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他們的余暉

我對清朝歷史的興趣由來已久。

2014年，我在天津師范大學歷史學系讀書時，中國古代政治制度史的課上布置了一份啟發(fā)性的作業(yè)，要求我們任選一位古代官員，通過梳理該官員的官職變遷，分析其所處朝代的官員制度特點。我選的官員是清朝的張廷玉。

為了完成作業(yè)，大學三年級的我既翻閱了《清史稿》和《清實錄》，也讀了張廷玉所寫的《澄懷主人自訂年譜》，并做比較分析。提交的作業(yè)文章，老師評價說還不錯。事后回憶，10年前那份大學課后作業(yè)，就是我寫作清朝歷史人物的開端。

關于乾隆朝歷史的評述，常常是兩極分化的。有人認為，乾隆盛世是中國歷史上最為璀璨的篇章之一。正如美國歷史學者歐立德所說的：此前中國在世界上處于領先的最后時刻，即乾隆的時代，當時的中國同樣擁有強大的軍隊、政治局面較為安定、民眾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財富、其文化為很多人所羨慕。（歐立德：《乾隆帝》，青石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第238頁。）

同樣也有人認為，乾隆朝是中國由盛轉衰的關鍵節(jié)點。畢竟，乾隆帝駕崩于1799年，僅41年后，鴉片戰(zhàn)爭便突然爆發(fā)。英國的堅船利炮一下子將中國從可稱天朝上國的古代，轟進了屈辱、落后的近代。

在兩種相向而行的評價都很流行的當下，我們如何講述乾隆朝的歷史，才會顯得更合時宜呢？

乾隆朝歷史漫長，情形復雜。乾隆帝是中國歷史上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君主，在其60年皇帝生涯和3年太上皇生涯中，國家的最高權柄一直在他手中，從未旁落。在乾隆一人御下的63年間，他前后任用過9位首席軍機大臣，分別是鄂爾泰、訥親、傅恒、尹繼善、劉統(tǒng)勛、舒赫德（有史料認為舒赫德曾短暫統(tǒng)領軍機處）、于敏中、阿桂、和珅。這9位大臣，性格、品行、能力、辦事風格，方方面面近乎迥異。因此，我們當達成一種共識在乾隆漫長的執(zhí)政生涯中，他本人的政治選擇與用人考量在不同階段皆有變化。乾隆時代，既是乾隆帝孤獨漫長的獨角戲，也是一眾文臣武將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群像戲。

清朝宗室皇宗親愛新覺羅·昭梿所著的《嘯亭雜錄》中，記載了乾隆朝局因核心官員更迭而變化的過程，昭梿感慨從傅恒與劉統(tǒng)勛的輔政時期到于敏中與和珅的輔政時期，官場風氣日趨腐壞�！秶[亭雜錄·于文襄之敏》寫道：傅文忠（傅恒）、劉文正（劉統(tǒng)勛）諸公相繼謝事，秉鈞軸者惟公（于敏中）一人，故風氣為之一變。其后和相繼之，政府之事益壞……可見，乾隆皇帝一邊任用不同官員以締造自己的時代，另一邊也要接受自己的時代充滿了這些官員各不相同的烙印與痕跡。

人，是歷史的參與者與見證者。本書在敘述乾隆朝歷史時，并未站在上帝視角去褒貶乾隆皇帝一人，而是采用以人物為中心的鋪敘方式，展現(xiàn)了乾隆時代的群像。這其中，既包括前面提到9位首席軍機大臣，也包括紀曉嵐、劉墉、�？蛋病⒑Ｌm察等軍政要員；既有乾隆的三代皇后，也有乾隆的母親鈕祜祿氏，還有起于民間的太監(jiān)總管蘇培盛等。他們中絕大多數(shù)人堪稱乾隆朝的風云人物，但他們的一生走到盡頭時，卻幾乎都留有遺憾。

不同于后世的我們，他們親眼見證了乾隆朝的經(jīng)濟強盛、文化繁榮和疆土擴張，他們也親身感受到了乾隆朝的制度僵化、官場腐敗與社會矛盾激烈。在這些人中，有為國家獻身、忠貞不二的清廉之士，也有忙著撈上最后一筆的碩鼠巨貪。在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交織的時代，他們的一生浮沉，本身就是乾隆盛世的見證與國家衰落的縮影。

潛藏在盛世之下的崩塌之勢，同樣也隱藏在乾隆的君臣關系之中。誠然，乾隆在培養(yǎng)訥親、傅恒、�？蛋驳纫槐姶蟪紩r不遺余力，也在劉統(tǒng)勛病逝后的喪禮上悲痛不已而涕下�？汕�隆帝依然公開發(fā)表上諭，表示自己治下的時代，不需要名臣，也不會有奸臣，只起用聽話之臣。《清高宗實錄》載：社稷待名臣而安之，已非國家之福。況歷觀前代忠良，屈指可數(shù)；而奸佞，則接踵不絕，可見名臣之不易得矣。朕以為本朝紀綱整肅，無名臣，亦無奸臣，何則？乾綱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

乾隆帝，欲以一人治天下，然群臣各有意志，兩相碰撞，默契、服從、沖突、上下相蒙……各種各樣的情形紛至沓來。當乾隆帝憑借集權制度與政治手腕操縱群臣，將國家推向輝煌的頂峰時，其實也早已埋下了在未來崩塌的種子。

當全書完稿，即將與讀者見面時，我滿心期待，希望自己在鍵盤敲下的文字帶給大家閱讀的歡愉，也能讓大家看到歷史的往昔，感受漫漫長河中，乾隆朝一眾古人的悲歡離合。他們曾閃耀于乾隆制造的時代，希望我們能一起在書中留住他們的些許余暉。

最后，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讀者與觀眾，感謝我的家人，也感謝此書從籌備到出版過程中為之提供幫助的所有人。三觀正直一把尺，扎扎實實講歷史。我是李正，翻開下一頁，我們從此相見。

李正

2024年8月寫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