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是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戲劇家,著有長篇小說《小坡的生日》《牛天賜傳》《駱駝祥子》等多部。本書作者于昊燕多年來一直致力于老舍的研究,寫作了多篇關于老舍的研究文章。老舍的文學語言通俗簡易,樸實無華,幽默詼諧,具有較強的北京韻味。而該書則采用隨筆散文的筆調(diào),深情地記敘了這位“語文大師”輝煌的文學生涯和極其簡樸的一生。
第一季 春 小楊家胡同的樹葉 腰牌上的記憶 母親的眸 陽光 海棠樹第二季 夏 倫敦街角的夢 南洋,花朵盛開 青青河邊草 金色的麥田 祥子,跑吧第三季 秋 遠方 煙火塵世 燈 正紅旗下 歲月悠悠,歸于塵埃尾 沒有冬天 人生四季
小楊家胡同里的幾棵樹已經(jīng)落盡了葉子,顯示出北方冬天的瑟縮,光光的樹枝無聲地指向灰白的天空,像是先知的指示,空氣中飄浮著若有若無的煎餅果子里熟蔥和芝麻混合的香氣,心里的饞蟲如小孩子的胖手指輕輕撓動。這些鄰居們聊著天,談論著年貨備了多少、臘八蒜泡了沒,幾個小孩玩耍著唱歌謠:“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燉白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您新禧,您多禮,一手的面不攙你,到家給你父母道個喜!”這歌謠不知道唱了多少年,一百多年前,戴著毛茸茸護耳裹著屁簾的孩子們也是這樣唱的吧。
不由得想起了老舍的一篇散文。
照北京的老規(guī)矩,過農(nóng)歷的新年(春節(jié)),差不多在臘月的初旬就開頭了!芭D七臘八,凍死寒鴉!边@是一年里最冷的時候。可是,到了嚴冬,不久便是春天,所以人們并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與迎春的熱情。在臘八那天,人家里,寺觀里,都熬臘八粥。這種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細一想,它倒是農(nóng)業(yè)社會的一種自傲的表現(xiàn)——這種粥是用所有的各種的米,各種的豆,與各種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蓮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這不是粥,而是小型的農(nóng)業(yè)展覽會。
臘八這天還要泡臘八蒜。把蒜瓣在這天放到高醋里,封起來,為過年吃餃子用的。到年底,蒜泡得色如翡翠,而醋也有了些辣味,色味雙美,使人要多吃幾個餃子。在北京,過年時,家家吃餃子。
從臘八起。鋪戶中就加緊的上年貨,街上加多了貨攤子——賣春聯(lián)的、賣年畫的、賣蜜供的、賣水仙花的等等都是只在這一季節(jié)才會出現(xiàn)的。這些趕年的攤子都教兒童們的心跳得特別快一些。在胡同里,吆喝的聲音也比平時更多更復雜起來,其中也有僅在臘月才出現(xiàn)的,像賣歷書的、松枝的、薏仁米的、年糕的等等。
在有皇帝的時候,學童們到臘月十九日就不上學了,放年假一月。
兒童們準備過年,差不多第一件事是買雜拌兒。這是用各種干果(花生、膠棗、榛子、栗子等)與蜜餞攙合成的,普通的帶皮,高級的沒有皮——例如:普通的用帶皮的擦子,高級的用榛瓤兒。兒童們喜吃這些零七八碎兒,即使沒有餃子吃,也必須買雜拌兒。他們的第二件大事是買爆竹,特別是男孩子們?峙碌谌虏攀琴I玩藝兒——風箏、空竹、口琴等——和年畫兒。
兒童們忙亂,大人們也緊張。他們須預備過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
他們也必須給兒童趕快做新鞋新衣,好在新年時顯出萬象更新的氣象。
二十三日過小年,差不多就是過新年的“彩排”。在舊社會里,這天晚上家家祭灶王,從一擦黑兒鞭炮就響起來,隨著炮聲把灶王的紙像焚化,美其名叫送灶王上天。在前幾天,街上就有多少多少賣麥芽糖與江米糖的,糖形或為長方塊或為大小瓜形。按舊日的說法:用糖粘住灶王的嘴,他到了天上就不會向玉皇報告家庭中的壞事了,F(xiàn)在,還有賣糖的,但是只由大家享用,并不再粘灶王的嘴了。
過了二十三,大家就更忙起來,新年眨眼就到了啊。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須把春聯(lián)貼好,必須大掃除一次,名日掃房。
必須把肉、雞、魚、青菜、年糕什么的都預備充足,至少足夠吃用一個星期的——按老習慣,鋪戶多數(shù)關五天門,到正月初六才開張。假若不預備下幾天的吃食,臨時不容易補充。還有,舊社會里的老媽媽們,講究在除夕把一切該切出來的東西都切出來,省得在正月初一到初五再動刀,動刀剪是不吉利的。這含有迷信的意思,不過它也表現(xiàn)了我們確是愛和平的人,在一歲之首連切菜刀都不愿動一動。
除夕真熱鬧。家家趕作年菜,到處是酒肉的香味。老少男女都穿起新衣,門外貼好紅紅的對聯(lián),屋里貼好各色的年畫,哪一家都燈火通宵,不許間斷,炮聲日夜不絕。在外邊作事的人,除非萬不得已,必定趕回家來,吃團圓飯,祭祖。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沒有什么人睡覺,而都要守歲。
元旦的光景與除夕截然不同:除夕,街上擠滿了人;元旦,鋪戶都上著板子,門前堆著昨夜燃放的爆竹紙皮,全城都在休息。
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總有些東西如同堅硬巖石不曾動搖。老舍用文字把潛藏在個人心底的記憶呈現(xiàn)于眾人眼前。老舍把童年生活的地方復活在他的小說里,這個早已破敗的小院子與流轉(zhuǎn)百年的歌謠在文字的魔力下恢復了俏麗雋永的活力,只是隔著多年的時光與千山萬水稍有朦朧,像一幅略微褪色的畫,永恒保存。
約翰·布萊德列說:“過去是一家銀行,我們將最可貴的財產(chǎn)——記憶——珍藏其中。
記憶賜予我們生命的意義和深度。
“真正珍惜過去的人,不會悲嘆舊日美好時光的逝去,因為藏于記憶中的時光永不流逝。死亡本身無法止住一個記憶中的聲音,或擦去一個記憶中的微笑。”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老舍的文字總是打動讀者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他的文字是對這份平民煙火塵世生活的愛的集結。他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他無數(shù)次滿懷柔情地回望這個小院和胡同里忙碌的人群,他的生命與平民的生活融合在了一起,從無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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