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貼近學生當校長 “您是我們的‘專屬客服’”，這是廈門大學附屬實驗中學2022屆學生林銘灃同學在2022年2月16日寫給我的信中的一句話。2022年2月14日傍晚，晚飯后我從餐廳處的校長信箱里拿到了大約是那天晚飯前他寫給我的信。信中反映了一件事，需要我?guī)椭�處理，我�?5日就作了響應，在當事師生的共同努力下，這件事處理得非常完美。16日他又給我寫了封信，稱我為“專屬客服”。（詳見本書《您是我們的“專屬客服”》一文）盡管我遠未達到“專屬客服”的服務(wù)標準，但我樂意盡力為他們提供更好的服務(wù)。我認為校長應當是學校的“首席服務(wù)員”�！敖逃裏o非服務(wù)”是我的重要教育理念，我有專文論述，還出版了專著《教育無非服務(wù)》。在教育教學工作和學校管理工作中，我也一直踐行這樣的理念。強調(diào)服務(wù)、強調(diào)最終面向?qū)W生的服務(wù)是廈大附中最重要的文化價值觀�！百N近學生做教育，貼近學生辦學校，貼近學生當校長”是服務(wù)學生成長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于校長而言，“三貼近”其實就是“一貼近”，即貼近學生當校長。貼近學生當校長也即貼近學生辦學校、貼近學生做教育。 “教育無非服務(wù)”是我們的教育哲學，也是我們的核心教育理念。我曾在《辦一所學生喜歡的學�！芬晃闹姓f：“學校因?qū)W生而存在，有學生學校就有價值。沒有‘優(yōu)質(zhì)生源’，也許難有好的升學成績，但完全可以建成好學校。關(guān)鍵在教師。我們確立了‘培育和提升一流的教育服務(wù)品質(zhì)，用合適的教育辦學生喜歡的學校’的辦學思路，將師資作為‘服務(wù)品質(zhì)’的核心，視‘一流教育服務(wù)品質(zhì)’為最高質(zhì)量。真心服務(wù)學生成長，辦學生喜歡的學校。這既是我們的理想，也是切合實際的發(fā)展路徑�！保ㄝd《人民教育》2015年第7期）“真心服務(wù)學生成長，辦學生喜歡的學�！笔冀K是廈大附中的立校之本，“服務(wù)學生”“學生喜歡”是學校治理的關(guān)鍵詞。“教育的本質(zhì)就是立德樹人。而面向本質(zhì)的學校教育就是要全面服務(wù)于人的成長，它的基本功能就是服務(wù)�！保ㄒ�自拙作《教育無非服務(wù)——我的教育行動指南》，載《福建教育》2015年第15期。） 教育者的作為必定要服務(wù)于受教育者的成長，因此，我們說教育是服務(wù)，在大方向上完全站得住腳。一個健康的人，一輩子總要以不同的方式服務(wù)他人和社會，何況是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任務(wù)的教師。事實上，按照WTO《服務(wù)貿(mào)易總協(xié)定》的界定，教育確屬服務(wù)業(yè)，因為它具有一般服務(wù)業(yè)的基本特征。只要我們承認并尊重人的生命權(quán)利及其固有價值，那么，學校教育特別是由政府舉辦的基礎(chǔ)教育，就應當不附帶任何條件地服務(wù)于“人”的健康成長。只要我們承認教育就是服務(wù)，就是服務(wù)學生成長，那么，“三貼近”就是基本、基礎(chǔ)、有效的服務(wù)原則。如果不時刻貼近服務(wù)對象，就談不上優(yōu)質(zhì)服務(wù)、有效服務(wù)，這是個常識問題。 何謂“貼近”？在我看來，最形象的解釋是彼此“真正”看見。這里有兩層涵義：一是彼此看見，校長能看見學生，學生也能看見校長；二是真正看見，不單是目中有人，更要做到心中有人。我不想援引冗繁的理論依據(jù)，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我沒有興趣旁征博引，也許就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典”可供佐證。 校長的做法不止一百種，我這種做法是最笨的。校長作為學校首席服務(wù)員，既是服務(wù)工作的指揮員，更是一線服務(wù)員，應當直接服務(wù)師生，特別是服務(wù)學生�！皩W生”不僅是抽象的群體，更是生動活潑的個體。有沒有服務(wù)一個一個具體學生、為他們排憂解難，是衡量校長這個首席服務(wù)員是否合格的關(guān)鍵。這就要求“貼近”，要求彼此能“看見”。校長能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學生問題”和“問題學生”，學生遇到問題和困難時愿意找校長，能第一時間找到校長。所以，校長要扎根校園。 我努力踐行“關(guān)鍵時刻有我”“我在現(xiàn)場”的治理理念。我極少出差，一年365天，我在校的時間通常超過350天，包括多數(shù)年份的除夕和春節(jié)。學校層面召開的會也非常少，學期中間召開的教職工大會一般就兩三次。我曾開玩笑地說，除非打仗，否則晚上絕不召集會議。我自己實行的是“687”工作制：早晨6點多到校，晚上8點以后下班，中午也在辦公室；每周工作7天，包括寒暑假。每天早晚我都要到教學樓巡堂，每天初、高中部做操時我都要到現(xiàn)場，上課期間也不時到教學樓巡堂，因此手機計步幾乎每天都在兩萬步以上。2022年，我的手機統(tǒng)計的運動總步數(shù)是7761060步，平均每天的步數(shù)是21263步。只要有學生在校，哪怕是放假期間只有少數(shù)學生在校，我都會在食堂陪學生用餐。連續(xù)用餐最長的一段時間是2023年2月10日至7月10日，這五個月我沒有在家吃過一餐飯。所以，毫不夸張地說，在校園里，學生每天可以很容易地在幾乎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見到我，我也因此認識很多學生，甚至出差一天也能被細心的學生推斷出來。 我的手機是不關(guān)機的，所有電話包括陌生電話我都會接，就擔心學生有事找我。2023年8月20日中午，返校領(lǐng)取檔案的2023屆畢業(yè)生陳詩彤同學在食堂遞給我一封手書短信，全文如下： 致校長： 周日下午冒昧打擾，希望您抽空與我交談，您的一字“好”脫口而出讓我頗為感動。當時自己在自認為人生至暗時刻，那個下午的交談似乎讓我抓到希望的繩索。您教導我要勇于拋棄過去，放下一切，要有重頭來過的勇氣。果真，當我對耿耿于懷之事釋懷后，輕舟已過萬重山，如今我已順利上岸。后來，您每次看到我時都會注意到我的臉上越來越燦爛的笑容。無形之中，我早已將“做個幸福的平凡人”當作人生格言，現(xiàn)在的我更加明白努力拼搏的結(jié)果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幸福。于此，我們更要在追夢過程中微笑以待。明日我即將啟程赴北京，邁入大學生活，我的內(nèi)心無比地憧憬，同時也有著對北方大澡堂的害怕。附中六年的生活讓我享受了太多，把我都寵上天了！但我會勇敢地將高考的那份不甘與遺憾化為動力，在大學里勇敢追夢，變成一個更好的大人！最后，再次感謝校長六年來的陪伴與關(guān)心！ 詩彤信中所言“一字‘好’脫口而出讓我頗為感動”，說的正好是2022年8月21日的事。那天，仍在暑假期間，周日下午，1:16，我收到她的短信——想“小談一下”；2分鐘后，1:18，我回復了她“好”。下午我們?nèi)缂s在我辦公室聊了70分鐘。我說的都是些平常話，只不過是“我”說的而已。她約我是對我的信任，而我沒有辜負她的信任，給了她信心，僅此而已。看畢這封手書短信后，我給她留言：“大澡堂也別有風景。習慣成自然，而那正是自然！一切順利，前程似錦！”來電必接，有言必復，是我的習慣。即使是暑假期間的周日中午，我仍在辦公室，一般也不會休息，因此才會在2分鐘內(nèi)回復了她的短信，所以她說是“脫口而出”。 與“學生看見我”的故事比較，我“看見”學生的故事更多，此處不再詳述�！翱匆姟睂W生應當是教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職業(yè)能力。發(fā)現(xiàn)不了“學生問題”和“問題學生”的老師，一定是不夠?qū)�業(yè)的老師。2023年教師節(jié)早晨，2023屆畢業(yè)生林一彤給我發(fā)來一封手書信的圖片，信里有言：“上學時我們時常有一段調(diào)侃，‘如果你想要開空調(diào)或有什么困難不能及時解決，找一個樓道坐下，抱膝低頭，姚校長就過來了，第二天事情一定解決’。但這還真不完全是一句玩笑話，姚校長關(guān)心學生的程度甚至讓我們不少任課老師都對這句話表示認同�！逼鋵�，不是什么事我都能解決，但我可以保證，如果有學生抱膝低頭坐在樓道里，“任何情況下”我都絕不會視而不見的，我是一定要上前過問的，他有困難我是一定要幫的，幫不了的我一定要解釋以期取得他的諒解。我記錄了很多這方面的故事，在我公開出版的書中呈現(xiàn)的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我愿意將這些故事“出版”在我的心中。沒人找我?guī)兔ψ詈�，但有人找了，我就不能不幫。同樣，校長應當“看見”同事，這方面的故事也有很多。我一直認為，同事的辛勞應當被校長看到。校長不能貼近同事，也必然難以真正貼近學生。 如果說物理空間上的“貼近”是能看得見、感受得到的，因而是不難做到的，那么，心理上的貼近就需要師生在心靈上產(chǎn)生共鳴。校長必須尊重教育常識，遵循教育規(guī)律和兒童成長規(guī)律，理解兒童，懂得學生，俯下身子，用兒童視角、學生思維審視學生成長和教育活動，才可能走近進而走進學生的心靈世界，真正貼近他們，成為學生成長的“重要他人”。這不需要高深的知識、煩瑣的交際手段、復雜的公關(guān)技巧，只需通達人情、愿意呵護人性的美好。在當下的教育語境中，教師心中難免有一個應試教育的魔鬼，校長難免會有將學校建成“監(jiān)獄”或“軍營”的沖動，但我覺得，學校既非監(jiān)獄，亦非軍營，學校必須讓學生免于恐懼，讓他們可以不戴“面具”，不必時時處處謹小慎微，讓他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人群中。 我有一個信條：絕不做孩子害怕的大人、學生害怕的老師。任何時候，我說話做事一定足夠考慮學生的感受，絕不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絕不危言聳聽、制造焦慮，絕不會讓他們難堪，因此他們和我的交流通常是輕松的、無壓迫感的。我很少對學生說“不”，所以他們不憚?wù)椅�。另一方面，在廈大附中，學生可以對我說“不”，因此學校少有漠視學生的應景乃至荒唐之舉。單就這一點，學生就感受到了與別的很多學校太多不一樣的地方。學生主動找校長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校長要用什么方式賦予學生勇氣呢？我想只能是用善良、可親、智慧和真誠，真正去做讓學生可以無話不說、無事不可托付的最親近的朋友。這雖然很難，沒有絕對好的標準，很難有公認的楷模可供效法，但我們只要愿意，一定可以無限接近“化境”。 如2018屆黃晨曦校友發(fā)的朋友圈： 在這所學生喜歡的學校里，我們有一位知道學生名字、傾聽學生心事、“有求必應”、“有問必答”的校長。在他的言傳身教下，我們身邊有非常多注重美育、德育的好老師，師生間和睦相處、共同成長，營造了一座有溫度的校園。在最單純的年紀里，在面朝大海的“理想國”里，我們學做“優(yōu)秀且可愛的人”，做“幸福的平凡人”。 又如高二學生張佳欣寫的信： 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食堂時，您主動問我和諾喬的名字、班級，還聊了會天，更令我驚訝的是，您打開手機備忘錄記下來，還說著一定會記住的。看您打完字，我發(fā)現(xiàn)備忘錄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您記下的其他學生的名字和班級。我心想，作為校長，您每天的工作肯定不少，瑣事也多，但您認認真真記下這么多名字，您真的有把學生放在心上。還有暑假時我要進校取東西，擔心進不去，我給您發(fā)了短信尋求幫助，您回復了我并告知我何時去取，您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您好像擁有魔法，會盡力地把一切不可能變?yōu)榭赡�，讓人感到安心、暖心�? 我認識全校很多學生，能喊出他們的名字，很多學生畢業(yè)后仍然一直和我保持聯(lián)系，我保存的廈大附中學生寫給我的紙質(zhì)信近千封，很多畢業(yè)生的家長仍然長期和我保持聯(lián)系……所以說，“貼近學生當校長”需要傾情投入、專注專一，要尊重“校長”作為專業(yè)人員的專業(yè)性，要付出大量的時間。不要以為每周站在某個班級的講臺上上一兩節(jié)課就是貼近學生，你有可能偶爾站在講臺上，但實際離學生更遠。你大可不必苛求自己每天看到全校所有學生，但能否保證讓全校所有學生能看到你？如果心中真有學生，這一定不是什么特別難的事，就是要讓師生彼此之間能夠“看到”！ 如2021屆畢業(yè)生方堃校友發(fā)的朋友圈： 被真誠地呵護過就知道，一所學校想要對學生好，可以好到隨便提一件小事都會引來一陣驚呼的程度。她好得那么主觀，我沒有那么多值得被記錄下來的故事，卻也在平平凡凡的每一天里感受愛與學會愛。她又好得那么客觀，成為一個標準，讓我忍不住同大學的種種做對比，知道表面功夫和把學生當宗旨是兩回事，并堅信自己要成為一個真善的人。每個人或許都愛自己的母校，但附中人戀家，這是多么溫暖的信念。 又如2018屆畢業(yè)生游震邦校友的留言： 附中給我最大的影響，一定不是學到了什么知識，而是一種生活方式。深挖下去，我覺得附中最獨特的，可能不是給我?guī)�來了什么，恰恰是沒有給我?guī)�來什么。因為這里的干凈，人性中和生活中的美好，會在日后不斷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附中并沒有定義什么。在我看來，附中不會定義“我們培養(yǎng)出的學生一定要怎么怎么樣”，而是敞開雙臂，擁抱每一個學生，迎接每一種可能性。不做什么，很多時候比做了什么更加重要。而這些在附中沒有得到的東西，恰恰在日后，會以一種難以察覺的方式，影響我的一言一行。我非常希望表達出一點——附中給我日后的影響，遠超我的想象。我們可以從附中畢業(yè)，但是卻難以從附中給我們的人生課程中畢業(yè)。 如果不足夠貼近學生，我們?nèi)绾文苈牭綄W生發(fā)自肺腑、源自心靈的“黃鐘大呂”？好的教育一定能聽到學生的聲音，好的學校一定少不了學生主動積極的參與，而對校長優(yōu)劣的評判一定不能缺少學生這個“裁判”。某種程度上說，是學生教我們做教育、辦學校、當校長，因此，我們怎可不彼此貼近、再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