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雪后的早晨，青眼圈從山林里鉆出來來到佟佳江的岸邊，站在楊十一落水的地方，用爪子刨開一尺多厚的雪層，凝神看著亮亮的冰面。青眼圈慢慢想起了它放棄許久的一件事，它精神振奮了一下，掉頭向金廠溝跑去。還是那面山坡，山坡下面還是那大片茅草房子的區(qū)域。青眼圈看到許多條狗在幾座小院里活動、打鬧。 　　青眼圈不知道金廠溝的馬龍九并沒能忘記它，并叫王二養(yǎng)了二十幾條大狗守護(hù)他的小院。 　　青眼圈沒進(jìn)一步對群狗展開行動，也沒離開那片山坡。青眼圈總是盯著那座它渴望進(jìn)入的小院…… 　　在一個雪停之后的早上，柳眉兒從馬拉爬犁上下來進(jìn)了馬龍九的屋。柳眉兒是從安東趕來的。因?yàn)檫@一季的淘金活歇季了，馬龍九就正式收山了。柳眉兒是來接馬龍九去山城鎮(zhèn)的。 　　馬龍九叫張三帶人把三口白茬大箱子和他的一些隨身東西抬上準(zhǔn)備好的馬拉爬犁。三口白茬大箱子里的黃金就是馬龍九為自己收山準(zhǔn)備的養(yǎng)老費(fèi)用。馬龍九穿戴好準(zhǔn)備出屋時，突然指著柳眉兒的臉兒說：“差點(diǎn)忘了，我給你留了個念想。” 　　馬龍九就搬過椅子，踩上去，從房梁上取下了楊十一的狼皮大氅給了柳眉兒。柳眉兒接過來睹物思人，鼻子一酸就流下了眼淚。 　　馬龍九說：“我也想老十一啊，我真把他當(dāng)兒子。他留在這里了，空墳一座，尸首沒找到。咱們卻走了。不想了，走吧，時候不早了�！� 　　柳眉兒把狼皮大氅卷好，系上繩子，抱在懷里跟著馬龍九出去。柳眉兒和馬龍九上了張三駕著的馬拉爬犁出了小院。 　　另外三個漢子駕著由三匹馬拉的大爬犁跟在張三的爬犁后面，爬犁上都是馬龍九的東西。金廠溝的當(dāng)家人芳草沒出來送送馬龍九，也許是馬龍九不讓芳草送他。馬龍九叫張三駕著馬拉爬犁直接出了金廠溝的山門，向山城鎮(zhèn)的方向去了。 　　青眼圈初時坐在山坡頂上，揚(yáng)著腦袋遠(yuǎn)遠(yuǎn)盯著馬龍九的馬拉爬犁發(fā)愣，突然青眼圈明白了什么，就站起來從山坡的另一邊繞過去，嗅著氣味追了過去…… 　　 　　兩天后一個月如銀盤的晚上，馬龍九和柳眉兒的馬拉爬犁在額爾敏河岸邊停下來。那個地點(diǎn)就是楊十一殺死六個假胡子的地方，也是曲老三埋藏兩壇金砂的地方，還是楊十一和青眼圈相遇的地方。柳眉兒吩咐張三和那三個漢子整燒柴生火堆，他們在那里準(zhǔn)備歇夜。 　　馬龍九從馬拉爬犁上站起來，下了爬犁踩在雪地上活動活動手腳。柳眉兒還說龍九叔越來越年輕了，精神也好多了。 　　馬龍九說看到你眉兒，我就是精神好。然后，馬龍九和眉兒對上目光都笑了，他們的笑聲在北風(fēng)中傳出挺遠(yuǎn)。 　　張三點(diǎn)燃了火堆，沖柳眉兒喊：“當(dāng)家的，龍九爺，過來烤火吧�！� 　　馬龍九和柳眉兒在火堆邊坐下來，他們兩人吃東西都很少。簡單吃幾口，馬龍九就不吃了，柳眉兒也不吃了。 　　柳眉兒說：“野外的夜挺長的，龍九叔這就躺下？” 　　馬龍九點(diǎn)點(diǎn)頭，說：“在這里和在金廠溝不一樣，我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多長的夜也睡不醒�！� 　　柳眉兒叫張三把馬拉爬犁拖過來，靠火堆近些，親自動手在爬犁上整理了睡袋，扶著馬龍九鉆進(jìn)了睡袋。 　　柳眉兒獨(dú)自走去一邊踩出個雪窩蹲雪地里撒了泡尿，回來叫張三他們少喝點(diǎn)酒，晚上機(jī)靈點(diǎn)。 　　柳眉兒在馬龍九的身邊放好睡袋，把楊十一的卷成卷的狼皮大氅當(dāng)枕頭放好，才鉆進(jìn)睡袋枕上狼皮大氅睡覺。 　　馬龍九嘟噥一聲：“枕著老十一的皮，睡得一準(zhǔn)香。” 　　柳眉兒說：“沒準(zhǔn)睡不著呢！” 　　馬龍九無聲地咧嘴笑笑，就睡了。 　　青眼圈就從河岸邊的紅柳叢里鉆出來，潛進(jìn)雪窩里抬起腦袋觀察火堆邊的幾個人。 　　青眼圈一路跟來，卻不急于行動，這是青眼圈的經(jīng)驗(yàn)豐富了，智力也提高了，它懂得想要襲擊成功，必須先干掉那幾個拿火銃的人。還因?yàn)閺埲�和另外三個漢子這一路下來，日夜一直都警惕著，青眼圈沒等到好機(jī)會襲擊。 　　青眼圈看著火堆邊的四個人，張三的氣味青眼圈還記得。它看著這個還認(rèn)識的張三和另外三個漢子說了幾句什么，就站起來，晃晃悠悠地離開火堆，鉆進(jìn)睡袋睡覺了。這是張三在今晚喝多了酒，也正是柳眉兒發(fā)現(xiàn)張三喝多了酒才警告他們少喝酒的。 　　另外三個漢子還沒睡意。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兩支火銃，一共八支火銃互相支撐著架在火堆的邊上，如果有意外發(fā)生，他們只要一撲就能把火銃抓在手里迅速反擊。 　　在青眼圈看來，這幾個漢子干的一切事都和昨天晚上差不多。青眼圈在雪窩里轉(zhuǎn)了下耳朵，往低下里縮了縮腦袋。 　　有一個漢子終于出現(xiàn)了不一樣，這家伙抓起酒壇，把壇里的酒又倒進(jìn)燒水的大鐵壺里，掛在火堆上的支架上，那是在溫酒，他是沒喝夠。另一個漢子站起來去一邊撒尿，好像是又突然覺得來屎了，就起步去了遠(yuǎn)些的雪地，踩出個雪窩蹲下了。 　　青眼圈的機(jī)會來了。青眼圈悄悄潛到那漢子的背后，抬起兩條前腿搭在那漢子的肩上，那漢子嚇一跳一回頭，咽喉就被青眼圈一口咬住撕開了。那漢子被青眼圈咬住咽喉時嗚嗚叫了幾聲，可惜，他這種嗚嗚的叫聲，和這個空間響在腦袋頂上的風(fēng)聲是同一種聲音。另外的漢子即使聽到這嗚嗚聲也是反應(yīng)不過來的。 　　青眼圈放開那漢子，四肢放低，肚皮擦著雪地向前，慢慢靠近火堆，猛然出擊撲到一個漢子的背上，這漢子的上半身被一股大力一推，啊叫一聲，上身前沖站起跳撲一下，就一下?lián)浞�了掛在火堆上的大鐵壺，這漢子也撲進(jìn)了火堆里，火堆暗一下，大鐵壺里的酒濺出來，那漢子慘叫著爬起，火堆呼一聲，火苗遇烈酒升騰起老高，那漢子的頭部和上半身都燃燒了，就號叫著沒了方向感，也暈頭了，反而抬腳向前，又沖進(jìn)火堆，被燃燒的樹枝絆倒，才滾進(jìn)了雪地里。 　　在那個漢子側(cè)面坐著的那漢子的身上也濺上酒著了火，那家伙見機(jī)卻快，叫一聲跳起撲進(jìn)雪地里�？墒牵�他的后脖根緊接著就被撲過來的青眼圈咬上，被青眼圈的四顆犬齒切開了……青眼圈這才看著在雪地里翻滾的火人，那人身上的火已經(jīng)翻滾得即將熄滅了，他還沒死，雖在慘叫，但已經(jīng)沒力氣再翻滾了，他爬不起來了…… 　　青眼圈沒有理睬從睡袋里猛一下坐起來的張三，因?yàn)榍嘌廴φJ(rèn)識張三的氣味。 　　青眼圈就掉頭撲向火堆另一邊的馬拉爬犁，柳眉兒和馬龍九都驚醒坐起來了。 　　馬龍九借著月光看一眼就失聲驚叫：“是老十一的大狗狼……” 　　馬龍九年老但身體還挺利索，喊聲一停就哧溜一下鉆出睡袋，一個翻身滾下爬犁……馬龍九抬腿想跑…… 　　然而，聽別人說過、給別人講過許多狼故事、許多狗狼故事的馬龍九此時卻沒能想到，而且一直以來，他曾在芳草兩次的提醒下也沒能想到青眼圈的獵殺目標(biāo)里根本沒有他。另外，青眼圈盯著他的屋子，是想得到一件被他收起來的東西。如果這次馬龍九不跑下爬犁，待著不動，他真的死不了。但馬龍九不可能知道他不動就死不了，這也許就是馬龍九的宿命。 　　馬龍九正跑時就面對了兜過來的青眼圈，青眼圈沒有猶豫，齜出犬齒，跳起，尖吻探出咬中又一甩頭，就撕開了馬龍九的咽喉。馬龍九雙手捂住咽喉，嗚嗚發(fā)聲，轉(zhuǎn)一圈摔倒在雪地上，四肢努力掙扎一番，才死了。 　　柳眉兒坐在爬犁上已經(jīng)嚇呆了，也動不了了，失聲驚叫聲中，柳眉兒回過神來，回手抓起當(dāng)枕頭用的狼皮大氅，緊緊抱在懷里。看著向她逼進(jìn)的青眼圈，顫聲喊一聲：“青眼圈！是我呀！” 　　青眼圈綠幽幽的眼睛盯著柳眉兒，鼻孔收縮幾下，慢慢晃了下半舉起的尾巴，又猛然掉頭沖張三咔咔叫。因?yàn)閺埲�已�?jīng)一個滾翻出了睡袋抓起一支火銃對準(zhǔn)了青眼圈。 　　柳眉兒喊：“張三，你別動�！� 　　柳眉兒坐在爬犁上抱著狼皮大氅不敢動，青眼圈看著張三放下了火銃，抬起了雙手，才慢慢從張三那里收回目光，盯著柳眉兒，一躍跳上爬犁，探嘴從柳眉兒的懷抱里奪下楊十一的狼皮大氅。因?yàn)槔瞧ご箅┎攀乔嘌廴ζ戳嗣�也要找到的東西，在青眼圈的思維里，狼皮大氅就是楊十一留下的“皮”，那上面有青眼圈不能割舍的思念和依戀的味道。 　　青眼圈又盯一眼柳眉兒，扭身跳下爬犁，跑出幾步，忍不住把狼皮大氅放在雪地上，臥下四肢，盯著狼皮大氅嗚嗚叫幾聲，抬動四肢矮下身去，探伸腦袋對著狼皮大氅左撲右撲、右撲左撲，又用腦袋頂球那樣頂?shù)美瞧ご箅┰谘┑厣戏瓭L，又撲過來再左撲右撲再頂…… 　　青眼圈的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嗚嗚咽咽高興的歡快叫聲……那是青眼圈在回味和楊十一在雪地上玩耍摔跤時的情景……青眼圈叼起狼皮大氅在雪地上翻滾撲摔……放下狼皮大氅，扭頭看眼雙肩不住顫抖，已然淚如泉涌的柳眉兒，又低頭叼起狼皮大氅，起步跑去，就像一股月下雪地上飛躥向前的青煙，漸漸消失在雪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