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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殼(“刑警高毅”系列第一部:走在人性邊緣的警察靈魂震蕩史) 所有的人都是行走的軀殼。褪掉殼子,我們都一樣,都是善與惡的混合體。
《最推理》雜志鼎力推薦。刑警高毅系列第一部 警察這個職業(yè),是在人性的邊緣走鋼絲 最親密的人,卻背著你,隱藏了最大的秘密…… 只有玩到游戲結束,才能看到真相
凜,原名朱佳,曾做過電臺英文節(jié)目主持人,教師,多個國際發(fā)展組織翻譯,后來嘗試寫作,以本名發(fā)表文學類小說,散見于多種文學雜志,并以“凜”之名在雜志《最推理》上發(fā)表作品,出版長篇《女法醫(yī)之索魂》。推理小說包括“刑警高毅”系列、科幻偵探系列、維利系列等。凜試圖在類型小說的地域里開拓一條新路,被讀者稱作“反類型化作家”。
赤卷
如果每件物品屬于一名不幸被害的女子,那么這個箱子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小孫似乎看見了無數(shù)的雙手沾著泥土和鮮血,從墳墓之下伸出來,向他求援。 橙卷 透過這條兩指寬的狹縫,可以看到在靠窗的老板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紙箱。紙箱在桌面上輕微搖動著…… 黃卷 睡夢中,他看到了一條漫長的隧道。隧道里沒有燈,只在黑暗的盡頭有一點光亮。夢見隧道,是暗示自己對未來的恐懼和未知。 綠卷 骨頭在冬日清晨散發(fā)出清冷的白色,沉默地和警員對視著。這分明是一截人的小腿脛骨。被剔凈了,切了一半送來。 青卷 整個劇院鴉雀無聲,只有小混混的質(zhì)問聲和腦袋“嘭、嘭”的撞擊聲。這聲音帶著血腥和恐懼,在整個劇院里回響。 藍卷 高毅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也可以止住不查!讓這成為一件懸案,讓所有的污垢和骯臟全都隨著他們的死亡一起埋葬,讓這些警察永遠做英雄! 紫卷 腦海里玻璃破碎,大廈傾塌。當年在隧道里槍響時模糊的那一幕,立刻全然清晰起來…… 赤卷 1. 陷阱也打開了 日暮時,在一片人頭攢動的廣場上,步履艱難地走來了一個年輕男子。四周人來人往,走路的姿態(tài)各異,卻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走。 他不像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走,更像是戴著腳鐐在雪地里跋涉。每一步都艱難,都沉重。好像在每個步子之前,都暗藏著一個陷阱,一道深淵。 廣場四周高樓林立,把中心圍成了一口井。慘白的冬日陽光從井口躍下,光線墜落到井底時摔得粉碎。它們用集體自殺來推進時光進程。天氣已然越來越冷,本來就沒有幾分熱氣的日光在落地之后,變得比冰雪還涼。 男子在這一片支離破碎的時光中心停住腳步,雙眼發(fā)紅,額頭不合時宜地突突冒汗,似乎那些冰涼的日光一旦竄入他的體內(nèi),就回復了生機,變成無形的火焰,將他的全身燒了通透。他的右手始終塞在褲兜里,瞇起眼睛,眼神倉惶地從行人的臉上掠過。 一對母女模樣的女人向他走近了。 母親將近五十歲,個頭矮小,穿一件厚厚的短外套,一看就是手無還擊之力。女兒大概十六、七歲,身體瘦比麥秸,眼睛蠻大,挺單純,涉世經(jīng)驗不超過十八部電視肥皂劇。 就是你了。 男子站在原地不動,等著這對母女走近。 他聞到了女孩黑發(fā)上飄動的洗發(fā)水香氣。 男子盯住女孩兒,汗水小溪般順著脖頸上鼓起的青筋流下。 他沒有退路,沒得選擇。 出手之前,男子轉(zhuǎn)身向后面的大樓快速看了一眼。除了樓體玻璃的反光,他什么都沒有看到。 男子咬咬牙,向那對母女走去……忽然,他向那飄散的黑發(fā)伸出左手,手掌穿過洗發(fā)水波浪般的香氣,一把把女孩拽過來。他順勢掏出一直藏在褲兜里的右手,右手中持有一把彈簧刀。刀刃跳出,抵在女子的脖頸上。動作雖然生澀,卻因為高度緊張,反而迅速連貫。 母親見狀,先是短暫的驚疑,反應過來后,大聲尖叫……
在城市的另一邊,紅藍兩色如兩團各帶正負電極的雨云,激烈地碰撞著,廝殺著,撞擊出的警笛聲尖銳鋒利,取破竹之勢把熙攘擁堵的車流劈開。 “他媽的,好大的派頭!”一名不得不讓道的、把頭發(fā)染成紫色的年輕轎車司機望著疾馳而過的警車,很不滿地埋怨著,順手擰開了收音機,聽到一名女記者正在用焦灼的聲音報道:“被劫持的人質(zhì)是個年輕女孩。劫持者把人質(zhì)擋在前胸,并且用刀緊緊地抵在了女子的脖頸上,現(xiàn)場情況十分危急……” 轎車司機一聽,急忙打開車載電視,隨便轉(zhuǎn)到任何一個地方臺,都可以看到這段及時插播的驚險新聞…… 新聞的發(fā)生地在購物廣場正中心。轎車司機立刻看到,在廣場正中站著一名體態(tài)臃腫的男子。鏡頭拉近后司機再仔細一看,原來男子之所以肥碩,是因為身前還緊緊勒著一個女孩。女孩瘦弱,被嚇軟的雙腳早已失去了定力,身體幾乎是被男子提在半空。她的眼睛被恐懼撐得出奇地大,水汽朦朧的眼膜下汩汩流出串串淚珠。 高樓投下的陰影隨著日光的轉(zhuǎn)移而默默移動。陰影的前部已經(jīng)悄悄覆蓋了劫持者的頭部,只有身子敞亮在逃散的日光里。讓人乍眼一看,還以為劫持者是個無頭人。 持刀男子前端扇狀站著一圈特警,其中一個手拿話筒,正在和男子談判:“請你冷靜!你有什么要求,我們都可以商量! “我要的人來了嗎?”男子一邊問,一邊緊張地左顧右盼。緊張激發(fā)的汗水順著眉骨滴落到眼睫毛上。男子感到癢癢。這樣的感覺和此時此景相比,是多么的不配套。他顧不上擦,也騰不出手來擦。汗水在他的睫毛上形成一道薄薄的水簾,讓他看不清面前特警的容貌。此時,他的心里,只想見到一個人。 “來了。已經(jīng)在路上了!”特警說。 “你可不要耍我!”男子一甩頭,甩掉睫毛上的汗珠,眼前徒然清爽。為了證明自己說到做到,為了在特警面前樹立威信,他掂掂手里的刀,稍稍用力,將刀尖戳進女孩的脖頸,明晃晃的刀尖一閃,吐出一顆鮮紅的血珠,如初梅綻放。
超越了轎車的警車里,刑偵科的年輕警員孫立握住方向盤,從后視鏡上看了一眼那個讓路的紫發(fā)司機。他看見司機的嘴唇開開合合,“看”懂了他嘴里的臟話。小孫在收回眼光的時候,看了一眼身邊的科長高毅——這個持刀男子堅決要見的人。 高毅的右耳里塞著電話耳機,兩眼盯住手機上的視頻,直接掌握著購物廣場的一舉一動。 “科長,你認識這個人嗎?”小孫問。 高毅皺了皺眉頭,迅速回答到:“不認識! “那他為什么點名要求見你?”小孫說著,目光集中在前方,看到擁擠的路面上讓出了一條窄縫。只是,五十米前的窄縫中還留有一輛大卡車擠在中間,無路可去。 左右都塞滿了車,路被大卡車堵死了。 小孫左右估計一下,不但不減速,反而腳踩油門,朝卡車尾部駛去。 兩邊的司機看出了苗頭,紛紛按響了喇叭,似乎在提醒這輛警車,不要莽撞。 可是警車卻一意孤行,向前加油沖刺。 司機們失語了,張大了的嘴巴好像要說:“這輛警車瘋了嗎?難道要從卡車上飛過去不成?!” 在一片喧囂的汽車喇叭聲里,小孫提高聲量囑咐高毅,“拉好了!” 和其他汽車司機相比,高毅的反應恰恰相反。他信任地點點頭,在小孫加速的同時,撥通了特警隊長徐科誠的手機,“喂,老徐,你們的人都到位了嗎?” 高毅正說著,感到身下的警車仿佛一條竄出海面的飛魚,沖向卡車尾部。 不同的是,飛魚竄出水面后是迎向暢闊的天空,而這輛警車卻是在撞向局促的死亡。 在周圍眾司機沖破失語后爆發(fā)出的尖叫聲里,警車如火箭接近了卡車,就在要與卡車“親吻”的一剎,小孫力打方向盤,向右拐去。 在右邊,緊貼著卡車,同速行駛著一輛車身底盤較高的運輸車。警車如一條入港之魚,鉆入運輸車身下。 峰回路轉(zhuǎn)。 高毅聽見頂燈蓋和運輸車底部橫杠摩擦的“嗞嗞”聲,看見車窗外火星一邊墜落,一邊熄滅,同時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膠皮味。他的耳機里傳來徐科誠的回答:“已經(jīng)到位! “已經(jīng)到位”是指埋伏于購物廣場左側商務樓二十六層天臺上的阻擊手。阻擊手緊貼著水泥地面,身上的灰色偽裝服和地面顏色一致,像一只壁虎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的焦距透過準星,集中在持刀男子的左腦太陽穴上。 “你在哪里?”徐科誠焦急地問。 “馬上就到!备咭愀械缴眢w再次一偏,警車鉆出運輸車的肚皮,向著前方敞開的路段全速沖去。 柳暗花明。
二十六層樓上,隱蔽的阻擊手耳機里傳來徐科誠的聲音:“目標要的人來了。繼續(xù)等待。” 阻擊手一動不動輕聲說:“收到。” 風向,風速,距離都計算好了,目標像一只無法逃脫的蚊蟲,無論如何晃動,始終處在瞄準器的中心。 全都在掌握之中。 一切只等待上方命令。
樓下廣場上,特警讓開一條道,小孫跟著高毅,向最前沿走去。 一個皮膚黝黑身穿特警制服的大漢一見高毅便快步迎上來,快速而又口齒清晰地說:“男子姓名不詳。一看就是第一次作案!贝巳苏翘鼐犼犻L徐科誠。 “被劫持的女子是誰?”高疑問。高毅和徐科誠相處數(shù)年,警事當頭彼此都不需要架空的禮節(jié),直截了當更顯本色。 “叫鐘苓。是個還在讀高二的女生。那是她母親。”徐科誠的下巴向右邊指了指。 高毅順著看過去,看見一名女警正在安慰一個哭泣的中年女子,接著聽見徐科誠說:“母女倆是來逛商場的。沒想到就碰到了這個瘋子。根據(jù)鐘苓的母親說,她女兒根本不認識這名男子! “劫持是怎么開始的?” “據(jù)她母親說,她和女兒剛剛走到廣場上,就聽見女兒一聲尖叫。她側頭一看,看到這名男子已經(jīng)把刀壓在了女兒的脖子上。男子要她打電話給公安局,指明要見你。你可認識他?” 高毅搖搖頭,站朝前,接過一個話筒,對著劫持者說:“我來了。我就是高毅,你要找的人! 劫持者握刀的手微微抖了抖,看到了一個體格健壯的男子,頭發(fā)理得很短,幾乎貼著頭皮,除了目光格外凜冽之外,模樣并不出眾。 難道,這就是高毅? 劫持者的臉微微向一側偏了偏,似乎在從身邊的空氣里尋找答案,用不相信的口氣說:“你就是高毅?!” 奇怪了?這名男子并不認識我,為什么如此興師動眾地指明要見我?高毅帶著滿腹疑問點了點頭,“我就是。你有什么事,說吧! 男子的表情松活了一下,持刀的手不覺微微一動,剛要開口,卻聽見半空一聲沉悶槍響。 槍響過后,男子跪了下來,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整個身體如一塊厚重的水泥板,把被劫持的鐘苓死死地壓在身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數(shù),徐科誠惱火地通過對講機詢問在樓頂埋伏的阻擊手:“我還沒有下命令,你為什么擅自開槍?!” 耳機里立刻傳來阻擊手的回答,聲音果斷卻又含有幾分懵懂,“不是我開的槍。”
男子的身體像觸電般顫抖,充滿騷臭味的黃色尿液順著女孩的腰際流下來。女孩驚恐的叫聲幾乎就要把周圍所有的玻璃震得粉碎。 徐科誠一把將男子從女孩身上翻過來,看見男子的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彈孔。這事怪了! 高毅拉起女孩,女孩的母親不顧一切地沖過來,把女兒緊緊摟在懷中。 徐科誠沒有多少耐性,提小雞一樣把男子提留起來。尿液滴滴答答地順著男子的褲腿往下淌了一地。 “你不要命了耍警察玩呢?”徐科誠狠狠地問,口氣是憤怒的子彈,射向男子。 男子像個吊線木偶,雙手在空中無辜地揮舞著,“我也沒辦法!我是被逼的!被,被逼的!” 徐科誠的耳機里傳來聲音,“隊長,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發(fā)出槍聲的位置。在盛世百貨一樓六號!這里,有情況!”徐科誠憤憤地扔下男子,囑咐身邊隊員,“看好他!” 其實不用看管,男子早已像一堆爛泥般癱軟在自己滿地的尿液上。
盛世百貨是位于持刀男子背面的一座高樓,地皮金貴,一樓分成若干個小鋪面,六號商鋪正在重新裝修,沒有開門營業(yè),所以玻璃門是上了鎖的,在玻璃門的外面還拉下了防盜卷簾門。 此時,卷簾門和玻璃門都被特警從里面打開了。當徐科誠和高毅走近的時候,立刻聞到了嗆鼻的裝修氣味,并且看到,在滿地的白色墻灰中,在尚未被清掃的裝修垃圾中,側臉伏臥著一名男子。 男子上身穿帶帽兜的長袖絨衣,下身穿多包旅行褲。帽兜蓋住了他的臉。男子的左手被壓在前胸下,右手朝前。 高毅和小孫往前一步,看清了男子的右手。 他的手已經(jīng)從手腕處斷成兩段,手臂還和身體連接著,手掌卻跌落在了一邊,鮮血噴灑一地。身下的灰塵因為身體的轟然倒地而向四面散開,在他的身邊形成一扇彎弧。 小孫彎腰試了試男子的鼻息,然后站起來說:“已經(jīng)死亡! “這怎么可能?”徐科誠看看地上的男子,又看看廣場上還在篩糠的劫持者,一臉迷惑:只是手腕被砍斷,不足以致命。 在斷了的手腕上,可以看到被香煙熏得黑黃的指頭,此時已經(jīng)慘白毫無血色。在食指上,戴著一只戒指。戒指出奇地大,戒面有一厘米寬,一條銀龍盤踞而上。 高毅拿出一支筆,輕輕撥開帽兜。 帽兜下露出一張胡子拉碴滿臉橫肉的兇悍之臉,眼睛恐怖地向外鼓著。在其脖頸處,露出一道深深的血瘀。高毅迅速檢查了男子朝上的背部,發(fā)現(xiàn)其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任何彈孔。在男子的身體之下,也沒有血跡流出。 “難道,他是被勒死的?”高毅抬起頭來,望著徐科誠和小孫問。 徐科誠和小孫兩人頓時更加迷惑,如果這名男子是被勒死的,那么,槍聲又是為何而發(fā)呢?
在距離手腕處不遠的地方,有一把手槍。 徐科誠將其撿起,檢查后說:“打過一顆子彈!彼鹧劬Τ奶幙戳丝,然后忽然朝一面墻跑過去,像一只靈活的猿猴一般,三步躍上墻面,拉住墻頂突出的一根鐵管,單手吊在那里。徐科誠動作嫻熟,令人眼花繚亂。他的另一只手在墻面上摳了摳,朝高毅扔下一樣東西來。高毅像接個棒球一樣,反手接住,打開手掌一看,是一顆子彈。 也就在此時,高毅在徐科誠的下端,看到了一孔亮光。高毅走近,發(fā)現(xiàn)那是墻上的一個小孔,半徑約為兩厘米。 這是用沖擊電鉆打出的孔,位置剛好在卷簾門側面,高度距離地面一米六左右。 高毅仔細打量這間店鋪,墻壁上方已經(jīng)裝好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玻璃門窗都是封閉的,該打的外接孔早已打好,并且都將周邊密封好了,看起來不應該再有多余的孔洞。顯然,這是一個為了某個目的,故意鉆好的孔。那么,這個孔是用來干什么的呢? 高毅走到小孔前,微微彎腰,將眼睛對了上去。剎那間,他明白了鉆孔的目的。 這個孔的位置十分隱避,任何人站在這里,躲在墻后,都可以清楚地觀察到外面廣場上的一舉一動,又不會被外界所看到。 如果從這里向外射擊……高毅抬手比了比,也是絕好的位置。 再如果,射擊者在舉槍射擊時手被砍斷,那么子彈很有可能就會打偏,飛到上端的墻頂……高毅比劃了一下,一偏頭,看到了那個徐科誠剛剛發(fā)現(xiàn)的位置…… 店鋪的后門是敞開的。特警隊員說當他們趕到這里的時候,門并沒有鎖上。 顯然,地上的死者和殺死他的人都是從后面進來的。 那么,地上死亡的男子為什么要躲在這里對綁架者開槍?又是誰砍斷了他開槍的手并且殺死了他?
太陽看完這場驚心動魄的一幕后,順著既定軌道走了,留下漫天血紅的晚霞,覆蓋這個心靈雜沓的世界。輕佻自在的霓虹燈不等天完全黑透就掙扎著擠上來,處心積慮地試圖打斷不停閃爍的警燈。然而,霓虹燈的努力全是徒勞。霓虹燈不明白警燈為什么不知疲倦地閃個不停,就像警方不明白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驚恐和大難不死的余慌讓劫持者詞不達意。在他結結巴巴的解釋下,高毅終于聽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在大樓地下室的雜物間里,高毅等人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被劫持的女子。女子臉部青腫,全身被粗繩捆住,眼睛被蒙住,嘴里塞著一塊骯臟的抹布。 女子在被營救的時候,尚未從驚懼中完全脫離出來,嘴里的抹布才被抽掉,就對著扯抹布的特警隊員手腕大咬一口。特警隊員疼得咬牙眥眼。 這名女子叫劉美霞,是劫持者的女友。劫持者叫郭有慶,在一家電信公司上班。今天,他陪著女友來逛街,沒想到在人群擁擠的購物商場里走著走著,一不留神,女友劉美霞就忽然人間蒸發(fā)了。 劉美霞說,她當時正看上了一條裙子,手還沒摸到裙邊,就腦袋一沉,兩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在了一個小房間里,想叫卻叫不出來。 郭有慶說,他不是故意要劫持高中女生鐘苓的。在女友失蹤后,他四處尋找,掏手機給女友打電話的時候卻意外地在口袋里摸到一部舊手機。那不是他的手機。他正納悶呢,手機響了,發(fā)來了一段視頻。郭有慶莫名其妙地打開,看到了被綁架的女友。緊接著,一個男子打來了電話,讓他去買一把刀,然后到廣場上劫持一名人質(zhì)。 “那名男子對我說,一個叫高毅的人欠了他一筆債,只要把高毅叫來,他就放了我的女朋友。我實在沒辦法,只好照他說的話做了! “手機呢?”高毅問。 郭有慶從口袋里掏出那部舊手機,遞給高毅。 高毅找出最后一個接聽號碼,回撥過去,商鋪里尸體的口袋震動起來,發(fā)出一段喧囂的搖滾樂聲。 高毅走過去,蹲下身從尸體口袋中取出手機。 債?!欠什么債?!高毅仔細觀察者死者的面孔,四方臉,眼睛緊閉,看不到其一貫的眼神。此人滿臉橫肉,鼻梁曾經(jīng)被打斷過,沒接好,有些歪。高毅實在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為什么會欠他債?! “你以前見過這個人嗎?”高毅轉(zhuǎn)回頭,問郭有慶。 郭有慶連連擺手搖頭。 這時候,小孫走過來報告說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六號店鋪的主人。店鋪主人說他正在外省度假,鋪子是借這個機會承包給一家裝修公司進行裝修的。小孫讓對方立刻用公用電話回撥過來。號碼果然是外省區(qū)號。 小孫告訴高毅,他聯(lián)系上了裝修公司。公司老板說他們昨天就接到供電局的電話,讓他們停工兩天,說是要檢查線路。
在小孫的后面,走來幾名現(xiàn)場勘察警員,其中包括法醫(yī)。 看到法醫(yī),高毅的心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女友呂鴻。呂鴻也是一名法醫(yī)。可在這一組勘察人員里,并沒有呂鴻。 在整個城市里,都沒有呂鴻。 幾天前,呂鴻只身去了西藏。 呂鴻不是帶著歡樂和夢想走的,她是帶著滿身滿心的傷走的。在剛剛結束的一起捉拿兇犯自稱是“索魂者”的案件中,呂鴻雖然堅強地活了下來,靈魂卻被掏空了,人成了一具空殼。案件結束后,呂鴻做了一個決定——拋開一切去西藏。她告訴高毅,或許,只有在那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在那最純凈的地方,她才能夠找到失去的東西。 臨走時的頭一晚,她望著城市夜色,背對著高毅,小聲說:“心若無根,如船無舵! 呂鴻說出這個想法時,她和高毅之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默。這沉默和窗外的夜一樣黑沉。高毅難過地想,詭異而殘酷的索魂者一案,改變了呂鴻看待自己的視角。她這一走,是逃離?是尋找?還是自我放逐? 內(nèi)心的空缺,只有自己才能填補。對于呂鴻的離開,高毅沒有阻攔。 可是,呂鴻一走,毫無訊息。高毅給她的手機打了無數(shù)次電話,總是關機。 正想著,高毅自個兒的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上是西藏的區(qū)號! 高毅急忙接聽,對方是個男子,聲音嘶啞,“老高,你托我辦的事,我?guī)湍悴榱。?/p> “怎么樣?”一向沉穩(wěn)的高毅,這下子著了急。對方是西藏警局的同事。呂鴻杳無音訊,高毅請他找一找。 “老高,你先別急,慢慢聽我說。呂鴻乘坐的列車,在接近拉薩的時候,遇上大雪,翻車了。” “什么?!你們找到人沒有?有沒有受傷?!”高毅的語速急促起來。當初,高毅陪著呂鴻坐火車,一直把她送到接近拉薩的地方才下了車。他記得,下車的時候,天上開始飄下雪花。沒想到…… “我找遍了所有的乘客,受傷的沒受傷的,都沒有她。不過,……”對方有些猶豫,“不過,有幾節(jié)車廂滾下了一個懸崖,我們正在進行收索。只是……” “什么?” “列車墜入懸崖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至今為止,尚無一人生還!睂Ψ秸f到這里,忽然聽到話筒里一陣冷絕的沉默,急忙安慰,“老高,你別急,呂鴻這人不但聰慧,而且堅強,只要她能挺住,我們就能找到她!睂Ψ降穆曇粜∠聛,連自己聽著都如同腳履薄冰,虛虛的。
“科長,我們在死者的戒指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毙O的話打斷了高毅的通話。他掛掉手機,看見小孫的手心里放著那枚銀戒。銀龍失去血肉生氣的滋養(yǎng),變得硬邦邦的,毫無尊貴氣息。高毅接過龍戒,看到了內(nèi)側的制作編號,編號旁邊還注有店鋪名稱:盛世銀莊。 “小孫,你聯(lián)系一下這家銀莊,看能不能查到買主?”高毅說。這時,法醫(yī)走過來,小聲告訴高毅,死者的手腕是被用鋒利的刀具齊齊砍斷的。 高毅的目光凝聚在銀龍上,腦海里迅速閃過案發(fā)場景:死者持槍從后門悄悄進入六號店鋪,通過墻上的小孔向外觀察。就當他舉槍瞄準準備射擊的時候,身旁忽然竄出一條黑影,雙手舉刀,斬斷了他的手腕。他的手指這時已經(jīng)扣在了扳機上,手腕在被斬斷的一刻,手指扣動了扳機。然而,持槍的手在脫離手臂的同時向上飛起,更改了瞄準的方向,子彈射入墻頂。死者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他剛要轉(zhuǎn)過身來,脖子卻被一條鋼絲緊緊勒住…… 現(xiàn)場清晰可又疑問重重…… 死者為什么要逼迫郭有慶綁架人質(zhì)?為什么指名要見他?如果只是要見他,又何必大費周折地演這么一場“大戲”?死者逼迫郭有慶綁架人質(zhì)的事實后面究竟藏有何種隱情?難道是要射殺自己?最后一個疑問,又是誰殺死了他?為什么?難道是為了救自己?
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每一步都顯出幕后操縱者的精心策劃。那么,這樣的開場又將把整個案件引向何處? 望著手里的龍戒,高毅有一個很不祥的預感,這個案子,就像一個深山老林中在雷電過后忽然顯現(xiàn)的山洞,黑黢黢的洞口之內(nèi)是卷裹在黑暗中的秘密。高毅站在洞口邊緣,不知道這個洞究竟有多深?有多長?有沒有盡頭? 若果有,那么在盡頭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么? 在這眾多疑問之下,在他的內(nèi)心,還有一個最大的擔憂:呂鴻在哪里? 在離別的那天,透過車窗玻璃薄薄水霧,站在月臺上的高毅在呂鴻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新的東西。那東西靜靜地潛伏著,幽幽的,雖暗無光芒,卻頑石般盤踞在呂鴻的瞳仁上,等待著動作的時機。他揮手,列車緩緩離去,越來越遠,如斷線風箏。 回來之后,呂鴻最后的眼神一直盤亙在高毅內(nèi)心,夜夜駕夢來襲。在又一次噩夢醒來之后,高毅忽然悟出,那頑石般的眼神,是一種決絕,是一個決心——從此與塵世兩相遺忘。 如果高毅的判斷沒有出錯,那么身陷雪地或許還受了重傷的呂鴻,是否仍舊會選擇支撐下去?她是否會認為,車禍是命運的安排,就此放棄?
2. 我是死者,也是開門人 小孫用從死者身上搜到的鑰匙打開了門。他和盛世銀莊的老板通了電話,對方是個小作坊,只在網(wǎng)上銷售,沒有鋪面。小孫因此獲得了戒指主人的姓名和送貨地址。死者名叫江淙龍。 推開了積壓于門后重重的黑暗,高毅戴上手套,按下電燈開關。 如果不是別有目的刻意偽裝,住居總能泄露主人的性情和隱情。這一間,把江淙龍的一切暴露無遺。 他喜歡刑罰。 在四周墻壁上,貼滿了大小各異的畫,有鉛筆畫,有黑炭畫,有水彩畫……畫面上是古今中外、各式各樣的刑罰場面。整個房間,像一個用意象行刑的地窟,充滿了陰森森的,血淋淋的寒氣。小孫的目光被寒氣籠罩,指引著他看到了江淙龍內(nèi)心世界的一角,那里終年不見陽光,古怪而殘酷。小孫不覺一抖,后背泛起一層冷疙瘩。 江淙龍的房間很小,只有二十多個平方,外加一個巴掌大的廁所?磥恚三埖慕(jīng)濟條件不是很寬裕。或許,他把錢花在了其他地方;或許,他無意在同一個地方久待。 小孫的目光順著墻面緩緩移動,觸擊到床頭墻面的時候,不禁愣住了。高毅也早已看到了床頭的東西,不覺眉頭一皺。 人類對于信仰,喜歡用供奉來表現(xiàn)。武士供刀,和尚供佛,慈者供心。在江淙龍的床頭,有一個類似刀架的紅漆木架,木質(zhì)陳舊,漆色晦暗。 在架子上,穩(wěn)穩(wěn)地橫擔著一個刑具。刑具細長,和木架合二為一,散發(fā)著刺骨陰涼,好像從未被人用潤漆保養(yǎng)過,從未被陽光撫摸過,卻永遠被人畏懼著,像個斷頭臺。 高毅伸手,取下刑具。 刑具的外表看似一把半米長刀,刀把上刻有一條盤旋云龍。打開后,又可以分出六把刀刃。每把刀刃的刃口紋路不同,刺進人體內(nèi)的疼痛度也各不相同。 “小孫,眼熟嗎?”高毅問到,把刀遞過去。 小孫接過來仔細看后,禁不住“啊”了一聲,“難道是‘血刃手’?!” 小孫所說的“血刃手”,是媒體為一個連環(huán)殺手取的名字。六年前,城市四處陸續(xù)發(fā)現(xiàn)被拋棄的女尸,年紀都是二十歲左右,身上留有各式傷口。高毅當時沒有接手這個案件,但是他在后來的會議中接觸過經(jīng)辦此案的警探,聽他們講起過刀口的形狀。他清楚地記得那些警員們當時敘述的口氣,憤怒而又無可奈何。血刃手不但殘忍到了極致,而且詭計多端。最奇怪的是,血刃手在六年前忽然停止作案,如尼斯湖水怪永遠沉入湖底,銷聲匿跡了。這個案子,也就被這個怪物一起拽下,停了下來。 直到今天。
從江淙龍的床下,小孫拖出一個深綠色皮箱。皮箱的外層被磨得很舊了,似乎跟隨江淙龍到過很多地方。皮箱上有一把鎖,鎖眼磨得锃亮。 小孫看一眼高毅,高毅點了點頭。小孫會意,從口袋里掏出一套精致小巧的開鎖工具,三兩下打開了鐵鎖。 箱門被緩緩打開,露出滿滿一箱東西——余留小半瓶的粉色香水,掛著毛毛熊和洋娃娃的手鏈,鮮花綻放的水晶戒指,單個白色耳環(huán),一只高跟皮鞋,繡荷花的披肩,白底藍花的陶瓷手機掛件……全是女人用品。 “戰(zhàn)利品?!”小孫脫口而出。如果每件物品屬于一名不幸被害的女子,那么這個箱子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小孫似乎看見了無數(shù)的雙手沾著泥土和鮮血,從墳墓之下伸出來,向他求援。 “小孫,這里結束后,你把刀具和這箱東西帶回技術科,讓他們好好查一查!备咭阏f。
此時,在江淙龍公寓斜對面的大樓頂上,臥著一個人。此人手里拿著望遠鏡,密切注視著江淙龍房間里兩名男子的一舉一動,嘴角漸漸浮起一層寒冷的笑意。警方剛剛結束索魂者一案,疲憊不堪。尤其是高毅,身心備受打擊。在對手最脆弱的時候進行攻擊,是戰(zhàn)略中的上策。江淙龍死得值,他是個稱職的死者,也是個完美的開門人。他為高毅打開了一扇門。門后,是高毅從未到過的、無力預料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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