作的秘密，如北洋海軍的籌劃、朝鮮壬午事變和琉球問題的處理等等，對后人深刻了解晚清政治勢力縱橫捭闔的格局、洋務運動的艱難曲折、近代海軍和海防的建設，都提供了極其重要的手資料。這是改革開放以來，上海圖書館所接受的數(shù)量、價值的歷史文獻捐贈。這批文獻當中，就有一直為學人所珍視的《澗于日記》底稿。

人生在世，因緣際會。也就在這個時節(jié)，母校南京大學徐雁平老師來電，稱中國社科院張劍先生主持的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輯已順利交稿，第二輯即將上馬，便囑我點校一部近人日記，以拓展學術研究的視閾。當時我已大體完成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清代宋詩選本與宋詩學研究，可騰出手來做一些事情。因課題的關系，我也閱讀了近人部分尺牘、日記等，愈發(fā)體悟到這些比詩文集私密性較強的材料，或許更接地氣，故而不揣淺陋應允下來。我當時注意到了兩類人：一類是像張佩綸那樣身歷榮辱瞬變的清流，另一類是像郭曾炘那樣經(jīng)受山河陵替的遺民。

選擇張佩綸的《澗于日記》，或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張佩綸終老之地正是六朝金陵，而此前讀過本系老師余彬教授的大作《張愛玲傳》，對其祖張佩綸有些微的了解。孫女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顯赫有名，而祖父的沉寂更刺激著我的好奇心與考據(jù)癖。這一點張佩綸是無法料及的。但事實上，張佩綸在近代史上的聲名絲毫不遜于孫女張愛玲。

張佩綸（1848.11.24－1903.2.4），字幼樵，又字繩庵，號簣齋，又號言如、贊思。直隸豐潤縣齊家陀人（今河北唐山豐潤）。同治十年（1871）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光緒元年（1875）擢侍講，充日講起居注官。后為李鴻章延佐軍幕。八年（1882），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與吳大澂、陳寶琛、陳寶廷、黃體芳等議論時政，上疏言事，主張外御列強，內(nèi)整紀綱，號為清流黨，尤以糾彈大臣名震一時，不避權貴親友，與張之洞并稱為青牛角。中法戰(zhàn)爭事起，力言主戰(zhàn)，擢侍講學士，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十年（1884），派赴福建會辦海疆事宜，駐守馬尾港。馬尾之役敗績，被革職遣戍。期滿回京，復入李鴻章幕，李以女經(jīng)璹（鞠耦，又作菊耦）妻之。甲午（1894）之戰(zhàn)時，被劾干預公事，命逐回籍，寓居南京。庚子（1900）事變，奉命以編修入都襄助李鴻章談判和約，因對俄條約與李意見不合，折回金陵，稱病不出，卒于白下府第。佩綸有詩才，早歲曾為李商隱詩作注，尤雅慕蘇軾，曾取蘇詩諸家注本，有所匡正，詩亦得力于李、蘇二家。官京朝時，不甚致力于詩，及淪謫邊遠，則身世之感，家國之故，一于詩發(fā)之（陳寶琛《澗于詩序》）�；蛑^其詩抑塞無俚，語多愁苦，憂時之言，回腸蕩氣（汪國垣《光宣以來詩壇旁記》）。錢仲聯(lián)《近百年詩壇點將錄》將之譽為天損星浪里白條張順，與天競星船火兒張橫的張之洞并稱。張佩綸尤工隸事，使材既富，用典穩(wěn)切，文深而意遠（徐世昌《晚晴簃詩匯》卷一六五），與張之洞并稱北派二巨子。著述頗豐，有《澗于集》《澗于日記》《管子學》等。

《澗于日記》，由六部分組成：（一） 簣齋日記，光緒四年（1878）至光緒五年（1879）。（二） 嘉禾鄉(xiāng)人日記暨見君子日箋，光緒六年（1880）。（三） 出塞日記，光緒十一年（1885）至光緒十二年（1886）。（四） 易窗日記，光緒十三年（1887）至光緒十四年（1888）。（五） 津門日記，光緒十五年（1889）。（六） 蘭駢館日記，光緒十六年（1890）至光緒二十一年（1895）。各年并非每日皆有記錄，偶有脫略，如第二部分，殘缺尤為嚴重。

《澗于日記》底稿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原由豐潤澗于草堂石印，凡四冊。1966年臺灣學生書局據(jù)清宮藏本，影印入?yún)窍嘞娼淌谥骶幍摹吨袊�史學叢書》。李德龍、俞冰主編，學苑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歷代日記叢鈔》亦收錄�！稘居谌沼洝繁M管有多處斷層，但仍富有史料價值。祁龍威先生《讀〈澗于日記〉隨筆》（《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對此有所論述，茲不贅言。到目前為止，迄無完整之整理本，雖然其中也出現(xiàn)過節(jié)選本，如鄭逸梅、陳左高主編《中國近代文學大系·書信日記集（2）》（上海書店出版社1993年版，第382－394頁）選錄《澗于日記》數(shù)則。

此次整理�？薄稘居谌沼洝�，主要依據(jù)手稿影印本。按照《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體例要求，標點印行。此稿卷帙浩繁，內(nèi)容豐富，書寫中時有難識或漫漶之處，限于點校者的水平，自知疏誤難免，敬請方家不吝賜教，頻加匡補。

大致體例如下：

（一） 在原年、月、日后增加公元紀年，以圓括號標注于后。原稿中自然段落另起行者一概照舊。

（二） 原稿中有避諱字，如玄寫作元，或缺筆；弘作宏等，一并改正。所示敬之抬頭，如今上先考功之類所空格、余行，一概刪去，改為接排。

（三） 根據(jù)《叢書》的體例要求，除涉及辨義處和其他特殊情況，所有文字，包括人名、地名等盡量改用簡化字，如人名字號中的菴改作庵、禇改作褚、筦子作管子等；他如異體字、古今字、手寫體等等，也一并改正。

（四） 原稿空缺待補處，約略可計字數(shù)者用符號□，不能計字數(shù)者用省略符號……；因日記涉及四部典籍較夥，引用、摘錄之處多有省略、節(jié)錄現(xiàn)象，為了明曉其義，根據(jù)原文酌情增補之文字，用［］標記。

（五） 原稿確定誤字者，以圓括號（）括出誤字，后繼以方括號［］標明改字，形近訛誤者徑改；有脫字者，所補亦用方括號［］括出；有衍字者，用【】括出；漫漶難識者，用■標明。

（六） 正文標點與夾注標點各自獨立，夾注原為雙行小字，今改為小五字體單行排��；注中之注，用圓括號（）標出；日記中所錄眉批，一律前加整理者按，移入腳注。

在此并向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張劍先生、南京大學徐雁平先生以及鳳凰出版社王淳航先生謹致由衷的謝意。

整理者謹識2014年3月于南海夢鴻軒

歲月不居，距初次整理已九度春秋，重印也逾五年。張佩綸日記內(nèi)容繁富，抄本字體稍草，整理實屬不易。當年才疏學淺，闖入晚清，全靠無畏，一笑。故而自我安慰，以練代學，先求完成，再談完美。近讀阮元題毛奇齡全集序，其曰：余謂善論人者，略其短而著其功，表其長而正其誤，若苛論之，雖孟、荀無完書矣。誠哉斯言！三年前入榕，路經(jīng)馬尾港，心中感慨萬千，因為這曾是張佩綸戰(zhàn)斗過的地方。細思量，倘無折戟馬江、流放塞外，哪有張佩綸的浴火重生。人生何嘗不是一場與己斗的過程！哪一次成長成熟不伴隨陣痛呢？正所謂譽我謗我，皆成過往；無負今日，方是修行。值此修訂翻印之際，衷心感謝所有關心與幫助過我的師長、親人和朋友們！

2022年10月補記于京郊沙河，二百公里之外即張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