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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在高處(增訂版)
本書旨在從個體角度探討身處轉型期的人們如何超越逆境,盤活自由,拓展生存,積極生活。自由與自救,是本書的方向與重點。出版四年來,累計加印三十余次。本次增訂,加入新作六萬余字,特別增加“歷史與心靈”一輯,并對自由與責任、中國人的自由傳統(tǒng)等內容作了必要增補。
有一種鳥是關不住的,因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著自由的光輝 即使在最困厄的年代,也要保持內心的明亮與自由,不與黑暗同沉 為了一個善果累累的未來,我們先要在這片土地上種下屬于自己的那粒自由與寬恕的種子 熊培云最新力作《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點擊進入 《自由在高處(增訂版)》點擊進入 同類好書推薦《自由在高處》點擊進入 《重新發(fā)現社會》點擊進入 《一個村莊里的中國:熊培云沉潛十年心血大作,從中國村莊讀懂中國社會》點擊進入
熊培云 評論家,時代觀察者。1973年生于江西農村,畢業(yè)于南開大學、巴黎大學,主修歷史學、法學與傳播學。曾任《南風窗》雜志主筆、駐歐洲記者,《新京報》首席評論員。現任南開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增訂版序 我愿此生遼闊高遠 1
自序 因為無力,所以執(zhí)著 17 輯一 面包與玫瑰 國家與玫瑰 41 擋得住德軍,擋不住生活 45 老教授與小王子 49 梭羅的樹林 53 為情侶求饒 60 今夜,誰在搜捕圣誕老人? 64 好色關乎心靈 69 鋪路石下是海灘 74 詼諧社會,政治如何玩賞? 77 贅肉政治學 81 增訂版序 我愿此生遼闊高遠 1 自序 因為無力,所以執(zhí)著 17 輯一 面包與玫瑰 國家與玫瑰 41 擋得住德軍,擋不住生活 45 老教授與小王子 49 梭羅的樹林 53 為情侶求饒 60 今夜,誰在搜捕圣誕老人? 64 好色關乎心靈 69 鋪路石下是海灘 74 詼諧社會,政治如何玩賞? 77 贅肉政治學 81 第六種自由 85 為什么自由先于平等? 89 洛克如何理解超女? 94 看電影,還是哭電影? 97 綁架為什么流行? 101 能養(yǎng)政府,為什么不能養(yǎng)豬? 105 開公司,還是開法院? 108 不要活在新聞里 111 一個中國人的不高興 114 地圖知識分子 119 “火星文”入侵 123 背著國家去旅行 127 國破山河在 130 輯二 自救與自由 集中營是用來干什么的? 135 人質為什么愛上綁匪? 146 獎勵你,控制你 152 不自由的秩序如何殺人? 165 屋頂上的礦難 171 公民膝下有黃金 178 沒什么鳥可以代表一個國家 182 誰來同情“體制內弱者”? 186 守住良心的“一厘米主權” 190 柏林墻上有多少根稻草? 195 救故鄉(xiāng),救公共精神 199 每個村莊都是一座圓明園 203 從魏珍怎樣到郝思嘉? 207 殺雞儆猴,猴為什么鼓掌? 211 “網癮”是如何被發(fā)明出來的? 214 二等于多少? 218 人是什么單位? 226 條件即逆境 230 預言的囚徒 233 人類為什么迷醉于暴力? 238 哪里有混亂,哪里就一定有不自由 243 雖自由無以言說 247 艾氏9·11 254 床上愛國主義 260 國界與自由 264 輯三 歷史與心靈 以河為界的正義 271 假如我改《西游記》 274 死刑是個笑話 280 曼德拉的光輝歲月 285 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 294 英雄為何救美 301 被誤讀的《死亡筆記》 310 天堂五分鐘 318 光榮背叛 325 為自由而擔責 338 輯四 演講與獨白 每個人都有權有勢 359 中國人的自由傳統(tǒng) 360 自由在高處 376 識時務者為俊杰 399 日報七年,我的文字心靈 419 把一生當作自己的遠大前程 429 后記 相信我們的國家,比我們想象的自由 435 增訂版后記 小心,你想要的時代一定會到來 446
增訂版序 我愿此生遼闊高遠
《自由在高處》出版后,幾年間加印了三十余次。讀者之中,有的青春年少,有的白發(fā)蒼蒼;有的久居故土,有的遠渡重洋。對作者而言,一本小書能夠受此禮遇,不去妄想有何功德,至少是苦有所值,讓我感恩了。 考慮到書中存在的一些不足,本次修訂特別增加了“歷史與心靈”一輯,同時對自由與責任、中國人的自由傳統(tǒng)等內容作了補充。除此之外,借撰寫修訂版序言之機,我想就最近的一些思考向讀者做一個簡要的說明。 一 近幾年,除了在南開教書,我依舊忙于下鄉(xiāng)和出國。國外的訪問,主要集中于美國和日本。 兩次訪問美國給了我不少收獲。先是于2012年底受卡特中心邀請觀摩美國大選,它讓我具體入微地了解到美國選舉中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在選舉總統(tǒng)的時候,各地還同時要選出驗尸官,這是我以前一無所知的。但驗尸官的確很重要,因為他是讓法律成為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線的最關鍵因素。回國兩個月后,我又自費重返新大陸,這次是著重尋找美國社會變革中的精神資源,包括獨立戰(zhàn)爭與制憲會議期間美國國父們的言行,以及近百年來美國非暴力社會運動中的思想資源。我還特意選擇在阿拉巴馬州的蒙哥馬利市孤身一人度過了自己四十歲的生日,算是對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一點紀念吧。相比占領華爾街等占街運動,我更欣賞的是發(fā)生于阿拉巴馬州的這場黑人聯合罷乘公交車運動。大規(guī)模的占街運動一旦曠日持久,就必須面對兩個問題:一是如何讓民主訴求不傷害自由;二是何時結束,在什么條件下結束。而在1955年的蒙哥馬利,每一位黑人都用腳投票,對自己的良心負責,沒有誰強迫誰,也不必和誰討價還價,而歷史真的被這種“腳踏實地”改寫了。 回想兩次美國之行,讓我觸動最深的還是對富蘭克林的了解。美國制憲會議被后世寫成了英雄史詩,然而整個過程不可不謂風雨飄搖。1787年,在經過幾個月的討論和爭辯后,各州代表因為各執(zhí)己見幾乎要分道揚鑣,正是富蘭克林的一番話在最后時刻打破僵局,凝聚人心——當時富蘭克林白發(fā)飄飄,已有八十高齡,是唯一一位坐著轎子到費城來開會的,而華盛頓將軍當時也不過五十多歲。 主席先生,首先我必須承認,對于這部憲法的部分內容,目前為止我并不盡然同意?墒俏乙膊桓艺f,我永遠都不會贊成,我的歲數這么大了,不乏原以為自己眼光正確,可是后來經過深入了解、周詳考慮,卻不得不改變看法的經驗,甚至有許多我一度以為正確的重大事件,事后卻發(fā)現大謬不然。因此,我的年紀越大,反而越不信任自己的判斷,愈發(fā)看重別人的判斷。就像許多宗教上的宗派一樣,許多人總以為自己的一派擁有全部的真理,只要別人的意見和自己不一樣,就一定都是錯的??很多平民也老以為自己絕對無誤,就像他們總覺得自己的宗派一定是對的一樣?? 先生們,就是帶著這些感悟,我愿意接受這部憲法,包括所有謬誤在內——如果其中確有錯誤的話??先生們,我之所以同意這部憲法,是因為我覺得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了。我愿意為了公眾福祉,犧牲我認為憲法中存有錯誤的看法??希望大會中每一位仍然持有反對意見的人士,在此都能和我一起,對自己的絕對無誤不要那么有把握——并為表明我們的意見一致,在這份文件上簽上大名。① 費城制憲會議有兩個靈魂人物,一是華盛頓,整個會議他幾乎一言不發(fā)——有人甚至想要擁立他做國王,但是他的存在穩(wěn)住了那些對制憲會議將信將疑的人,讓他們覺得自己正在參與一件即將改天換地的大事。其次就是富蘭克林,正是這位被后世譽為“從天空抓住閃電,從君主手中奪回民權”的時代巨子,讓與會代表們學會互相妥協并通過憲法草案,而不是“在會場上割破彼此的喉嚨”。富蘭克林能有此覺悟和能力,和他追求真理的態(tài)度分不開。早年他在費城辦了一個叫皮圍裙俱樂部(JUNTO)的讀書會。其中有一條章程是,如果你用肯定的語氣說自己“絕對對”,或者別人“絕對錯”,那么你就是在宣示自己真理在握。這樣的時候,你就該繳納罰款了。 我在最近兩年的演講中經常談到富蘭克林的這段經歷,稱其為“追求真理,但不強加于人”,或者說“我的真理以你不接受為邊界”。而這種包容與自信,恰恰是中國人一直或缺的;赝@個時代的“真理病”,于官于民,于國家于社會,可謂等量齊觀。人們只愿接受自己想看到和想聽到的事情,要么贊成,要么反對。即使一個“韓寒事件”,也能將中國社會撕成兩半,原因只是你和我對韓寒的態(tài)度不一樣。具體到中國未來的走向,極左和極右都令我畏懼。兩種激進主義在邏輯上最終必定走到一起,而中間意見階層則成為兩派共同的敵人。 最近幾年,我常常遇到兩種人,一種罵我不愛國,另一種罵我不愛自由。我想說的是,這兩種東西,我都愛。如果你非要我愛你愛的國,我希望你也尊重我愛的國。如果你非要我愛你想要的自由,我希望你也尊重我想要的自由。國家和個人有邊界,你和我也有邊界。在公域,我們因互相妥協而保全社會;在私域,我們因互不干涉而保全自己。 二 上蒼賜予我們眼睛,是為了讓我們能夠彼此看見。但正如圣·埃克絮佩里在《小王子》里所寫的,有些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見的,所以還要用心靈看。接下來,我想借著兩種常常被人視而不見的動物——大象和大猩猩,來解釋我們的眼睛出了什么問題。 在英文里,“房間里的大象”(The elephant in the room)指的是那些觸目驚心地存在卻被明目張膽地忽略甚至否定的事實或感受。類似的場面對于當代中國人來說,實在太過熟悉。有的出于恐懼,有的出于羞愧。比如說今年年初,我曾在大學校園中看到兩個醉醺醺的男人在餐館里毆打一對情侶,餐館半邊的餐具都被砸爛,可是坐在另一邊的幾桌人還在安心地吃著飯。真的是大象進了瓷器店他們也看不到。原因很簡單,那不是他們家的瓷器店,也不是他們家的大象。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正義只在五米之內”① 。 除了房間里的大象,還有一種視而不見是“看不見的大猩猩”(The invisible gorilla)。它來自20世紀70年代心理學家烏爾里克·奈瑟進行的一個實驗,這個實驗在哈佛大學的心理課上亦有精彩呈現。哈佛的試驗者首先完成了一個一分鐘的小短片。短片中有兩隊球員,分別穿著黑色和白色隊服,所有球員都在不斷移動并互相拋接籃球。短片拍好后,試驗者開始在哈佛大學內招募志愿者。志愿者需要觀看影片并計算白衣球員的傳球次數(無論是空中傳球還是擊地傳球都被算做傳球),同時可以完全忽略黑衣球員的傳球次數。一分鐘后,志愿者被提問是否算清了傳球次數。最后的答案大同小異,不過這不是試驗者的目的。試驗者接下來要問的是,剛才在舞臺上走過一只大猩猩,大家是否注意到了。很不幸,有一半看過短片的人都忽略了這個細節(jié)。因此,我們不僅要看到房間里的大象,還要看見舞臺上的大猩猩。 人們總是相信眼見為實,卻忘了提取意義時存在的視覺盲區(qū)。心理學將上述實驗所呈現的問題稱為無意視盲。當人們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某個區(qū)域或物體時,他們會忽略那些他們不需要看到的東西。這個心理試驗讓我們看到了“專心致志”所具有的某種危險傾向。當我們帶著某種觀點和目的專注于討論某個問題時,有幾個人會注意到有一只大猩猩曾經走過,并且停下來和你揮手扮鬼臉呢?這樣的情形下,如果我們帶著百分之百的把握和別人說“剛才絕對沒有大猩猩”,甚至還要動用蠻力,“再說有大猩猩我把你和你的思想抓起來”,這該是怎樣的雙重滑稽呢? 三 我在日本的旅行,兩次相隔時間有三年之久。第一次只在早稻田大學做了個關于中國社會建設的演講,然后就像普通中國游客一樣走馬觀花。第二次則主要在東京大學做訪問和研究,除了偶爾授課、聽課并與學生交流外,大多數的時間我都用于采訪或接受采訪,前者有百余人次。為了獲取更多的觀點樣本和現場感,我也跑了從北海道到沖繩的不少地方,并參與了不少社會活動。我將專著論述我在日本的所觀所感,在此先只想與讀者諸君說說天上的云。 2014年10月的一天,我在成田機場坐上飛機,但見窗外白云飄飄,每一朵云的邊界都非常清晰。然而當飛機接近中國領空的時候,機身之外的云層卻是模糊一片,真應了那句“愁云慘淡萬里凝”。中國迷失在霧霾里,你看不見人影,卻能聽到笑聲,諸如“鄉(xiāng)親們,好消息,再堅持一下,據說風已經到張家口了”。多么可愛的“境外勢力”的到來,多么哀婉的“APEC藍”① 的離去,網上甚至還有“霧霾天攝影技巧”在流行?蓢@這真是一個長于苦中作樂的民族。在這里,幽默是反抗的開始,也是反抗的結束。幽默完了,好像所有艱難苦楚就都過去了。中國人的自由,很多時候就是在不合理的環(huán)境下盡可能活得舒服點,是庖丁解牛式的技巧上的自如,而不是價值觀上的自由。我本無意指責這種權宜之計——我也曾多次提到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民意無法表達,而是民意沒有執(zhí)行力。在此背景下,我似乎更應該相信自我安慰和解嘲已經無異于一種基本人權。 好像跑題了,以上不是重點。在此我想言明的是,借著對飛機一起一落的觀察,我看到的是中日兩國在國家、社會與個人等方面的不同。在日本,雖說人們重視集團生活,但整體上看,個人與國家、個人與社會以及家庭成員之間的權界是非常清晰的。人們各盡其職,做好分內之事,從不多占他人之財。在日本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他人に迷惑をかけない)。我遇到的每個丟了錢包的人都和我說錢包沒幾天就找回來了。然而在中國卻是另一種樣子。我不敢斷定國家層面的中國是否有帝國主義傾向,但在中國的確盛行一種“個人帝國主義”。這不是健康的個人主義,而是只顧自己的“一個人主義”。許多人做事不守規(guī)矩,只圖自己方便,不顧他人感受,說到底仍是權利的邊界非常不清晰。 說點更具體的吧。 我去學校食堂吃飯,和往常一樣,差不多每張餐桌上都會有一堆骨頭。這樣的時候,我總想對那些正要揚長而去的學生們說:“喂,同學,請把你的骨頭帶走。”你在這里吃完飯,就應該負責把你生產的垃圾帶到指定的地方去。 我在宜家買東西,商場里有不少顧客躺在床上休息,有的甚至還蓋上了被子。他們竟然能夠旁若無人地將商場變成自己家的臥室。私域的邊界在哪里? 走在大街上,汽車亂變道,行人亂穿馬路。我還記得,前幾年好不容易街上有游行的了,偏偏有人抄起家伙把人給砸死了,仿佛死者的腦袋里藏著一個釣魚島。愛國的邊界在哪里? 在家中,小區(qū)派來的電工師傅給我檢查電路,修完后說,開票一百,不開票五十。利益的邊界在哪里? 打開電視,電視臺的媒介審判正在進行。今日之電視臺何只是僭越法院,它還要做教堂。在辯護律師缺席的情況下,那些失去自由的“罪犯”或符號,不僅要承認有罪,還要在電視法庭上表示懺悔。公權力的邊界在哪里? 夜晚,我遵守秩序在街上不開遠光燈,以至于沒有看到馬路中間突然出現的一個大土堆,結果車子飛了起來,我險些喪命。白天在這里干活的人,為什么連個標識也不設置?責任的邊界在哪里? ?? 凡此種種,讓我有時候難免感嘆——每個人都在憤世疾俗,每個人又都在同流合污。而中國完成轉型,無論是公權還是私權領域,都需要廓清自由的邊界。沒有眾人遵守的秩序,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回想發(fā)生在中國的若干革命,我敢說許多從一開始就錯了。真正偉大的革命,不在于解開奴隸身上的枷鎖,讓他們“翻身做主人”;而在于打破枷鎖,讓這個國家從此不再生產奴隸;在于每個人保有私民的基本權利,并做為自由擔起責任的公民。 四 我們該如何面對生活,借著這個機會,我想跟讀者介紹《自由在高處》出版后我遇到的兩個年輕人,談談自由與天命。 去年某日,我收到一封來自河北唐山的電子郵件。郵件的主人是一位名叫陳曦的年輕女孩。在信中,陳曦和我談到自己的人生志向,讓我看了很感動。我敢說,那是我收到的一封最知書達禮的信件。后來我才知道,陳曦實際上是個非常不幸的人。由于出生時遭遇嚴重窒息,她的語言和行動機能受損,既不能正常說話和走路,雙手也只有兩個指頭能夠自由活動。然而,即使是在這樣一種惡劣的條件下,她也沒有自暴自棄。學校的正規(guī)教育拒絕了她,但她靠著家教和自學,掌握了非常好的書面表達能力。在回信中我說她就像《潛水鐘與蝴蝶》里的主人公① 。不同的是,陳曦的肉體不是“半途而廢”的,而是從來就沒有自由過。然而她又是極其幸運的,在精神上屬于早早的知天命者。在信中,她對我說: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有一種隱約的感覺,那就是“我與這個國家緊密相連,我會融入到時代的洪流中”② ,可惜那時太小,我無以行動。??邁入少年時代后,我找到了文字這根手杖,可惜那時我依然幼稚,所寫的只是與個人有關的東西,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了十八歲。十八歲對我來說是一個分水嶺,我由少年變成了青年,青年這個角色讓我意識到了自己所負有的責任,也明白履行責任的首選方式就是寫作,所以開始涉及雜文,也發(fā)過一些文字。??我祈望85后和90后是真正覺醒的一代,祈望看到更多的青年人換一個思路生活,變得自信而不是猥瑣,勤學而不是懶惰,博愛而不是狹隘,自持而不是放縱。我祈望在大家平凡的生活中安靜地潛伏,默默地看,點滴地記,朝著一個圣峰一般的地點前行?? 今年五月,在出國訪問之前,我曾開車載著幾個學生專程去唐山看望了這個年少即知天命的女孩。由于身體痙攣,即使在有人攙扶的情況下,她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的。陳曦說自己相信“自由在高處”,相信“雖然身陷囹圄,但是囹圄之上有藍天”。此一藍天,我想即是天命吧。仰望窗外精神的蒼穹,陳曦在那里看到了上天賦予自己的使命。 我要介紹的另一個年輕人叫小畢,家在山東濟南,一個月前和父母一起到南開來找我。小畢只有十六歲,在濟南的一所高中讀高一。我們曾經通過幾次信,見面后我發(fā)現他稚嫩的長相和少年胡適有幾分神似,也因此更多了些親近感。小畢說自己雖然是保送上的高中,但對于嚴苛的高中生活極不適應,尤其對老師沒收課外書的行為非常不滿,又因為讀了《自由在高處》和我的其他一些書,他決定輟學,愿意拜到我的門下求學。至于學位這樣的東西,都不再考慮,只希望自己能夠不浪費光陰,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人才。 我能感覺到小畢年輕生命的張力和非同凡響。他在信中這樣寫道: ??只要我稍加努力,三年之后必定會落個好的收場?墒俏也幌矚g勝利,因為每一個光鮮的勝利者背后都有無數失敗的人失魂落魄。強食弱肉的不是強者,而是殺戮者。只有幫助弱者才是真的強者。??選科不過是選擇監(jiān)獄的上下鋪,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問題,關鍵在于我如何越獄。??整個校園充滿全民皆兵的火藥味,對于知識,所有人大多只看到了競爭,無限的競爭,而不是知識本身。??沒有一個指導的老師,精神的支柱,我也沒有那么大的勇氣去不顧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您是我心中可以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人,我多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請求,可以教導我,指引我,解決我常有的疑惑,讓我有條不紊的前進。我不在乎學位,那不過是個空頭銜。我也不在乎生活,能滿足心靈的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活。我不怕吃苦,為了自己所愛而吃苦,那種感覺正是我渴望和躍躍欲試的。??自由在高處。我相信,至高處一定是心靈。以前我抬頭仰望啊,可是天空陰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如今我已經看到并感受到了它指引給我的方向。我需要避開擁擠的人群,獨辟自己的幽徑。即使高處不勝寒,我也會用自己的光和熱讓它變得溫暖。 那天小畢和父母一起在南開聽了我三節(jié)課,然后我們又在學校的咖啡廳里坐了很久。我了解了他家里的一些情況,并沒有完全答應他。小畢讓我想起自己十六歲第一次出遠門的情景,以及后來對家庭責任的擔負。我對他說,我從十六歲知道自己的天命,到后來辭職去法國讀書,開始完全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其實走了十幾年的時間。如果家里需要你擔負責任,不妨先擔負起來。這不是為了忍受,而是因為擔負責任也是一種自由。當然,學校為升學率不擇手段,不讓學生看課外書是卑劣的。如果可行,轉學到一個相對寬松的學校也未嘗不可。 最后,我和他分享了《約翰·克利斯朵夫》里的一段話。高脫弗烈特舅舅說:“你得對這新來的日子抱著虔敬的心。??對每一天都得抱著虔誠的態(tài)度。得愛它,尊敬它,尤其不能侮辱它,妨害它的發(fā)榮滋長。便是像今天這樣灰暗愁悶的日子,你也得愛。??現在是冬天,一切都睡著了。將來大地會醒過來的。你只要跟大地一樣,像它那樣有耐性就是了! 那天,在夜色中看著一家三口離去的背影,我心里也近乎哀傷。幾年來,我分明看到許多想到我名下讀書的學生被應試教育卡在門外。假使我像古人一樣有自己的私學之所,我是可以輕輕松松接納他的,問題是我這里也只有我自己,而且常常漂泊四方。我該如何面對這樣一位遠道而來的學生?這對我的確是個難題。眼下我能做到的,是保持我們的師生之誼,并在我每出一本書的時候,都第一時間寄給他。當然,如果小畢執(zhí)意要把我當作他年少時代的瓦爾登湖① ,尋找一種梭羅意義上的可以試驗的生活,我也愿意配合這種試驗,并樂見其成。 五 《自由在高處》出版后,也有一些批評和誤解。有的認真讀過書中的內容,有的只是看了封面上的只言片語。譬如我在書中提到“改變不了大環(huán)境,就去改變小環(huán)境”,有讀者據此斷言我是維護現有不合理秩序的“幫兇”。我想說這只是簡單的邏輯問題。其一,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在時代發(fā)生徹底改變之前,改變小環(huán)境的目的在于安頓具體的人。正如在時代發(fā)生徹底改變之后,仍然需要能改變小環(huán)境的具體的人。其二,做自己能夠控制的事情是有價值的,也是最有效的。其三,大環(huán)境是小環(huán)境組成的,在此意義上,改變小環(huán)境也意味著局部改變大環(huán)境。我從未放棄對大環(huán)境的改變,只是在改變的方式上,多了些細節(jié)上的處理而已。在社會改造方面,這不是做減法,而是做加法。 相較于他人的誤解,我更在意的是自己近幾年身體麻煩不斷,以至于不得不停下來,少做了不少事情。印第安人有句古老的諺語,大意是“身體走太快,要坐下來等一等自己的靈魂”;而我偏偏是靈魂走得太快,身體卻跟不上了。這兩年我開始重新審視生活本身。有生以來,我處處與人為善,唯獨對自己像個暴君。時至今日,周身可謂烽煙四起,示威不斷。我一直說要帶領好自己,但在照顧自己的身體方面,完全是言而無信?丛谒廊チ说纳系鄣姆萆希谏眢w沒有徹底變得糟糕之前,我想還是盡快把公正還給自己,從今往后,我必須像照顧好我的靈魂一樣照顧好我的身體。 說到身體和靈魂,其實這也是一個邊界的問題。我的勞累在于我的靈魂超出了身體所能支撐的邊界,使其不堪重負。一個想帶領好自己的人,必須在自己能控制的情況下同時帶領好自己的靈魂和身體。不同的是,前者完全成事在己,后者一半成事在天。當然,我不會因為身體出了點狀況就想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終日無所作為,我只期望自己能夠帶領好自己。偉大的加繆說過:“重要的不是醫(yī)好傷痛,而是帶著傷痛生活。” 濟南的小畢來南開看我時曾和我說,他買了十本《自由在高處》送給同學。我問他看中了書里的什么內容,他說最打動他的是書中的自由和赤誠。也是因為這本書,他開始愛看書了。如果我不想讓這個年輕人失望,我想我最應該保留的還是書中的自由和赤誠吧。 冬日已近,我愿所有尋得自己天命的人,能夠呵護好內心的自由與赤誠。我的前半生,非常幸運地受了天命的指引,天命讓我活得辛苦異常,但它于我終究是個好東西。借著近期《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一書的出版,我將其中一首《天命昭昭》引在這里,權當這篇新序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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