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用玉石串起, 勾勒出薛濤傳奇的一生, 從她初露鋒芒到聲名鵲起, 從官伎中脫穎而出到詩文會友, 從被罰赴松州到重回錦官城, 不僅是對薛濤一生的描繪, 還借此展開了一幅唐朝文化的盛景畫卷。唐代詩人王建筆下的“萬里橋邊女校書, 枇杷花里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 管領(lǐng)春風(fēng)總不如”四句, 就是對薛濤一生最好的總結(jié)。
從初露鋒芒到聲名鵲起,從官伎中脫穎而出到詩文會友,從罰赴松州到重回錦官城。蜀女多才,薛濤秀冠。這不僅是對薛濤傳奇一生的描繪,更是借此展開了唐朝文化的盛景畫卷。
何涌,生于1965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蒼溪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在《四川文學(xué)》《百花園》《今古傳奇》《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多篇,有作品入選《最具閱讀價值的小說》等多種文集。已出版長篇小說《香雪帖》《泥窩物語》及短篇小說集兩部,其中, 《泥窩物語》獲《中國作家》“第七屆劍門關(guān)文學(xué)獎”二等獎。
鄭勇,成都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瓷婚》、劇本《迷霧》等。曾在《龍門陣》《天池小小說》《攀枝花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故事及小說十余萬字。其中,長篇小說《瓷婚》獲得成都市第八屆精神文明建設(shè)“五個一工程”獎,劇本《迷霧》獲得成都市版權(quán)登記作品評選三等獎。
楔 子……001
第一章……005
第二章……084
第三章……163
第四章……196
第五章……263
尾 聲……301
漸漸到了暮春,風(fēng)越來越軟,春色也越來越老。牡丹該開了。
這些天來,薛濤心里只有那叢“洛陽紅”。它已開花二十多年,近兩年總不能應(yīng)時而開;看來,花也老了。
見窗外陽光明麗,薛濤來了精神,朝著門外喊了兩聲“翠翠”。翠翠知道主人的心意——這幾年,她就像照顧自己一樣伺候那叢“洛陽紅”,生怕它不再開花。
翠翠答應(yīng)了一聲,進入屋子,幫她穿衣化妝,一同來到院中。薛濤彎腰舀起一瓢水,忽傳來小嵐、小梅的叫嚷聲。薛濤叫了兩聲“小嵐”,不見回應(yīng),便將水瓢交給翠翠,踱了出去。
小嵐、小梅是峨峨的孫女,小嵐大五歲,兩人正混在人堆里。薛濤湊近,順著她們的目光一看,原來是一個小販在賣玩意兒。那人二十來歲,聽口音不像西川人;賣的玩意兒很稀奇,做得也精巧,牢牢鎖住了兩個孩子的目光。薛濤拉她們出來,問:“祖母叫你們來干什么?”
小嵐說:“讀書!
小梅說:“幫娘娘種牡丹!
薛濤雖年過六旬,看起來卻不到五十歲,兩個孩子也覺得她年輕,便叫她“娘娘”。
薛濤嘆息一聲,說:“娘娘老了,不想再種了,只望那叢‘洛陽紅,能再開幾回花。”
三人正要進門,忽聽背后有人喊“小嵐、小梅”。薛濤回頭一看,是峨峨和阿賈爾且。峨峨自從嫁給阿賈爾且,倒是越活越滋潤,盡管如今已是滿頭華發(fā)。
峨峨曾是薛家的婢女。薛濤的父親去世后,家道中落,她與峨峨相依為命,情意之深不遜姐妹。
薛濤見峨峨面色凝重,猜測有不好的事發(fā)生,忙請他們進屋坐。峨峨?yún)s讓阿賈爾且?guī)ё邇蓚孩子,自己扶著薛濤進了門。
兩個孩子跟隨祖父離開,心仍牽掛著小販和他的機巧玩意兒,一路頻頻回頭;蛟S是生意不好,小販正在收拾,看樣子是想去別處碰碰運氣。
阿賈爾且暗想:南詔大軍已經(jīng)兵臨城下,成都人生死難料,哪有閑心買你那玩意兒?
峨峨扶著薛濤走過花叢,翠翠見了,忙過來請安。翠翠原是峨峨的丫鬟,后來峨峨見她為人細心又能吃苦,便讓她來侍奉薛濤。
薛濤見峨峨一臉猶豫之色,拍拍她的手,說:“有什么事不妨直說,我孤身一人,又是這把年紀(jì),還有什么不能承受?”
這話卻不能讓峨峨放心,她將薛濤拉到一旁坐下,半天才說:“阿賈爾且在外面聽人說,元稹元相公,在鄂州去世了……”
峨峨本不想告訴薛濤這消息,但她知道,大凡認識小姐的人,都知道她和元稹曾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只要她出門,難免會從他們口中知道此事。與其如此,還不如自己親口告訴她;她若受不了刺激,還能從旁勸慰。
多年前,薛濤在通州主動離開元稹,此后很少關(guān)注他的消息。只知道她離開不久,他便迎娶了官宦之后裴淑,自此仕途順暢,曾一度官至宰相。哪知多年不聞,此刻聽到的,卻是他去世的消息!
峨峨見薛濤面色慘白,猜她仍沒有放下元稹,正欲勸慰,卻見薛濤擺了擺手,說:“我想一個人靜靜!
“小姐,還是讓我陪著你吧……”薛濤看著峨峨,微微一笑,說:“真要有事,也該在十八年前,而不是今天。如今兵荒馬亂,你回去看好孩子,不要出什么事!
峨峨見薛濤還算鎮(zhèn)定,依言離開,去找阿賈爾且和孩子。
薛濤提裙進屋,關(guān)上門,打開一個紅木柜子,于最底層取出一錦盒來。盒面上積滿細灰,仿若歲月留下的斑斑淚漬。薛濤用手拂去灰塵,打開盒子,左側(cè)是一摞紅色小箋,右側(cè)是一排玉件。
最上面那張小箋上的文字,寫于二十多年前,字跡斑駁,就像女人老去后滿是皺紋的臉,早已辨認不出曾經(jīng)的絕色風(fēng)華。
薛濤一面看,一面低聲吟誦:
錦江滑膩峨眉秀,化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詞客皆停筆,個個君侯欲夢刀。
別后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fā)五云高。
薛濤以為自己不會哭,結(jié)果還是哭了——當(dāng)讀著元稹寫給自己的詩句的時候。淚水沖花了妝容,讓她的臉就像小箋上的文字一樣斑駁。
薛濤將目光移到旁邊的玉件上——和詩箋不同,它們依然晶瑩光潔。時光賦予它們的,不是腐蝕,而是滋養(yǎng)。
她的手從玉件上撫過,又一塊塊拿起;蛟S是因為年老力弱,或許是因為時光的沉淀增厚了玉的質(zhì)地,薛濤覺得它們比年輕時重了不少。
它們也應(yīng)該沉重,因為它們不只是一塊塊玉,還是一個個人、一段段如煙往事、一份份沉甸甸的情。
它們,是他們的一段人生,卻是她的整個人生。
因“洛陽紅”有殘敗之憂,去歲薛濤曾親往青城山,求教擅種牡丹的吳道士。吳道士告訴她一個秘方:用碾碎的玉種牡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吳道士還說,女子也是牡丹,用玉粉敷臉,能使蒼顏變紅顏。
薛濤覺得他言語輕浮,便沒采用他的建議。當(dāng)然,也可能是她不敢打開錦盒,以及,舍不得讓那一塊塊精美的玉化成一堆堆絕望的殘粉。
是她還在等待什么嗎?
她不知道。
如今,最后一個送她玉的人也飄離人間,她還有什么值得期待,還有什么值得顧惜?
薛濤終于打定主意,備好石臼、鐵杵,順手從錦盒中摸出一塊玉來:這是一個雕件,上刻“喜鵲踏梅圖”。玉的前主人,是前任西川幕主韋皋。薛濤覺得,韋皋就在這塊玉里,讓她的手心一陣涼一陣熱。
韋皋總令她有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在他面前,她時常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他下一瞬施加給她的,是至高無上的恩寵,還是冷如凍鐵的責(zé)罰。
薛濤將玉放入石臼,舉起鐵杵,正欲搗下,峨峨突然沖入門來,大叫:“小姐,南詔打進了外城。還有、還有……”
“還有什么?”
“小嵐和小梅不見了!”峨峨的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鞍①Z爾且不是帶她們走了嗎?!”
“出門不遠,她們就偷偷離開了祖父,去追剛才在你門口賣稀奇玩意兒的小販。外面兵荒馬亂,她們會不會、會不會……”
薛濤也是一陣慌亂,就像當(dāng)年知道母親將不久人世,卻又無能為力一樣。她放下鐵杵,拉住啜泣不止的峨峨快步出了門。翠翠見了,也趕緊跟了上來。一陣風(fēng)吹過,“洛陽紅”受了驚擾,嬌軀亂顫,仿佛隨時都會凋落,遺留一地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