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是一條寬闊的碧綠的江水，今天卻成了血的河流。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的最后幾天，從江西蘇維埃區(qū)域過來的中央紅軍，在桂林以北的湘江邊被阻止住了。在此以前，他們已經(jīng)沖破了三道封鎖線，轉(zhuǎn)戰(zhàn)了兩千三百余里。不消說崇山峻嶺間的崎嶇道路、林莽荊榛，早已將他們的草鞋磨穿，軍衣掛得破破爛爛；而連續(xù)的轉(zhuǎn)戰(zhàn)奔波，敵軍的窮追不舍，難免使具有鋼鐵意志的人也感到疲憊。中國當時的統(tǒng)治者，也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反共人物蔣介石，又一次看到消滅紅軍的極好機會，于是調(diào)集了四十萬人的兵力，企圖將八萬之眾的紅軍消滅在湘江之濱。
　　而紅軍卻必須拼死突過湘江。這不僅因為，他們的戰(zhàn)略意圖是要進入湖南，與紅二、六軍團會合，以求新的發(fā)展，而且在此時此刻，任何的后退甚至猶豫就是死亡。于是，紅軍的統(tǒng)帥部將它的最有力的一、三軍團置于兩翼，以五軍團殿后阻止追擊之敵，決心掩護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迅速渡江。位于右翼的第一軍團，本來要搶占全州，由于何鍵指揮的湘軍已先期占領(lǐng)，只好占了全州以南三十里腳山鋪一帶小山。這時何鍵將軍被蔣介石委任為追剿軍總司令，這等厚恩豈可不報，于是日夜督促他的四個師實施突擊。這樣，腳山鋪一帶小山就日夜籠罩在濃煙烈火之中。位于左翼的第三軍團，這時正與桂軍激戰(zhàn)于灌陽，也殺得難解難分。紅軍總部選擇的渡河點，是南起界首北到鳳凰嘴的幾個渡口。因時屆冬初，有些淺水處可以徒涉，要過起來本不是難事，但是由于中央及軍委縱隊，負載甚重，行動遲緩，所以掩護部隊不得不堅持苦戰(zhàn)，付出沉重代價。
　　昨天，十一月三十日，兩軍的激戰(zhàn)進入高潮。扼守在腳山鋪一帶小山上的紅一軍團，在優(yōu)勢敵軍連續(xù)的沖擊下，傷亡慘重，米花山、美女梳頭嶺、尖鋒嶺等陣地先后失守，不得不退人夏壁田、水頭、珠蘭鋪、白沙，構(gòu)成第二線陣地。整個看，這一帶地形相當開闊，從湘江兩岸直到西面一帶大山，幾十里內(nèi)，全是坡度很緩的起伏地，高處滿是幼松，低處盡是稻田。稻田已經(jīng)收割完畢，原野顯得十分空曠。加上一連幾天都是響晴天氣，這就給敵人的空軍以極好的機會。從早到晚，幾十架敵機大顯身手。它們飛得只比樹尖高一點，得意洋洋地轟炸掃射著渡江的紅軍。那些從浮橋上行進的和在江中徒涉的紅軍戰(zhàn)士競無能為力，成批地倒在江水里，漂在江水上，把碧綠的江水染成了紅色。
　　按紅軍總部命令，今天，是突過湘江的最后一天，也是何鍵將軍作最后努力以求一逞的一天。這樣，戰(zhàn)斗就比昨天還要激烈。從一早起，隆隆的炮聲和稠密的槍聲，就像海水起大潮似的一陣高過一陣。尤其北面白沙、夏壁田一帶顯得激烈。飛機也從微明時分出現(xiàn)，沿著湘江盤旋飛翔。所幸的就是紅色指戰(zhàn)員望眼欲穿的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終于踏上了在界首鎮(zhèn)搭設(shè)的湘江浮橋。
　　太陽已經(jīng)升起老高了，天空只有幾片薄云。這時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央縱隊從東山里出來，越過湘江，正向西面一帶大山急促行進。他們多數(shù)著灰布軍衣，綴著紅領(lǐng)章，戴著有紅五星的小八角軍帽，身后背著斗笠，腳下穿著草鞋。還有不少穿著便衣、頭上纏著黑布的農(nóng)民羼雜其間，他們是長征前的那次“擴紅”到部隊來的。如果細看，很容易看出，這是一支非戰(zhàn)斗部隊。行列里騾馬多，擔子也多，還抬著一些笨重的東西。看樣子他們已經(jīng)走了整整一夜，臉色發(fā)青，顯出相當疲倦的樣子。但早晨的冷風一吹，加上盤旋的敵機在頭上不斷光顧，把瞌睡都趕跑了。他們只在敵機轟炸掃射時，稍稍躲避一下，飛機剛剛越過頭頂，就又緊張地向前趕去。
　　這時，在湘江東岸，從隊伍里出來兩個人，一個騎著紅馬，一個騎著黑馬。他們岔上一條江邊小路，似乎要趕到前面的樣子。后面還跟著十幾個人。騎在紅馬上的那個人，面容消瘦，神情嚴肅，頷下飄著長須，實際上不過三十八九歲的樣子。從他那充滿著聰穎、智慧、堅毅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很容易看出，他就是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政治委員周恩來。騎在黑馬上的那個軍人，年紀大一些，完全像個老農(nóng)民，滿臉都刻著皺紋，就像赤銅雕刻一樣，顯得十分堅實。他的神態(tài)雖然也相當嚴肅，但從他的嘴角，甚至從那些皺紋，都可看出他本性的慈祥。這正是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中國工農(nóng)紅軍總司令朱德。他倆的眼睛都布滿紅絲，仿佛有幾個晚上不睡覺了。今日凌晨一時半，他們給一軍團下了緊急命令，要求一軍團“無論如何，要將向西的前進諸道路保持在我們手中”。緊接著，又在三時三十分，以中央局、軍委、總政的聯(lián)合名義，指令一、三軍團嚴格執(zhí)行。直到凌晨五時，他倆做了最后布置才從后面趕來。盡管中央縱隊和軍委縱隊正在渡江，但隨著北面一陣緊似一陣的槍炮聲，兩人的心情仍然十分沉重。他們在馬上不時轉(zhuǎn)首向北，望著炮彈掀起的一片濃煙，判斷著戰(zhàn)場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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