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展示了他對自然世界的深遠的知識和探索的好奇心, 以及使許多人稱贊他為“現(xiàn)代梭羅”的品質(zhì)。關(guān)于奧德修斯、庫克船長和查爾斯。達爾文的旅程引人人地記述, 體現(xiàn)了作者作為一個郊區(qū)博物學家的知識積累和創(chuàng)作靈感。本書是自然文學寫作的新境界, 視域博大、富于沉思, 有獨特的詩意與神秘主義傾向, 兼具當代科學知識與文學詩意之美, 展現(xiàn)了人類作為探險者、漫游者和旅行人, 追求冒險、知識、權(quán)力、意義與正義的旅程。
章 幽靈大陸
這些狂風,不知從哪兒來,也不知往哪兒去;那些出海的人,比狂風還要瘋狂。
——羅伯特•伯頓
每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塊幽靈大陸——我們小心翼翼地繞它而行,就像兩百多年前詹姆斯•庫克船長小心翼翼地繞著南極大陸而行那樣。如果這人同時還是一個科學家,他就會從內(nèi)心的浮冰里辨認出各種奇怪的形狀,卻因為擔心被嘲笑而不敢與同伴分享這些發(fā)現(xiàn)。要開始這樣一份私人記錄,好可能是從傳說和科學史里那些奧德修斯式的歷險開始。這些歷險自有其魔力,也許能為觀察者在大事件邊緣迷失的小故事提供一些辯護。在此聲明,我自己沒有做出任何新的發(fā)現(xiàn)。我掌握的材料,是一連串的科學史實。在內(nèi)心世界里,它們變形了——多年之前,有人向奧德修斯輕聲訴說過同樣的內(nèi)容。
和奧德修斯一樣,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但又不得其門而入。在跋涉的過程中,曾經(jīng)遭遇過的怪獸,又會幻化成新的形象,而且偽裝得更加老練——這些怪獸之所以不朽,是因為人還活著,而且,正是我們自己把它們召喚了出來。雖然奧德修斯的傳奇故事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但今天再看,我們依然會被觸動。文學有一種經(jīng)久不衰的新鮮感,在每一代人身上煥發(fā)新生。奧德修斯的這段旅程,不止是要克服魔法幻化出的各種艱難險阻,或者躲避獨眼巨人的襲擊。事實上,這個旅程既是向內(nèi)的省察反思,也是向外的積極探索。在我們這個時代,兩種旅程都在逼近極限。探索太空的渴望已經(jīng)驅(qū)使我們離開地球。就在1968年12月25日,在詹姆斯•庫克船長首次駛?cè)胩窖笳麅砂倌曛,三位美國宇航員從月球返回了地面。從個猿人撿起石頭當工具算起來,兩百多萬年過去了。
盡管如此,人類在宗教和哲學沉思中意識到,在這個漫長的旅途中,技術(shù)的進步常常與人類對靈魂寧靜的渴望相沖突。因此,現(xiàn)代科學的發(fā)展歷程里既有巨大的成就,也不乏孤獨與恐怖。從西方文明伊始,奧德修斯穿越被魔法詛咒過的地中海東部水域的旅程,象征了人類在尋找家園的過程中因宇宙與人性遭受的折磨。
今天,在焦躁不安的氛圍里,奧德修斯經(jīng)歷過的所有的心理因素都更顯夸張:對成就的強烈渴望,對技術(shù)機巧的追求(刺瞎獨眼巨人事件體現(xiàn)了它的雛形),對攝人心神的蓮花島的斷然拒絕,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暴力沖突。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奧德修斯卻在絕望中呼號,“對人來說,沒有什么比漂泊不定更難以忍受了!
現(xiàn)在,眼看著一個國家被一群非理性的激進主義者鼓動,拒絕了解歷史,同時也拒絕人道的、可辨的未來——當代的思想者也完全可能說出奧德修斯的這番話。我們的社會,對自己的目的茫然無從,私下里卻渴望回歸桃花源,F(xiàn)在,對無涯之知的渴求,與對塵世寧靜生活的追尋,正面發(fā)生了沖突,我們無處可逃。知識,起碼是二十世紀我們所理解的知識,并沒有帶來幸福。
毫無疑問,我們是有史以來時間觀念重的一代人。有了照相機、電視、考古發(fā)現(xiàn)、碳十四定年法、花粉計數(shù)、水下研究、磁強計讀數(shù),我們可以復原逝去的城市,精確斷代地層的演替。每年的圣誕節(jié)前后,來自冰河時期的拉斯科洞窟壁畫,都會與倫勃朗的作品一道,擺上我們的咖啡桌。在客廳電視機的屏幕上,龐貝古城與奇琴伊察聯(lián)袂出場。我們發(fā)掘出難以辨認的靈長類祖先的遺跡,在電影《2001:太空漫游》里,一節(jié)骨頭被拋到天上,然后變成了在星際航行的宇宙飛船——這個瞬間濃縮了人類的技術(shù)進步史。我們預期大多數(shù)觀眾能理解其中的象征意義。也許有人想當然地認為,這樣一種文明,對過去一定懷有深深的敬意。
奇怪的是,事實恰恰相反。我們似乎生活在一個碎片化的、無意義的馬賽克拼圖里。從猿類的頭骨,到瑪雅的金字塔,我們像觀光客那樣,目睹著時間的各種碎屑。這些偉大的殘骸、廢棄的道路和沉沒的槳帆船,對當下的我們似乎再無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