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穿越、重生、架空

網(wǎng)絡小說中主角穿越之前，經常被設定為現(xiàn)實生活里的多余人，無所作為，或者對現(xiàn)狀不滿，意志不得伸張，就如同紅樓夢中最初的那塊頑石，穿越、重生之后，才得到展布人生的機會。賈寶玉其實就是穿越重生界的“多余人”前輩。
金庸在《笑傲江湖》中對時代背景進行了架空，因為作品要呈現(xiàn)的情景會發(fā)生在任何朝代，總有人像左冷禪、岳不群、任我行、東方不敗那樣，希望千秋萬載一統(tǒng)江湖，使用欺騙陰謀手段，謀取權力，控制江湖乃至于控制天下，而反對專制追求獨立自由的任務也是超時代的，所以架空歷史朝代，故事就具有更大的涵蓋性。
在西方小說中，也早就出現(xiàn)“穿越”。比如，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康州美國佬在亞瑟王朝》中，一個美國佬穿越時空，從19世紀來到6世紀圓桌騎士時代的亞瑟王朝，著手改造英國，使之進入工業(yè)化社會。這與今天網(wǎng)絡小說中的穿越者們，煉鋼、造火槍、組織現(xiàn)代軍隊的路數(shù)相似，也就是利用現(xiàn)代人的科技優(yōu)勢、組織能力優(yōu)勢，去改變歷史。
而穿越小說與影視劇，也經常引起一些刻薄的批評，特別是從“真實性”出發(fā)的各種指責。某些人固守現(xiàn)實主義文藝理論的真實觀，其實是不解風情，通靈寶玉附體賈府公子，到溫柔富貴鄉(xiāng)去體驗生活，誰能夠證明其真實性？有證明其“真實性”的必要嗎？
人們愿意相信和接受什么，就會去尋找情理圓通和邏輯自洽的說辭，而人們總能如愿的。
“穿越”有“科學依據(jù)”嗎？
狹義相對論與廣義相對論相繼問世，為時空穿越題材的小說與電影提供了“科學的依據(jù)”。從愛因斯坦相對論出發(fā)，人們認為時空旅行真的可能，不過只能從過去穿梭到未來，而不能從現(xiàn)在、未來穿梭回過去。時間好比一臺已經被設置好的精密儀器，一旦轉動就無法回轉。而廣義相對論認為存在著平行的多重宇宙，可以通過“蟲洞”回到過去，也可以穿越到未來——這個說法顯然更受文藝界歡迎。
西方穿越類小說和電影，經常涉及的時空理論有單一時空、平行時空等學說，它們試圖“科學”地解釋，穿越能夠發(fā)生的物理基礎條件，以及穿越者的行為會造成怎樣的時空影響。單一時空理論較為質樸，如布魯斯威利主演的電影《十二猴子》，主角為了拯救未來的世界末日，而被送回到過去，結果，他的一切努力，恰恰成了未來世界毀滅的伏筆。在“單一時空”中，穿越者再怎么努力去改變歷史，都會發(fā)展成同一個結局，亦即歷史不可改變，歷史是一個“宿命”。改變歷史軌跡，將會導致現(xiàn)實時空崩潰，生命受到抹殺，因此必須維護歷史軌跡不被任何人改變。
如果時空穿越者改變了歷史會造成何種后果？這是令很多理論物理學家和小說家、影視劇創(chuàng)作者一直非常困惑不安的問題。理論物理學家霍金提出著名的“祖母悖論”：假設你乘坐時間機器回到過去，不幸害死了自己的祖母，那么會怎么樣？這似乎是一個無法解釋的悖論，因為沒有了祖母即沒有后來的你，而沒有了你，你又怎么會回到從前殺死她呢？霍金等人認為，這種認知困局，其實是人們順從了線性的邏輯思維，一個狹隘的三維空間的思維順序所造成的。遵守這種“不能干預物理律”，即不能干預歷史的規(guī)則，穿越的意義與趣味也就太受限制了。
霍金善解人意地想定，時間旅行者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后，時間線便出現(xiàn)分叉，分叉的時間線展開的是另一段歷史。于是，祖母悖論就被這樣化解：由于時間與空間相關，因祖母被害，產生了時空的分支，那么在這個空間里的我就不存在了，但另一個空間的祖母仍然存在，也便還有我存在，害死了祖母的那個空間，與祖母依然還活著的空間，從祖母被害那刻開始，成為了兩個互不影響的平行空間。
身處地球的現(xiàn)實時空，我們同時代的科學家，當然也沒有實證的辦法，來證明這種平行空間或者平行宇宙究竟在哪里，如何才能穿越過去，不過，理論物理學界的說法，似乎已經能夠令人心安理得，采信平行空間理論的寫作者，可以放心大膽地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意志，去改造歷史和現(xiàn)實，是多么令人感到愉悅和爽快啊。

**穿越、重生、架空的常見情形**

在小說與影視劇中，穿越發(fā)生的直接誘因可能是雷擊、巨物撞擊等特殊事件的能量變化，導致時空隧道開啟，穿越者進入另一時空（理論物理學說支撐）；有一些穿越行為卻是來自“神靈”的安排（神話因素、不可知的神秘因素支撐）。
好萊塢電影中，穿越的情形豐富多彩，也是一些中國網(wǎng)絡小說中穿越劇情的誘發(fā)因素。但是彼此的旨趣有所不同，好萊塢穿越故事很在意穿越的倫理表達，也在乎穿越的邏輯情理的一致性，而網(wǎng)絡穿越故事更在乎主角愿望實現(xiàn)的快感體驗。
電影《蝴蝶效應》演繹了穿越的復雜后果，對穿越文藝影響顯著。主角埃文為了改變戀人凱莉和其他親友的命運，為了得到最理想的結果，通過閱讀過去某天的日記回到那個時間點，可是改變某個災難事件，挽救了一個人的命運，都會導致另外的災難，使另一個人的命運變糟，如同蝴蝶效應：亞洲一只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將使美洲幾個月后出現(xiàn)厲害的龍卷風。他記起了對凱莉的愛，凱莉卻因此而死亡；和凱莉成為了戀人，卻害死了她的弟弟；解救了被虐殺的小狗，卻使得少年玩伴倫尼殺死了湯米而被關進精神病院，凱莉也因難以抗拒內疚，墮落成吸毒的妓女……
作品刻意營造出不確定的效果，如果確實發(fā)生了時空穿越而且不斷改寫了歷史，那么根據(jù)蝴蝶效應，埃文改變了幾個人的命運，改變了世界的局部，會連鎖性地改變整個世界，這就面臨更多設定邏輯上的疑問。電影僅僅將穿越時間的點，控制在埃文記憶缺失的幾個部分，并且穿越的時間長度、空間范圍都很有限，并且誘導人們注意主角的精神病史，暗示整個故事可能是主角的幻想而已，以此解決劇情合理性的問題，如此穿越形態(tài)可以稱作是“心理流”。
電影《回到未來》三部曲也是影響了世界幾代穿越者的作品，它用簡單的劇情表現(xiàn)了時空穿越的幾種可能性。高中生馬蒂麥佛萊，意外地被科學家愛默布朗博士發(fā)明的時光機由1985年送去1955年，從此，他們?yōu)榱烁恼�由于穿越引起的歷史錯誤，或者挽救親友，在1885年、1955年、1985年和2015年之間來回穿梭。穿越的關鍵因素是瘋狂博士所發(fā)明的時光機——與一輛能夠高速行駛的汽車相似，可以通過接通瞬間釋放的電能如閃電，而穿越時空，是后來能量異常而導致穿越故事的原型，可以稱作是“技術流”穿越。
而主角穿越的動機不是為了追求個人成功，而是出于科技探索的好奇。博士總是在維護時空穿越的倫理，比如不能利用穿越活動為自己謀利，不能任意改變歷史。其中的反派恰恰是通過穿越到過去，依靠對博彩結果的“預知”而發(fā)財，并且因為有錢而胡作非為。
電影《午夜巴黎》中，作家蓋爾與未婚妻伊奈茲一家游覽巴黎，他的創(chuàng)作被伊奈茲及未來的岳父母冷嘲熱諷。 一個晚上，從無聊的聚會中逃出的蓋爾只身游蕩在午夜的巴黎，上了一輛馬車，莫名地加入了一群20世紀20年代穿著打扮的年輕人聚會，竟然結識了一群現(xiàn)代文藝史上的巨匠，如作家菲茨杰拉德夫婦、海明威、斯泰因等（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后來的名聲），從此蓋爾夜夜憑借那輛馬車，穿越進入世界藝術之都巴黎的“黃金時代”的生活，還結識了畫家畢加索的著名情人阿德瑞娜，音樂、美酒、聚會，蓋爾與文藝巨頭們唇槍舌劍，激揚文字。
后來又與阿德瑞娜乘坐午夜馬車穿越到了19世紀末，高更、德加所在的美好年代，而高更們正在感慨：這個時代的人很貧乏，缺乏想象力，要是能生活在文藝復興時代就好了。蓋爾終于領悟到，人們常常對自己的時代不滿意，向往從前，但是巴黎的“從前時代”沒有抗生素，牙醫(yī)也沒有麻醉劑，一場小病就會送命，舊時代的美好，只是一種想象而已，而蓋爾適合于科技昌明的時代。
主角蓋爾的穿越，是在巴黎午夜的街頭，在未知的神秘因素作用下發(fā)生的，一輛老舊馬車駛過兩個時空，其實是作品營造的巴黎街頭的浪漫氣氛，使人們期待著發(fā)生某些激動人心的事件，所以人們輕易地接受了這種神秘的穿越，因此可以稱作是“神秘浪漫流”穿越。
眾多好萊塢穿越電影在穿越技巧上給予網(wǎng)絡小說以很多啟發(fā)，但是網(wǎng)絡穿越小說“實在”太多了，通常是意外原因導致主角的穿越，但隨后就展開主角人生成功的故事，主角在成功得意的那個時空永享洪福，開枝散葉。
在《極品家丁》中，主角林晚榮在泰山旅游時，跌下懸崖，穿越到一個架空朝代“大華朝”的金陵玄武湖畔。由于林晚榮擅長商業(yè)策劃，擅長社會活動的組織，很快走上榮華富貴、泡妞有成的道路，同時化解了這個國家無數(shù)的政治、經濟、軍事危機，獲得朝野稱頌。而在穿越的過程中，觸發(fā)了“時間逆轉”，所以林晚榮的身體回到了十八九歲的狀態(tài)，卻具有成熟的思想和豐富的人生經驗，心性老辣，見識不凡。在穿越小說中，身體變年輕，或靈魂附身于年輕的身體，最為常見，這個金手指安排深受讀者喜愛。
在《1911新中華》中，一個現(xiàn)代小白領雨辰，在與女友分手之際，被一道藍光擊中，穿越到了晚清。恰遇辛亥革命中的新軍第九鎮(zhèn)潰兵，當即冒充孫中山先生的部屬（獲得革命正統(tǒng)性身份），帶領這幫軍人去上海進攻制造局、政府機構，光復上海，自命中華蘇滬革命軍司令，開始新中華歷程，實現(xiàn)富國強兵的目標，改變民族命運和世界格局，實現(xiàn)了主角的意志，紓解了主角的郁郁懷抱。
比較而言，靈魂穿越到了異時空，并附身于另一個人的身體上，身份問題就較為簡便，但是作者也有自己的寫作課題需要給出解決方案，比如兩個靈魂、兩份記憶，以及靈魂與身體之間如何融合相處？靈魂能夠獨立于身體而存在，作品必然是以有神論為前提的，那么有神論與理論物理的時空學說之間，又如何和諧相處呢？
多一半作品《唐朝好男人》中，銀行職員王子豪被工程車撞飛，靈魂穿越到了唐高宗李治年間，附身敗家的小貴族身上。王子豪利用現(xiàn)代經濟與金融知識，開始發(fā)家致富，結交權貴階層，直至被李治夫婦賞識，開創(chuàng)大唐農學、工學、紡織業(yè)，錢莊業(yè)等等，潛移默化地影響社會發(fā)展，而自己盡可能退居幕后�？雌饋硭�并未致力于改變歷史，也沒有顯赫的功勞，但是因為他，大唐擁有了良好的財政系統(tǒng)（以后不差錢了），農業(yè)技術很發(fā)達（以后不缺糧了），資本主義萌芽了，不會再陷入藩鎮(zhèn)割據(jù)的局面，這個歷史時空當然是改變了。
這部作品是“生活流”，旨趣是體驗有滋有味的富豪生活，在繁華盛世，既然不可能另起爐灶，開創(chuàng)一個王朝，還不如做一個富貴閑人，或者想做富貴閑人，就不如穿越到繁華盛世。
《回到明朝當王爺》中，主角因為行善，得到有關方面獎賞，多了三年陽壽，時間未到，卻被牛頭馬面錯勾了靈魂，他被安排轉世，靈魂附體他人，連番死亡再生，成了九世善人，若成了十世善人，就要成佛，就會暴露出地獄行政系統(tǒng)的錯誤。所以崔判官等官僚神靈，決定將他的靈魂附身于明朝一個短命秀才楊凌的身上，使他脫離了生死監(jiān)控系統(tǒng)的稽查，他將會盡可能地長壽、富貴。當時，總與“天機”打交道的江西龍虎山“張?zhí)旃佟�，覺察到楊凌一個短命鬼被逆天改命的事實（窺破玄機的旁觀者，對于穿越者具有增加驚悚的作用）。但是，一切都是有驚險而無意外，經過幾年奮斗，他改變了歷史軌跡，使大明王朝永久領先于世界，并向大陸與海洋的盡頭擴張，主角成為大明王朝的“西伯利亞王”。
在這種靈魂穿越安排里，中國神話系統(tǒng)與平行空間學說共存。如果歷史被穿越者改變，必然是出現(xiàn)了與原有歷史時空相互平行的空間，那么世界的主宰者佛祖、玉帝、閻王，或者上帝，還如何維系秩序？他們會同意穿越者按照自己的意志改變歷史、任意開創(chuàng)平行空間嗎？或者無論出現(xiàn)多少個平行空間，他們依然能夠很順暢地主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