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旅途,旅途如人生。定居巴黎的作者多年來踏遍了法國的大小城鎮(zhèn),又游走于意大利、奧地利、丹麥、挪威等地,以筆做鞋,把這些年的游歷、感悟,凝煉為一篇篇清新細膩的散文隨筆,同時也繪出富有人文氣息的圖畫。
綠騎士,原名陳重馨,祖籍廣東臺山,現(xiàn)定居巴黎,從事插圖與繪畫工作,曾多次舉辦個人畫展,并屢次獲獎。著有小說散文合集《綠騎士之歌》、《深山薄雪草》、《棉衣》,散文集《花都調(diào)色板》等。
★地球村阡陌
花花世界
歌劇·袋鼠·陽光
北國溫暖
冥想
奇妙世界
神秘旅程
手足結(jié)伴游神州
尋找貝克特的中國人
鉆石淚滴
機關(guān)槍
他在哪兒?
深山咖啡店
黑暗中的光明
走過大地
★旅途速寫簿
硯上煙雨
美人魚
露臺
水上的風
凌空的石像
白云石國度
永恒城
浪漫堡
山若有情
顱骨
古節(jié)
跳
圣米修山
泰澤
一個城市
繽紛的瘋子
奇跡
藍教堂
一見鐘情
水
火車
黛玉與沙灘
★迂回萬里心
空中阿婆
順風車
兩張機票
掛綠
機關(guān)槍
本來只預(yù)備在阿爾卑斯山上度暑假,但在山上住了一個星期,仍是忍不住南下往意大利跑一圈。我和杰都十分喜歡意大利,已是第三次來,但實在有太多太多要看的東西。那些中古城市,真是像走在故事里。
到亞西西去!這個因圣方濟各而著名的小城,是很久以來我便渴望認識的地方。經(jīng)過的田野,滿是橄欖樹、葡萄樹和尖長如朵朵凝化了的綠色火焰似的紫杉樹。亞西西城遙遙在望了,像嵌在半山上。
忽然杰嚷起來:“我得去找機關(guān)槍!”
“什么?”我以為他被暑熱的太陽烘得有些神志不清。
“我必得要去探探機關(guān)槍。”他很認真地說:“他就住在亞西西城下一個小村里!笨匆娢乙荒樏H坏臉幼,他說:“你不記得替治分納狄工作的那個石匠?”
“。 蔽也琶靼姿谡f什么。
以前,杰住在巴黎近郊一個小鎮(zhèn),常跟一個名叫治分納狄的意大利建筑商有工作上的往來,跟一些工匠也相當熟識,他們?nèi)际且獯罄恕?br />
每逢周末、假日或黃昏,小鎮(zhèn)上的街道都空蕩蕩的,人們都回到溫暖的家中去了。而在這種時候,若去某間小咖啡店,便常見到一個瘦小的身軀,歪斜地靠站在吧臺旁,對著一杯飲品。我確實完全記不起他是怎樣的面貌了,只隱約記得瘦小的身軀上永是殘舊的衣服,灰灰棕棕的說不出顏色來,像被忘在一角的枯樹干。忽然,就聽到枯樹干噼噼啪啪地爆出好多話來。他說話很快很快,像串串彈珠子不斷從嘴巴中射出,帶著濃重的意大利口音。每當他見到個認識的面孔,又肯跟他說話的,他便說個沒停。尤其是提起他的故鄉(xiāng),就更興奮得滿面通紅了。杰跟他談得頭頭是道,我半句也聽不懂,盡是向他微笑。他便是“機關(guān)槍”。
他離開了意大利中部的故鄉(xiāng),來法國工作已三十多年。鎮(zhèn)上的人都喚他作機關(guān)槍,當面也是這樣稱呼他,早已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姓名。他數(shù)十年來都住在一間十分簡陋的月租小旅店中。每隔幾年便回家一次,那兒有他的妻子兒女,而聽說,他有一間很大很美麗的房屋。往往使我覺得是個鬼佬唐山阿伯。
就這樣,在咖啡店里不時會遇到機關(guān)槍。
有一天,杰回來告訴我說,機關(guān)槍退休,回意大利長住了!雖然只是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但忽然心底一暖,說不出地替他高興。杰說:“他很熱情地邀請我們?nèi)ニ抑凶∽ !蔽乙矝]放在心上,很快便完全忘了。
現(xiàn)在來到亞西西城下,卻沒有帶他的地址。杰可惜地說:“他千叮萬囑,若我們到意大利定要去找他!蔽覀儑L試打電話回法國治分納狄那兒問,打了半天也打不通。但決定仍是駛向小村去。心想小村人口不多,可能在鄉(xiāng)公所之類的地方問得到。到達時卻發(fā)覺原來不是個小村,卻是個大鎮(zhèn)。
下午三時多的陽光烘得街道像個火鏡,沒見一個人影,全城都在午睡般。好容易碰到一個行人,才知道鎮(zhèn)公所只在上午辦公。我們在鎮(zhèn)中心一條有蓋的行人路上踱著,所有店子的門都緊閉著。正想放棄,忽見到一道開著的門,往里瞧瞧,兩張舊辦公桌,一堆堆文件,墻上插著面意大利國旗,其間坐著個老頭子。
“是退伍軍人中心!苯苷f:“盡管去問問!辈藕鋈挥浧穑静恢獧C關(guān)槍的姓名,怎樣問?杰仍是進去,向老先生解釋來意。老先生說他不認識杰形容的那個人,但提議帶他去找找。他不能拋下辦公室,竟請我替他當值,他坐上杰的車子去了。于是,在七月一個炎熱的下午,我發(fā)覺自己坐在意大利中部一個小鎮(zhèn)的退伍軍人辦公室當值。他們一去便半個多小時,幸好這段時間沒有退伍軍人來過,不然,在堆積的文件間,意大利國旗下,坐著個半句意大利話也不懂的東方女人,退伍軍人定會以為自己老眼昏花。
他們回來了。杰告訴我,老先生帶他去叩了好幾家的門,都是些男人們長年去了法國做工的家庭。但都沒人認識機關(guān)槍。有位中年先生跟他倆一起回來。放下了退伍軍人繼續(xù)當值,中年先生帶我們?nèi)ユ?zhèn)上一家咖啡店,那兒有七八個男人在圍坐閑談,聽到說明來意,都說這兒有很多去法國工作的石匠!他們都不認識杰形容的“機關(guān)槍”,卻十分熱情地提議分頭去打聽。我們連忙謝過說不必了,旅途中時間不多,我們必得離去。
上到亞西西城,黃昏已開始來臨;赝侥_下橄欖樹與紫杉樹間,落日照成麻金色的小鎮(zhèn),密密的屋子,想到機關(guān)槍在他的大屋里、親人間,就像那些終于回到唐山的阿伯。暖暖的,又有點凄然,像漸淡的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