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絲馬跡》
當愛到一定程度,欲望會轉(zhuǎn)變?yōu)樾枨蟆4藭r你不會為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滿足,此時你意識到不管你愛的這個人為你付出多少,你永遠都會渴望得到更多。而這,就發(fā)生在了我的身上……
孤獨的律師亞歷克斯,在他美麗又樂觀的妻子瑞秋那兒感受并收獲了愛情?墒且粋月圓之夜,妻子瑞秋卻慘遭謀殺,死于牛津大學(xué)伍斯特學(xué)院的湖邊。頃刻間亞歷克斯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隨那一夜黑暗而破碎。就在那年冬天,當亞歷克斯再回到冰雪覆蓋的伍斯特時,內(nèi)心的悲痛與揮之不去的震驚瘋狂地籠罩著他,他努力想要拼湊妻子死后留下的那些斑駁的故事碎片。
隨著他對真相探尋的一步步深入,一個個令人不安的秘密被掀開,他不得不面對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的世界觀也完全被顛覆了。
《蛛絲馬跡》 如果你想要我談?wù)勎业钠拮印 ∫婚_始,我想我會告訴你 我對她的了解也不多 或者至少可以這樣說 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了解 這是小說開篇的一段話,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決定引進這部英國懸疑小說。原書名是EveryContactLeavesATrace,譯者翻譯為《蛛絲馬跡》可謂恰到好處。我查閱了作者的資料,埃莉諾戴莫特曾經(jīng)是一位律師,難免給人有些冷艷的感覺。她的文筆細膩而深邃,處處可見職業(yè)律師的縝密思維。主人公也是一個律師,這樣的角色設(shè)定鋪墊了他善于發(fā)現(xiàn)細節(jié)的潛質(zhì),哪怕一個很不起眼的細節(jié),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主人公亞歷克斯與大學(xué)同學(xué)瑞秋重逢于好友的婚禮,之后墜入愛河,仿佛幸福沒有終點站。直到一個月圓之夜,他們回到母校牛津大學(xué)伍斯特學(xué)院,他眼看著妻子被人殺害于的湖邊,卻無能為力,反而成了警方的頭號嫌疑人。絕望的律師在整理妻子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并不起眼的罰款單,內(nèi)心卻強烈地預(yù)感到,自己對于妻子的了解并非自己知道的那么多。讀到這里,也許會引起你的共鳴:你對愛人的過去有幾分了解,對愛人的愛恨情仇有幾分了解?也許,冷漠的你根本不曾想過這些! 〈髂氐牧硪粋特點是善于深刻而復(fù)雜地展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在心理,使得這部“左手浪漫愛情,右手神秘謀殺”的《蛛絲馬跡》被認為極具勃朗寧獨白詩的幽靈氣質(zhì)。小說里一共出現(xiàn)了40次勃朗寧的名字,而死者導(dǎo)師哈利寄給律師的那本勃朗寧詩集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實則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吨虢z馬跡》里面分幾次摘錄了勃朗寧那首精彩的獨白詩——《波菲利雅的情人》,這首詩講訴了一個因為世俗而變得扭曲的愛情故事,強烈地烘托出小說的悲劇色彩和懸疑感。小說里的對話并不算多,更多的篇幅用來描寫律師的內(nèi)心獨白。在那些質(zhì)疑語氣的字里行間,我能感到他那種絕望而又無畏,孤立無助而又堅毅無悔,多次想要放棄而又充滿勇氣的人性! ∷精于環(huán)境描寫,不僅把那個埋葬了無數(shù)美好青春記憶的校園寫出了如盛夏般的熱情似火,也寫出了嚴冬時節(jié)冰雪覆蓋的景象,渲染出一種詭異又凄涼的氛圍。所以,建議你最好準備一把掃帚,以防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當你讀到最后一頁的時候,如果這樣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那么,很好。
埃莉諾戴莫特(Elanor Dymott),英國著名懸疑作家。1973年生于贊比亞,畢業(yè)于牛津大學(xué),在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從事律師工作,后回到倫敦為《泰晤士報》撰寫法律報道。戴莫特的文筆細膩而深邃,處處可見職業(yè)律師的縝密思維,她善于深刻而復(fù)雜地展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在心理,使得這部“左手浪漫愛情,右手神秘謀殺”的《蛛絲馬跡》被認為極具勃朗寧獨白詩的幽靈氣質(zhì)。
第一部分
2007年11月30日
星期五深夜
倫敦
要說理查德和我是最好的朋友,這一點都不夸張,但理查德可能并不這么認為。如果不是最好的,那也絕對是最老的朋友。從我們初到牛津,導(dǎo)師組織了幾小時的茶水會,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自此便成為朋友。我想深刻印在人們腦子里的總是這些初始的會面,F(xiàn)在努力回想在那個秋季學(xué)期開始時認識的朋友們,感受到的都是第一次見面握手時對方手掌的力量。
“法學(xué),”我們站在查爾斯哈頓的客廳時,他這樣說道,“僅會讓那些毫無準備的人失望,而對于期望自己成功的人,就必須如你們期望的一樣去努力。也許你們中有人會誤認為真正有挑戰(zhàn)的工作正等著你。甚至也許你們中還有很多人抱著這樣的幻想,以為能進入這里,便終于擁有了享受的權(quán)利。我可以非常確定地告訴你這樣的想法簡直是大錯特錯,也是完全不顧后果的想法。這便是我想給大家說的?撅炘诖蠹疑砗,窗邊有茶,請大家享用!
如果這番演說讓我有種想躲進窗簾后不再露面的沖動,對理查德的影響卻截然相反。他走上前,與哈頓激烈地辯論了一番,內(nèi)容則是哈頓曾在《時代》雜志上發(fā)表過的一篇文章。接下來的三年里,我和理查德研究搭檔,每當他與哈頓辯論起來的時候,我總站在一旁看著。這樣的情況時常發(fā)生。最終,我們卻達成一致,按照哈頓的建議去做。于是乎之后的每個早晨,去上課之前,我們總是一起在大廳愉快地享用早餐,中午又一起在系里吃午餐。下午,回到學(xué)院,我們在那棟舊圖書館里一起學(xué)習(xí)到晚餐鈴響起。休息時,我們也一起在大學(xué)食堂喝喝茶,在湖邊散散步,當然還有我們與哈頓周五下午一如既往的討論會。直到每天晚餐過后,我們才會分開。理查德最開始就說要成為博學(xué)的人,每晚八點,他會再次回到圖書館,從閱讀莎士比亞的所有作品開始,按年代的順序,直到讀完英國文學(xué)架上的全部書籍,當然偶爾有人喊他去酒吧消遣。在他讀書的時候,我在學(xué)校就餐區(qū)的小酒館,給別人倒酒、開酒瓶,倒是能掙些錢,我用這種方式消遣孤獨。我工作的幾周內(nèi),無意中總能聽到些平日聽不到的談話,見到些各色各樣的場面,認識了大部分經(jīng)常光顧的人,但都只能叫出名字。
到第三年末時,理查德決定留下來做一些研究工作,而我直接去了法律學(xué)校,其實我曾懷疑他留下來是因為他還沒有閱讀到英國文學(xué)書架上的20世紀的文學(xué)作品。當我在倫敦認證成為初級律師的時候,他也來到了倫敦,成為了中殿律師學(xué)院的一名見習(xí)律師。頭幾年,我的工作都是些單純而簡單的訴訟,于是我們的生活又有了許多的交集,要么是因為我的公司給他介紹案子,要么我們在皇家法庭的走廊碰面,便一起約著喝酒。但是隨著我工作不斷地談判交易、起草合同等復(fù)雜的事務(wù)越來越多,我們見面的時間便也越來越少。但至少每個月,我們還是有機會一起吃午飯。在我的印象里,我們從未在工作上有過什么激烈競爭,總是顯得彬彬有禮。從在哈頓茶宴上我成為他們辯論的觀眾那一刻開始,就意味著我們在職業(yè)發(fā)展道路上,會完全不同。有趣的是,工作中我們無從競爭,便在那些午餐中有了些許競爭,訂餐位時總想著能超越對方上次訂的餐廳檔次,訂酒時也總是拿出自己最大的經(jīng)濟實力。不過有一次輪到我訂餐位時,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奇怪的情緒,而想取消之前訂下的餐館,帶他去倫敦吃豬肝和熏肉。本來這一切即將成真,可是那時他遇到了露辛達,露辛達要他注意自己的體重問題,于是這個想法就不了了之了。
理查德給我說決定健身鍛煉的時候,距離他開始接觸并沉迷英國文學(xué)已有十年之久,這十年間他的興趣除了書還是書,可是對于他這個新的想法我毫不驚訝,他半年后便成功控制了體重。我再見到他是在巴黎的一個周末聚會上,露辛達想要他在塞舌爾群島求婚。當見到他那棕褐色的皮膚和他瘦身后的腰圍時,我在賓館大廳里不敢與他相認。他告訴我說,露辛達幾乎準備好了婚禮的所有細節(jié),而他其實是帶著一絲不情愿的。在兩年后的夏天,一個濕潤八月的下午他們走進了圣殿教堂,舉行了婚禮。一直以來,我們兩個其實沒什么女人緣,他這次迅速脫單令我非常驚訝。因為早前露辛達就決定由理查德的弟弟來當伴郎,于是也就沒我什么事情。
婚禮當天,早上天氣太熱,濕熱的空氣實在讓我無法迅速著裝打扮好,也就沒了什么時間從我位于伊斯林頓的公寓走到圣殿教堂,等我到教堂的時候,已遲到很久了。慶幸的是,趕上了露辛達婚紗裙擺拖進教堂的最后一刻,可是伴娘迅速從門檻上拿起裙擺并關(guān)上門,我便不好進去了。我在門外站了幾分鐘,一直想著如果我打開門,跟在后面,會不會顯得太高調(diào)。最后,我還是沒這樣做,閑逛到教堂另一邊,躺在內(nèi)殿的草地上曬太陽。再過大約一個小時后,我想著該去中殿的玫瑰園舉行的酒會上露個臉,要是早些去的話,說不定會撞上理查德和露辛達從教堂出來,實在太冒險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當我睜開眼看表時,發(fā)現(xiàn)我已睡過頭了,略微有些沮喪。當我趕到中殿的時候,酒會已近結(jié)束。跟平常的宴會也沒有兩樣,濃妝打扮的客人們或因為口渴,或因為某些情緒不斷地喝著香檳;陽光下的點心被曬得有些發(fā)蔫兒;孩子們漸漸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便吵鬧起來。每個人都筋疲力盡,但除了露辛達。
幾乎就在一瞬間,她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想要知道我怎么找到牧師和唱詩班的!八麄儽憩F(xiàn)得真是太棒了,不是嗎?”她說這句話時,感激的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我正要走過給自己想好的路線時,理查德出現(xiàn)在她身后,“真是慚愧,今天太忙了都沒留心到你,該死的你到底跑哪去了?也不過來打個招呼!薄袄聿榈,親愛的,別這樣!甭缎吝_搶說道!皠e打斷我們,怎么不去看看你母親是否需要些什么?”她告訴我不要理會理查德,因為他自從知道自己成為了最年輕的王室法律顧問,就一直狂妄自信。
她補充道,要給我介紹她上學(xué)時期的朋友,理查德已經(jīng)向那位女士介紹過我了,露辛達想我可能會喜歡,希望我不要介意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我的對面!拔蚁肽阋欢〞矚g的,真的,我相信!甭缎吝_抓著我的前臂,說得飛快,我努力跟上她的語速。她又接著說道,“她真的很聰明,最近,她一講學(xué)術(shù)的詞匯就讓我覺得簡直就是種折磨。但她真的很可愛,也很誠實。跟她談?wù)勗姲,那是她最喜歡的。對,只要你跟她說詩人,你就會感覺很棒的!比缓笏龝囊恍,說她本會繼續(xù)問我最近在做什么案子,但理查德一早告訴她了,她很難理解法律中過于復(fù)雜的部分,所以她也就沒打算問了。想想,如果我是她,我也會因為不能忍受宴會上那些特定的問題,而故意回避的。然后,她笑了,我也笑了。
我時;仡櫮峭,怎么會那么奇怪,我沒有像平常參加婚禮一樣,遵循安排好的座位就座。也許是因為那天太熱,或是因為香檳,或者是因為我與露辛達尷尬的談話。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在到達大廳口時,看著一群人積聚在公告板前看自己的座位,穿過他們的肩頭,花上足夠的時候,找尋自己的名字,然后走進衣帽間,在臉上撲些水。所以當我動身尋找座位時,我只知道坐在我對面的也許是露辛達的同學(xué)。當我走進時,找到遠處為我準備的那個空位時,正好看到我對面女人離去的背影,正是露辛達覺得我會喜歡的那個女人。不得不承認,我仔細地看了一遍。她不高,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她穿了一雙極高的高跟鞋吧,裙子緊貼著身體,身材清晰可見。她的頭發(fā),又長又黑,當我走過她身邊時,她將頭發(fā)輕捋至一邊,背部露出來,幾近全部裸露,裙子開口至腰部。這時,她轉(zhuǎn)而為走上地毯的新人們鼓掌,我剛好到自己的座位,只好等會兒再觀察她的臉部。我不再看她的背部,而是將目光移至她附著布料的下半身,并停留在那兒。
掌聲一停,坐我右邊的女人便開始向我介紹自己。與此同時,我側(cè)身穿過桌子,握住露辛達朋友的手,似乎有一種久違的意識在我胸口蔓延,告訴我我正在看的這個人是誰!叭鹎锟ㄟ_尼!彼⑿χf道。有那么一刻,我想她是沒有認出我,忘記我了,我對她而已,不過是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但后來,她笑起來了,雖不大,但從她的笑里,我理解她是在和我玩某種游戲,所以,就像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一樣,當她這樣的時候,我也和她一樣,回笑并答道,“亞歷克斯。亞歷克斯彼得森。”但我一直沒放開她的手,直到她把手從我手中抽回。
我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坐在她左邊的男子便提議重新安排我們的座位順序。坐我右邊的女士,是他的妻子,他沒明白為什么不讓他們夫妻坐在一起!靶〗,你介意嗎?你叫什么名字?瑞秋。你介意嗎,瑞秋?”他順勢將手放在了瑞秋的背部,一直盯著她!拔蚁M业墓髯遗赃,我相信你能理解的!蔽业皖^一看,看見那婦人懷孕了,然后我便回頭望著她丈夫。他身材幾乎寬度和高度一樣,頭發(fā)剃近頭皮,三個手指上都戴著戒指。當我準備有所行動時,理查德卻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不好意思,先生,沒來得及給你解釋!崩聿榈驴粗鴮γ娴娜鹎,來到我們桌邊,然后看了看那個孕婦和她的丈夫!澳莾蓚人,”他小聲對我說,嘴里帶著酒氣,“是露辛達的遠房親戚。不要怪我,露辛達制作的座位安排表,這個男的有些古怪,還有她——”他看著瑞秋,瑞秋已坐到我旁邊了!安缓靡馑,應(yīng)該早點說的!
理查德便走了,我和瑞秋就聽著艾德里安,就是那個戴著戒指的男人,向服務(wù)員要她的名字。當服務(wù)員從桌子對面靠過來給我倒酒時,他又問了一遍,邊轉(zhuǎn)向妻子,撫摸著妻子的肚子說,“要讓她們感覺到尊重,就是知道她們的名字,公主,你說是不是?”
這晚,最糟的部分怕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在他莫名其妙地告訴我們他認識桌上所有的人之后,又小聲地告訴我們他們每個人都能賺得豐厚的資產(chǎn)。艾德里安拿出他的鑰匙,開始說起他的車,向我們展示鑰匙上的小飾物。之后又拿起桌上的菜單,讀起背面的關(guān)于這個大廳的歷史來。當服務(wù)員回來時,他不斷地叫著服務(wù)員的名字。當瑞秋向服務(wù)員說“謝謝,不需要土豆了”的時候,他還向服務(wù)員強調(diào),是瑞秋很害羞,實際上她還想要些土豆的。然后向瑞秋說,如果不注意飲食,將會長不高的。瑞秋什么都沒有說,直到服務(wù)員走開,她站起來,將盤里的土豆全部倒在艾德里安的盤子里。他呆了一陣,馬上轉(zhuǎn)向他妻子,并耳語了些什么。瑞秋靠向我,手輕輕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說道,“他是不是太饑渴了?”當她說這話時,我感覺到她的嘴唇都要貼到我的耳朵了,而我自己跌進了她身上迷人的香味里。
我緩過神還沒來得及回復(fù),艾德里安突然提高了音調(diào),我感覺他和妻子似乎有了些分歧,并且分歧馬上要升級了的感覺,瑞秋放在我大腿上的手也一點點地開始攢緊。但很快,他的“公主”便結(jié)束了這場爭吵,他妻子拿起艾德里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并互相摩擦了下鼻子,說道,“你不想要我生氣吧,對嗎?”這時,瑞秋給我倆都倒了些酒,并舉起了她的杯子,轉(zhuǎn)過頭不想讓他兩夫妻聽到,小聲說道,“這就是去他媽的可怕的婚姻啊,放心吧,我不會叫你擦鼻子的!彼呎f邊淡淡地笑了,然后轉(zhuǎn)回身去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伴郎站起來,用勺子敲打自己杯子,我知道,讓我感覺不舒服的婚禮過程要開始了。像我預(yù)料到的一樣,理查德的弟弟說過一段話后,露辛達的父親便接著開始了他煽情的演講,只是之后理查德的講話卻帶給了我驚喜。他不像平常一樣夸夸其談,也完全沒有流露出露辛達之前叫我不要在意的狂妄自信。盡管起初我懷疑是因為他喝了本不應(yīng)該喝的太多的酒而又想控制局面才有了這一番帶給我驚喜的話,但聽他說話的聲音和不勻稱的氣息至少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溫柔和幸福溢于言表。他轉(zhuǎn)向露辛達,旁若無人地盯著她,眼里只有她,在上帝面前宣誓他的愛,謝謝她允許他用自己的方式愛她。然后他看著我們所有人,以開母親玩笑的方式結(jié)束了這場儀式,顯然他又變回了他自己了。這時,露辛達的臉靜下來了,并轉(zhuǎn)向她父親耳語起來。
艾德里安夫婦在祝酒后,立即離開了。我和瑞秋站在一起,什么話也沒說,等到桌子被移至房間兩側(cè)時,她感嘆道,“多么可怕的夫婦啊!敝,她略帶抱歉地表示要離開一會兒,馬上就回來!拔冶WC!碑斔邥r,輕握住我的手說。當然,她沒有回來,最后我意識到,她已經(jīng)走了?赐昀聿榈潞吐缎吝_跳完第一支舞,我便開始想著找個合適的時候離開,這樣的場合實在有點不自在。我就那樣站著,腦袋里還尋思著也許機會來了,為新人的第一支舞而響起的掌聲漸漸落下,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身后。我想回頭,可是人群在攢動,大家都從各個方向走出來開始邀請自己的舞伴。等我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我身后是瑞秋,我遲疑了一秒,也伸出手發(fā)出邀請,就這樣我們開始跳起舞來。我微微低下頭就能再次聞到了她的味道。我的手便也不自覺地在她裸露的背部來回移動著。尷尬地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馬上就有了反應(yīng),她好像也是的。因為太過于慌張,反而握她更緊,離得更近,感覺她好像在笑。她將頭埋入我的胸膛,想試著掩飾笑聲,但我感覺到她顫抖的整個身體。她越笑,我的反應(yīng)就越強烈。她握住我的手說,“我們出去透下氣吧?”她把我?guī)С隽舜髲d,走進夜里,一路上她都挨著我,走在我前面,我想,沒有人能想到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圍繞著大廳跑,她偶爾回過頭對我笑,又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去,一路牽著的手都沒放開,就這樣跑過了臺階,通過一個門,她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lǐng)拉我走進了玫瑰花園。在這里,她吻了我,拉開了我的拉鏈,手放進我身體里,便開始撫摸我。然后把我拉至花園的更深處,看到一個長凳,她輕輕地推我坐下,她便跪在我雙腿前面的草地上,然后站起來,把我拉起來,抱了我一會兒。
“走吧,愛哭鬼,帶你回家!边^了一會兒,她說。她帶我走出玫瑰花園,邊彎腰看著裙子說,“哦,天啊,看我這血紅色的裙子,被我弄得滿是草汁!
一
夜晚,黑暗了無邊際,就像黏稠的墨汁迅速在天空散開似的。這種氛圍,總是能引起我的回憶,倍感孤獨。黑夜真是一天中我最討厭的時候了。每晚,我都會夢到瑞秋,幾乎夢境中再也不會出現(xiàn)任何其他的事情。我很理解,這種情況太正常了,雖然我本該期待過了這么久,能少夢幾次瑞秋的,或者也能夢些其他什么的,又或者在夢里,我能聽到些什么。自從瑞秋去世后,我的夢都是安靜的,毫無對白。
最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便是我找到她尸體的那晚。對此,我并不感到奇怪。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夢到的并不是我跑向她,找到她的畫面,而是發(fā)生在那之后的一個短暫插曲:護工報警后,第一個警察到了,我恍惚地坐在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聽著警察的提問,看著另一個警察救助瑞秋的畫面。我看過去,見他抬頭,大聲喊出數(shù)字,又低頭,將自己的臉壓到瑞秋的臉上,再次抬起頭,大聲喊出數(shù)字,一遍一遍不斷重復(fù)。這時,我意識到我身旁的警察在大聲喊我,因為我一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于是轉(zhuǎn)向他,專心聽他的問題。直到漸漸聽不到另一個警察大喊出數(shù)字的聲音時,我也就回答了一兩個問題。我意識到,救助已經(jīng)停止了,大家陷入沉默。
我聽到他對著手中的無線電設(shè)備說,取消救護車。我開始聲嘶力竭地喊,質(zhì)問警察為什么要放棄救援。警察拉住了我的胳膊冷靜地說,“沒有必要了,先生,我們正在請法醫(yī)!蔽疫是不甘心,“為什么?憑什么?請繼續(xù)救援!”他的眼神離開了我,回答說,“先生,來確認死亡!边@時,另一個警察已經(jīng)開始在瑞秋身旁圍繞著一圈東西,看起來像極短的白色柵欄,但是布做的?吹剿@樣做,我想起了我父親為了讓我媽媽覺得很溫暖,在康沃爾郡的每個夏天都會將柵欄敲進沙地而圍起來的防風(fēng)帶。這時,我意識到,再也見不到瑞秋了,再也見不到了。我絕望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她,嘴里大喊著“住手,讓我再看看她”,卻感覺自己的腳沉重得無法移動。沉重、痛苦、黑暗籠罩著我,籠罩著死亡,身旁的警察抓著我,邊用手銬銬住我的雙手,邊輕聲說,如果我繼續(xù)阻礙工作他將逮捕我。
這些在我的夢中,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大喊大叫。我只看得到我們的嘴唇在動,我知道我們在說什么,但是什么都聽不到。不是沉默,而是聲音的缺失。
夢繼續(xù)著。我離開圍在瑞秋周圍的柵欄,背對著,盯著這片草地。腦海里浮現(xiàn)出另一幕,那是十五年前一個十月的早晨,我認識她的那一刻。是的,在理查德婚禮上,當我們看著對方時,我們已經(jīng)認識多年,也許可以這樣說,在這中間有一段相當長的空白,直到我們在露辛達的婚禮座位安排下,在中殿律師學(xué)院大廳的那晚,我們又再次認識了對方。
在夢里,有個帶著擴音器的男人,站在樹下,對著我們喊:腳步輕點,小心點,動作快點。夢里只能見到他把擴音器放到嘴邊,看著我們在樹前排成縱隊。另一個男人站在他旁邊,俯身對著照相機。一個奔跑著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是一個女孩,我們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不是相機。
就這樣,夢結(jié)束了。
夢中,我說我想起的那一刻,可以說是我最初認識瑞秋的那一刻。所以,如果有人問我妻子死前,我認識她多久了,我會從那一刻開始算起。但事實上,我得說,我對她的了解就如同其他人所了解的她一樣:她就是那種大家都有所耳聞的人。1992年的秋天,理查德、瑞秋還有我,一起進入牛津大學(xué),這對于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在我和理查德非常驕傲地等待著拍照留念的時候,她很主動地介紹了自己,并跑向我們身旁的高大的梧桐樹,和我們一起合影。
那天早晨,風(fēng)吹著樹枝輕敲過我房間的窗戶。那時開學(xué)還不到一兩天,我被安排在納菲爾德樓的一個房間。納菲爾德樓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建筑,面朝主院的南部,獨立杵在花園里。里面房間非常狹小,門檐很低,進門有一個狹窄的鐵床,床的另一邊是桌子,感覺床和窗子形成了一個壁龕,里面剛好塞著一張桌子。從屋檐上延伸下來的窗戶,向天空打開,所以我坐在桌邊的時候,望向窗外,可以看到整個草坪,一直延伸到湖邊,中間點綴著幾棵大樹,如同夜晚微風(fēng)吹拂的海面上搖曳的船只。房間的另一尾端,也有一個窗戶,朝下看,便也可看到湖面。轉(zhuǎn)過身,另一面墻邊,有一個小洗漱盆,上面掛著一面鏡子。
我到大學(xué)的那一天,門房的信箱里就有一封我的信,信上在我的姓氏后面冠上了“紳士”二字,這還是第一次。我從簽名開始看起,給我寫信的是教英文文學(xué)的高級教師和研究員哈利加德納先生,信中說,著深色裝于早上八點到納菲爾德樓前的草地上,這樣就能在去參加在謝爾豆尼安劇院舉行的入學(xué)儀式之前,先一起拍張照片。信上解釋說,這是行程安排。讓我們在那么早的時候去到草坪,是因為拍照時,要按照高矮順序,避免不必要的受傷等。
而那天早晨,因為窗下的笑聲和金屬的叮當聲,我?guī)缀跏窃缟狭c就醒了。我記得自己很奇怪,很緊張。以前承諾自己不管怎么樣,每天都要去大廳吃早飯,而那天早晨,我只給自己泡了一碗燕麥片,在充滿著蒸汽的浴室里完成了我的早餐。之后,我的臉漲得通紅,站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略有些明顯的二手的白色領(lǐng)結(jié),不斷地告訴自己,我要是有的話,肯定會希望是條新的。弄好之后,轉(zhuǎn)過身,向窗外看去。
樹葉在動,湖面上籠罩著一層薄霧,慢慢延伸至草坪,看到一群學(xué)生嬉笑談?wù)撝显诹藰怯疫叺臉渲車。不知怎的,我突然并不想成為他們其中一個,不想去考慮要以一個什么樣的開場白去融入人群,想到這里就不想走下樓梯了。感覺要是自己能和自己的書待在房子里,應(yīng)該也會挺好的。甚至有一種感覺,我會這樣度過我在伍斯特的所有時光:站在遠處看著大家。一定程度上,后來也確實變成這樣了,F(xiàn)在想起來,站在遠處看著大家,大概也是我人生大部分時候的選擇,如同那個十月早晨的選擇一樣,站在事情的邊緣上,選擇了遠離人群,不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我感覺我人生的大部分,其實就是從理查德婚禮的那晚到瑞秋去世的那晚之間的那些時光,那些我和瑞秋在一起的時光,并被她愛著的時光。
最終我還是走出去了,哈利加德納,這個我已有所了解的給我寄信的人正拿著一個擴音器在整理隊伍,開始按照高矮順序組隊。我邊走過去,邊向一些已經(jīng)在哈頓茶會上認識的部分同學(xué)點頭致意,當然也包括理查德,然后我們便一起到樹前排起了隊。這時薄霧已經(jīng)散去,哈利站在照相機旁,像攝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