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杜拉斯是法國當代最著名的女小說家、劇作家和電影藝術家,以小說《無恥之徒》開始她的文學天涯。她的作品不僅內容豐富,體裁多樣,而且尤其注重文體,具有新穎獨特的風格。
塔內朗太太帶著她前夫的一雙兒女改嫁,兒子雅克的妻子因一場意外突然死亡,這使他本來就很糟糕的經濟狀況顯得更加雪上加霜…… 而塔內朗先生自他結婚以來,沉重的負擔完全耗盡他個人的財產,于是,塔內朗太太為了家族的利益,預謀著自己女兒慕的幸福,讓慕與有錢的佩克雷斯家的兒子讓相親……
《無恥之徒》是瑪格麗特·杜拉斯的處女作,文筆秀麗,與后期的鏗鏘有力大不相同。但是,終生縈繞著作者的三角關系在此形成了:女兒、兒子、母親。兒子與母親超越了善與惡的關系,結成了復雜奇怪的聯(lián)盟,而小姑娘永遠被驅逐在外,得不到母親的愛。這個奇怪的家庭,這個愛與恨滾成的富有黏著力和保護性的球成了這本書的主題,敻覃愄卣f:“這本書是從我這里掉下來的:恐懼和欲望,源自艱辛的童年的惡意……”小說具有強烈的自傳色彩,其人物形象、愛情觀念都對杜拉斯以后的創(chuàng)作定下了基調。
瑪格麗特·杜拉斯(1914—1996),法國小說家、劇作家、電影導演,本名瑪格麗特·多納迪厄,出生于印度支那,十八歲后回法國定居。她以電影《廣島之戀》(1959年)和《印度之歌》(1975年)贏得國際聲譽,以小說《情人》(1984年)獲得當年龔古爾文學獎。
正文
慕推開窗戶,于是房間里充滿了山谷的噪音。太陽正在落山,后面留下大片云彩,云彩聚集起來,仿佛盲目地奔向光明之淵。他們居住的“八樓”高得令人目眩。從那里可以看見下面深處的、有聲響的風景,它一直伸展到塞夫勒山丘的那條黑線。在遙遠的地平線與懸在半空中的這座住所之間,處處是工廠和工人區(qū),空氣中飽含著輕微的霧氣,像水一樣發(fā)藍和稠密。
慕在窗前待了一會兒,手臂搭在小陽臺的欄桿上,俯著頭,那姿勢就像無所事事的孩童。但是她面色蒼白,煩惱至極。
她朝室內轉過身來,關上窗,山谷的噪音突然中止,仿佛她關上了河上的閘門。
飯廳最里邊有一個餐具柜。這個亨利二世式的家具很平常,但久而久之成為格朗家的一個啞角。它一直追隨這家人,二十多年以來,它的那些傷痕累累的盤子為他們盛裝食物。亂七八糟、缺乏風格的餐具說明他們令人吃驚地毫無審美觀?吹竭@個餐具柜,人們就明白格朗家從不挑選或采購家具,而是滿足于從遺產中偶然得到的或美或丑、或得體或不得體的家具。
因此,在他們經過旅途勞頓,傍晚到達這里時,他們仍然在這個亨利二世式餐具柜旁相聚。這些傍晚總是最難以忍受的,因為他們發(fā)覺他們相互仍未分離,那個舊餐具柜仍然盯著他們,仿佛是他們的絕望的形象。
今晚,在這家具上放著塔瓦雷斯銀行致雅克·格朗的付款單,它正等待被拆開。付款單來得總不是時候。
今天是個不祥的日子,因為雅克剛剛失去妻子米麗埃爾。
她就在今天死于車禍。雅克被家人遺棄,獨自在睡房里哭泣,這是因為家里人與米麗埃爾不熟,而且各人有各人不去幫助他的原因,此外還有格朗家所有人的共同原因:懷疑和藐視他如此表達的痛苦。因此,慕不去看雅克,哪怕以塔瓦雷斯銀行來信為借口。此外她覺得這封信來得也夠巧,它尖刻地突現(xiàn)出這悲劇性的、怠惰的一天是命中注定的。
在飯廳里,椅子上亂七八糟地扔著一些衣物:哥哥的大衣、圍巾、帽子。這些東西質料上乘,與慕的衣物完全不同,因此使她吃驚。
雅克的嗚咽聲從飯廳門外,從光禿禿的、又窄又黑的走道盡頭傳過來。慕將高挑的身子靠在窗上,抬起臉,聚精會神地聽著。她這樣子很美,這美表現(xiàn)為她面部強烈的陰暗部分。她長著灰色的眼睛,但過于寬大的蒼白前額使眼睛變得陰暗。顴骨高高的臉因聚精會神而一動不動。
慕只感覺到心臟在沉重地跳動。一種難以克服的厭惡之感在胸中洶涌,但她的身體牢牢地控制它,就像堅實的河岸遏制洪水。她聽著哥哥的嗚咽,這位比她長二十歲的、四十歲的老哥哥像孩童一樣哭泣。他和米麗埃爾結婚不到一年,這門婚事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大事,因為在這以前他什么事也沒有做。自他成年時起,也就是說將近二十年以來,他一直只在——用他的話說——忍受家里人。
格朗-塔內朗太太輕松地容忍他過一種閑散與危險的生活,但從不原諒他娶他圈內的社交女人為妻。如果說他們之間的爭吵很快就發(fā)泄完畢,如果說當塔內朗太太看到兒子的怨恨有增無減——它每次都證明她對他的影響— —時,她便神奇般地平靜下來,那么今天的情況可不一樣。
慕猜到母親獨自待在寓所盡頭,藏在廚房這個最后的防御工事里。那里沒有任何動靜,但是慕知道表面上不聲不響的塔內朗太太一直受到抽泣聲的折磨。自從下午三點鐘起(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鐘),自從這種折磨開始以來,抽泣聲造成了極大的破壞。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