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創(chuàng)新之處:1.在執(zhí)筆法方面提出不同于當代一般理解的新見解;2.在運筆法方面,揭示沈尹默運筆理論與其源頭理論之間的矛盾;3.首次提出“結字”時進行空間計算的“計量尺度”的問題;4.提出了“映寫”的臨摹方法,使臨摹變得更加簡便、有效;5.提出了起、承、轉、合的概念,揭示了書寫過程中的內在結構關系。
技進乎道
白謙慎
2002和2003是書法網絡迅速發(fā)展的年份。當時“中國書法網”、“中國書法江湖”、“中國書法家論壇”三大書法網先后建立。這三個網站各有特點,也各自聚集了一批愛好書法的網友。由牛子、得之、山居讀易生、霹靂火建立的書法江湖網,學術討論的氣氛最為濃厚,并敢于頂住各方壓力,發(fā)表對當代書壇一些亂象的批評,最具有獨立的精神。遠在太平洋彼岸的我,因為研究書法史和喜歡寫字,一直關心著國內書壇發(fā)生的事情。所以,常常訪問書法江湖網。通過這個網站,我結交了不少年輕的朋友,如書法江湖的四位創(chuàng)辦人、玉吅(王家葵)、圓悟克勤(賀宏亮)等。在海外研究書法,容易閉門造車,可正因為有了這些網友,讓我不再感到寂寞。網上的爭論也好,口水戰(zhàn)也好,灌水帖也好,濾去其中廣告性和情緒性的語言,還是能夠感受到大多數發(fā)帖討論者熱情認真的投入。當時書法網絡上的種種辯論以及對我的著作和書法的批評,總的來說給予我有益的啟發(fā)。
大約在2004年的一天,我收到了老友周師道(網名奈爾)的一個電子郵件,介紹活躍在書法江湖網的劉兆彬與我聯(lián)系。從此,兆彬和我一直保持著學術上的交往。我因齒長,他稱我老師,其實我們之間更多的是平等的交流。那時,兆彬還在銀行工作,因為喜歡臨池,鉆研書法理論,在書法江湖擔任“書法篆刻理論研討”欄目的版主,主持學術討論,發(fā)表了很多具有原創(chuàng)意義的帖子,對加強書法江湖網的理論討論氛圍有積極的貢獻,并因此被推為該網站的總版主。
雖然那時兆彬有著一份穩(wěn)定且收入不錯的工作,但他的志向卻是學術。為了給自己創(chuàng)造更好的學術條件,他自學英語,報考博士研究生,最終成為山東師范大學楊存昌教授的學生。楊教授是著名美學家周來祥先生的弟子,兆彬在讀博期間,參與了楊教授主編的《中國美學三十年》的撰寫工作。上世紀80年代初,我還在北京大學讀本科生時,受美學熱的影響,讀過周先生和其他一些研究美學前輩學者的著作,所以對美學一直有興趣。我最早讀到的關于書法的美學論著,就是宗白華先生《中國書法里的美學思想》一文。當時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宗先生在闡述中國書法的哲學意義時,花了很大的篇幅來討論書法的用筆、結構、章法。后來接觸中國古代書論多了,又有了西方藝術理論的參照,愈發(fā)覺得,中國文人藝術講究精神境界的追求,但自古以來論及書法時,文人們常對具體的技術問題予以極大的關注。今天,讀兆彬的書法論著,見他在運用美學理論來闡釋中國古代的書法的同時,對技藝作了詳盡細致的解析,深感他的研究和中國古代書論一脈相承,和前輩的書法美學研究也多有契合。
作為一本討論書法基本理論的書,《書法新論》涉及了書法的學習、創(chuàng)作、技法、書體、鑒賞、和工具諸方面,其中對執(zhí)筆法、運筆法、結字等均提出了新的見解,是曰“新論”。關于執(zhí)筆法,歷來有單苞法、雙苞法的爭執(zhí)。從空海執(zhí)筆圖,唐、五代和宋朝的繪畫看,古人用“單苞法”,但是只有繪畫資料不夠,還需要文獻資料。兆彬在韓方明《授筆要說》中發(fā)現他主張“雙苞法”,但明言“世俗皆以單指包之”,又發(fā)現盧攜《臨池訣》提到“永字論”為“單苞”,確認唐以前“單苞法”是主流。同時,分析蘇軾字形,斷定他的字右下角缺一塊是單苞法、斜執(zhí)筆、據案書寫往右后方拉動不便所致,確認在使用高桌子時如何使筆管直立是“單苞法”向“雙苞法”轉變的誘因。
在關于運筆法的思考中,兆彬首先列舉了林蘊、沈尹默、馬敘倫三種不同的觀點。林蘊講推、拖、捻、曳“四字法”,其中“捻”就是“指運”,必須有“指運”才能“捻”,沈尹默講“撥鐙五字法”,觀點源于林蘊等人,但否定“指運”,馬敘倫則與沈尹默意見相左,強調“指運”。三者之間的矛盾,促使兆彬回頭研究了撥鐙法、永字八法等古代理論,肯定古人是“運指”的,是指、臂、腕“齊運”。
在結構方面,兆彬梳理了歷代主要結字理論,對結字方法做了進一步概括,將字的形體和九宮方位結合起來談其“斜正如人”。類似的發(fā)現在《書法新論》中不勝枚舉,而兆彬的研究也在在體現出他對技術細節(jié)和物質材料的關注。
“技”固然是形而下的具體操作手段,但是,在中國古代的哲學和藝術理論中,技又可以是進乎道的途徑,所謂“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世間萬事,形態(tài)各異,但窮究一個事物或現象,便可發(fā)現,即使在極為特殊的微觀世界里,也有著和更宏觀的世界相關的事理。兆彬在討論具體技法時,總是對其中蘊含的規(guī)律性的問題加以闡發(fā)。他扎根于經典理論著作詮釋,在詮釋的基礎上做概括性的論述;他特別關注古代書論中那些原則性比較強的觀點,對其作進一步的剖析和歸納。由于他始終有意識地游走于技與道之間,故其技之分析不失瑣碎,道之闡發(fā)不失空疏。
兆彬獲得博士學位后,到濰坊學院美術學院教美術理論,同時擔任濰坊市青年書法家協(xié)會的主席,理論探索和藝術實踐繼續(xù)在他的知識與藝術生活中構成有張力的兩極。兆彬年富力強,心無旁騖,更多的學術新論是可以期待的。
2015年元月撰于波士頓云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