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 秋
　　因為修建高速路，被占地戶提出了同時解決自家宅基地院墻的占地要求，否則堅決不配合高速路修建工作。一系列的矛盾沖突暴露出農村派性爭斗的
　　現實。實事求是地說，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的面貌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但是，隨著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的不斷推進，派性斗爭也沉渣泛起，賄選更是普遍
　　現象。這說明，民主不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特別是在科技文化素質較低和法制建設普遍落后的農村，民主更不是按照決策者們的一廂情愿開
　　展的。農村民主政治建設的現狀為我們提出了一系列加強制度建設和制度創(chuàng)新的重大課題。
　　很快，高亮就陷入了困窘之中。
　　就像第一個戰(zhàn)役正在膠著狀態(tài)，雙方正你死我活不分勝負地惡戰(zhàn)之時，其中戰(zhàn)斗的一方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和戰(zhàn)前研究就突然投入另一場毫無準備的新
　　的戰(zhàn)斗一樣，高亮的被困是情理之中和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個理由讓高亮可以寬慰，那就是，不這樣做，高速公路的項目就不能如期完成，他給縣長
　　的拍胸脯就會變成拍大腿。他為自己的臨機決斷——不，嚴格地說，是莽撞武斷找了一個冠冕堂皇自我安慰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又使他陷入另一場持
　　續(xù)的惡戰(zhàn)之中。
　　然而，他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只能義無反顧，挺身應對。
　　……
　　章月說，高鎮(zhèn)長，你說得好聽，但俺們不敢相信你們政府了，你拿什么保證呀？
　　高亮一拍胸脯說，我拿我的人格和良心做保證！
　　章月說，高鎮(zhèn)長，你給縣長不是拍過胸脯嗎，你拍那個胸脯俺們信，你不敢糊弄縣長，那是拍你的官帽兒�？墒牵�你給俺們拍胸脯俺們不信，因為你
　　給俺們拍的是人格良心。這年頭，官帽兒值錢，人格和良心不值錢。
　　……
　　或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使然，高亮至今都與農民有著天然親切的感情。即便是那些搬遷戶及婦女們百般難為鎮(zhèn)里村里，高亮對他們竟不能產生一絲的
　　怨恨。他了解農民樸實的性情，堅信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解不開的疙瘩，沒有打不開的心結。

　　?
　　1
　　當西邊天上的最后一絲霞光完全消褪時，高亮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他把自己重重地扔在長長的布衣沙發(fā)里，仰著脖子，盡情地舒展著四肢。又一天過去了，就像熬年一樣，他熬過著每一天。合上眼，一天的情景猶如
　　演電影般在腦際里閃現，一場場、一幕幕，那么真切，那么現實，又是那么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身臨其境，誰也不會相信，他是如何地承受過來，又
　　是如何地接著承受下去。
　　環(huán)省城高速公路項目批下來了，高速公路從高亮這個鎮(zhèn)的李村穿過。省里要求，文件正式下發(fā)后，縣里從做好拆遷動員到耕地丈量再到占地補償工作
　　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個月。打從縣政府里出來，高亮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他是鎮(zhèn)長，他責無旁貸，必須這樣。縣政府成立了高速公路建設指揮部，縣
　　長是總指揮，高速公路沿途涉及的三個鄉(xiāng)鎮(zhèn)的鄉(xiāng)鎮(zhèn)長都順理成章地成了指揮部成員。其他兩個鄉(xiāng)鎮(zhèn)的鄉(xiāng)鎮(zhèn)長給縣長寫了保證書，高亮也不甘落后地拍
　　了胸脯。
　　和村民們的談判是極其艱難的。高亮幾乎每天都到占地現場工作，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天。與其說是談判，倒不如說是作揖。政府與村民不在一個對等
　　的層面，而且互不理解，各執(zhí)一詞。高亮對村民們說，征地按政策給補償，又不是白占，你們不吃虧。村民們說，補償花完了怎么辦，俺們沒地了以
　　后怎么生活。三個鄉(xiāng)鎮(zhèn)長每天都互通電話，詢問對方的工作進展，又每天都同病相憐似地相互問候安慰。因為高速公路項目的拆遷占地國家有明文規(guī)
　　定和補償標準，所以，省級有關部門將補償資金全部打入了縣財政賬戶，縣財政局也將補償款劃撥到三個鄉(xiāng)鎮(zhèn)�？墒�，三個鄉(xiāng)鎮(zhèn)涉及的八個村的被占
　　地戶誰也不同意占地，誰也不支補償款。理由很簡單，就是和高亮那一番對話。而且，數高亮所在的城關鎮(zhèn)李村的村民鬧得最兇。
　　縣指揮部辦公室每天寫一份情況通報放到縣長的桌子上，縣長又很快批轉下去。每周，縣長和幾個指揮部成員見一兩次面，研究占地問題，商榷著如
　　何推進工作。在另外一個看不見的私下渠道，村民們也在悄悄地串通著信息，關注著政府的動向，密謀著相應的對策。
　　畢竟，與村民們相比，政府掌握著不能相提并論的資源。政府有政府的辦法。除了施展了一些手段外，政府又出臺了一個政策。即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同
　　意占地并支取補償款的村民，可享受補償款以外的獎勵和補貼。獎勵政策足以誘人。沒過幾天，一些村民的對立情緒開始松動，之后到鎮(zhèn)里支取了占
　　地補償款。村民們愛跟風，隨波逐流，又有很大的盲目性，你鬧我也鬧，你支我也支。很快，除城關鎮(zhèn)的李村還有九戶村民外，三個鄉(xiāng)鎮(zhèn)的被占地戶
　　全部支取了補償款。
　　本來，李村這九戶的態(tài)度一直很堅挺。他們說，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絕不會妥協。現在，他們感到孤立無援了。當政府展開新一輪思想攻勢時，他們算
　　是同意了。但是，他們給高亮提出一個要求，可以按照國家標準以及獎勵政策享受補償，不過，鎮(zhèn)政府必須兌現原先的承諾，把他們宅基地的院墻問
　　題給解決了。否則，堅決不配合高速公路占地。
　　九個被占地戶全姓章，為首的叫章月，從頭始終，都是他代表九戶村民和高亮對話。高亮不知道章月哪來的底氣，每次和他談及占地之事時，這個章
　　月都是據理力爭，毫不相讓。高亮拿著文件讓他看補償標準，他卻掰著指頭算他的經濟賬，好像生來就要和高亮做對似的。私下里，有人悄悄告訴高
　　亮，這個人有背景，和村干部有瓜葛，還是別惹他了。
　　面對縣指揮部每天催命似的通報和縣長板著面孔的冷漠表情，高亮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章月他們提出的要求。
　　很快，高亮就陷入了困窘之中。
　　就像第一個戰(zhàn)役正在膠著狀態(tài)，雙方正你死我活不分勝負地惡戰(zhàn)之時，其中戰(zhàn)斗的一方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和戰(zhàn)前研究就突然投入另一場毫無準備的新
　　的戰(zhàn)斗一樣，高亮的被困是情理之中和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個理由讓高亮可以寬慰，那就是，不這樣做，高速公路的項目就不能如期完成，他給縣長
　　的拍胸脯就會變成拍大腿。他為自己的臨機決斷——不，嚴格地說，是莽撞武斷找了一個冠冕堂皇自我安慰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又使他陷入另一場持
　　續(xù)的惡戰(zhàn)之中。
　　然而，他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只能義無反顧，挺身應對。
　　2
　　曾經，高亮想過一個辦法，也嘗試過，但很快就失敗了。他試圖說服這九戶，說火燒眉毛，先顧眼前，為了顧全大局，你們最好先把高速公路的耕地
　　騰出來，咱們邊修高速邊解決你們宅基地的院墻問題。哪知，這些戶沒有答應。章月說，高鎮(zhèn)長，你說得好聽，但俺們不敢相信你們政府了，你拿什
　　么保證呀？
　　高亮一拍胸脯說，我拿我的人格和良心做保證！
　　章月說，高鎮(zhèn)長，你給縣長不是拍過胸脯嗎，你拍那個胸脯俺們信，你不敢糊弄縣長，那是拍你的官帽兒�？墒�，你給俺們拍胸脯俺們不信，因為你
　　給俺們拍的是人格良心。這年頭，官帽兒值錢，人格和良心不值錢。萬一俺們讓你們占了地，你給俺們解決不了了，或者說，你被調走了，不是把俺
　　們坑了嗎？
　　開什么玩笑，誰愿意當我這個受罪的官差呀，我走不了，組織也不會讓我走的。高亮自信地回答。
　　得了吧高鎮(zhèn)長，現在這世道不缺官兒，缺的是崗位。你還是先給俺們把問題給解決了，咱們都好說話。
　　高亮沒想到這些村民竟能給他講出如此的道道兒，他無言以對了。他把心一橫說，既然如此，我就先給你們解決院墻問題。不過，咱得把話說在前頭
　　，要是我解決了，你們可要言而有信呀！
　　章月說，俺們最怕的是政府不講誠信，說了不算，算了不說。只要政府不失信，俺們絕對沒問題。章月說這話時，用力拍了一下胸脯。
　　高亮沒有猶豫。當天下午，他就在李村組成了一個工作小組，他任組長，村主任章明任副組長。第二天上午，工作小組就把章月所說的院墻問題的情
　　況摸清楚了。
　　章明把情況整理了一份材料交給高亮。高亮說，先在你那里放一下，我得趕緊去開個會。
　　章明說，這事兒挺復雜，也很棘手，要不您讓別人替你開會吧。
　　已經開了車門正要上車的高亮一聽章明說這事兒復雜棘手，扭臉看了看他。他發(fā)現，章明在說這話時表情怪怪的，似乎很不自然。他沒有再問什么，
　　還是坐上車子離開了村委會。
　　高亮知道輕重緩急，但他必須趕去開會。他不明白現在的會議怎么這么多。上面千條線，鄉(xiāng)鎮(zhèn)一根針。到了鄉(xiāng)鎮(zhèn)這一級，書記鎮(zhèn)長必須拿出相當的精
　　力去參加各種名目繁多的會議。會議參加得多了，高亮總結出了經驗。他感到，有時開會只是一個態(tài)度，一個表態(tài)。需要讓鎮(zhèn)長參加的會，未必就需
　　要鎮(zhèn)長親自去抓落實。不過，要是讓鎮(zhèn)長參加的會鎮(zhèn)長讓副鎮(zhèn)長替了，組織會議的縣級領導會很不高興。最近這一次，高亮在高速公路占地現場正給
　　一個被占地戶做工作，縣政府緊急通知鄉(xiāng)鎮(zhèn)長們開會。高亮不愿意失去可能馬上就能談妥的機會，讓主管副鎮(zhèn)長去了。結果，組織會的那個副縣長在
　　會上含沙射影地敲打了敲打高亮。副縣長在即將結束的會上說完“要端正思想，提高認識，改進作風，狠抓落實”這幾句話后，馬上話鋒一轉，說我
　　不相信一個連會議都不能按時參加的領導干部能把工作抓好。不謀全局不足以謀一域嘛，不知道全縣的整體工作思路，怎么能抓好一個鄉(xiāng)鎮(zhèn)？
　　高亮心里明白，很多會議的核心內容其實就是一兩句話而已。只不過，縣政府之所以要走這個過場，也是為了應付更高一級的政府。這是縣政府的苦
　　衷。不這樣，縣這一級政府就交不了上級政府的差。政府的官員們經常會做一個假設推定。假設，在某些問題上，縣政府沒有走一個會議程序，沒有
　　開會布置一項任務，或者說，沒有發(fā)一個什么相關的文件，而這方面的工作又恰恰出事了，那后果是非常嚴重的。那一年，因為一個追責問題，紀檢
　　組織部門首先查的就是有沒有會議記錄，有沒有發(fā)文布置。
　　高亮理解了縣政府的苦衷，不再牢騷滿腹了。自那以后，他是逢會必到，而且還要盡量坐在顯眼的位置。為了放松自己，他甚至買了一部蘋果手機，
　　假如會議內容不重要，或者說領導在那里念稿子說套話，他就在下面玩手機上網。反正，我在這坐著，豎著耳朵聽著，不算是不捧場吧。他在心里這
　　樣想。
　　今天的會議開到很晚才散。接連幾天的勞累，讓高亮極度疲憊。他一進家門，就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愛人不在家，他也懶得親自做飯，正好休息休息
　　。
　　不一會兒，一陣急促的鈴聲將他驚醒，高亮拿起電話，那邊兒傳來章明沙啞的聲音。
　　“高鎮(zhèn)長，高鎮(zhèn)長，一幫婦女下午到鎮(zhèn)政府找您去了。她們沒見到您，就在鎮(zhèn)政府喊叫了一通，可能明天還去哩，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呀！”章明的聲
　　音很急切。
　　“你沒有勸一勸她們嗎？”高亮問。
　　“——嗯，我想過要去勸一勸的，可是，那一幫娘兒們勸不得，越勸勁兒越大�！闭旅髟陔娫捘穷^說。
　　“為啥呀？”高亮問道。
　　章明說，一兩句話真的說不清楚，等明天見了面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