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灣是一個僅有四五百人口的江漢平原村落,既不靠城市,又遠離改革開放前沿,沒有名山大川等先天性旅游資源可以利用,沒有可以提振家鄉(xiāng)的商賈名流,這樣一個寂寂無名的村落,代表了中國絕大部分農村地區(qū)的發(fā)展生態(tài),可以成為探究中國30多年城市化大遷徙的人口遷出地樣本。 作者以真摯的人文情懷,長期關注農村城鎮(zhèn)化,追蹤自己的村莊及鄉(xiāng)親4年,記錄一個空心村的命運沉浮,以非虛構寫作筆法,深入描寫幾十個人的不同命運,鏡像式呈現(xiàn)當下鄉(xiāng)土社會,小角度剖開中國鄉(xiāng)村的一個斷面,呈現(xiàn)大時代的社會小切片,描摹中國**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以飽含深情的文字,表現(xiàn)幾代人的鄉(xiāng)愁,尋求城市化中國的情感共鳴。 本書以作者的家鄉(xiāng)為點,以農村城市化為線,生動再現(xiàn)了中國農民訣別式遷徙后的內部瓦解,以及親酬定律、鄉(xiāng)酬定律下的異地重構,為讀者呈現(xiàn)了一幅濃縮版鄉(xiāng)村命運圖,為時代作證。
程明盛,生于湖北應城,1994年辭去機關工作南下趕海,以新聞為業(yè),輾轉東莞、珠海、中山,發(fā)表數(shù)百萬字新聞作品,獲廣東新聞獎、中國地市報新聞獎、中山新聞獎數(shù)十個,當選中山市首屆十佳記者,入選《當代南粵記者》,F(xiàn)任中山日報社總編輯助理、中山日報新聞總監(jiān)。
001 自序:一個村莊的鄉(xiāng)村命運
夢回家鄉(xiāng)
002 我曾經背棄村莊
007 再回故園物是人非
012 重新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
017 程灣的前塵往事
鄉(xiāng)村鏡像
024 灌了河水的秧苗大多枯死
029 麻將桌上的鄉(xiāng)土中國
033 歸鄉(xiāng)路上的“人情劫”
037 我們的校園被時代淹沒了
042 父母的故鄉(xiāng)不是我的家
046 鄉(xiāng)土隨鄉(xiāng)村大戲一起謝幕
村莊群雕
052 空巢家庭:相距百米兩位老人一周內相繼自殺
057 老耕家:人工再上漲種糧可能不賺錢
062 留守孩子:學生只有高峰期五分之一
067 跳“農門”族:最后悔的是花錢買了戶口
072 鄉(xiāng)情圈:第二故鄉(xiāng)的聚散離合
077 新女性:鄉(xiāng)村女性的變化
082 求職族:從民工“搵工難”到大學生就業(yè)難
城市化路徑
088 端陽:一個漢正街之家的命運沉浮
094 小海:從小貨郎到“西南日化王”
100 華生:開飛機的他開著小車回鄉(xiāng)
105 軍軍:入伍落空的18歲青年離家出走
110 夏平:農家小屋藏職業(yè)期貨投資者
116 肖平:把網吧開到深圳北站附近
121 大堯兄弟:從搬運工到家電代理商
126 習華:13萬買中拆遷房賺了近百萬
131 春伯母:被女兒婚姻改變的家庭命運
城鄉(xiāng)碰撞
138 木蘭:從沈陽工地九樓摔下獲賠30萬
143 新生:一家三口三年走不出傳銷夢
149 小峰:臘月廿六天上掉下170萬拆遷餡餅
154 德德:忙了30年的小生意一停就是一年
159 寬窄:兩口子連續(xù)兩天遭遇車禍
164 丁當:交了3年的社保是不是沒用了
168 盼盼:網購的劣質熱水器泡了婚房
172 毛嬸:異鄉(xiāng)車禍撞出城鄉(xiāng)3倍差距
都市屋檐下
178 良哥:20多年黑戶想恢復戶口
183 丹夫:誰知建筑工萬元月薪背后的艱辛
188 享文:小學畢業(yè)的他在一所知名大學工作
193 安迪:兒子在武警部隊當了“逃兵”
198 月生:我這“膠囊旅館”恐怕開不長久
203 臘子:一個裝修項目,公司拿走36%裝修款
208 愛華:缺席小兒子的春節(jié)婚禮
213 復華:終于說服兒子跟著開麻辣燙店
鄉(xiāng)村行為邏輯
220 老支書:帶著30多人闖了市委大院
224 萍兒:貨車停在家門口惹來一場親戚官司
229 桂桂:兩次驚人巧合的車禍
234 胡生:村里第一種糧大戶被撞身亡
238 金平:住了27年的老宅哪里舍得拆
243 安可:我這一生毀在了裝卸公司
守望家鄉(xiāng)
250 村支書:背負40多萬村債一籌莫展
255 權哥:從政協(xié)委員到上訪戶
260 冬生:從走投無路到納稅的開發(fā)商
266 麗人: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就想離孩子近一點
271 喜叔:一個單職工的田園夢碎了
277 幺哥:還住在40年前的泥坯房里
281 幺叔:腳裹厚紗布,衛(wèi)生院清潔工作還不能撒手
286 雄鷹:投資家鄉(xiāng)回饋鄉(xiāng)親
292 結語:致終將消逝的村莊
296后記: 這本書是村莊為我寫的
這些年,大姐一直跟在我們身邊。從孩子2歲多起,照顧我們一家飲食起居。大姐會守著電視看肥皂劇,會找鄰家大媽打麻將,偶爾也會讀讀報。但大姐是個文盲,一天學都沒上過。
大姐沒能上學跟我有關。我是家中第一個男孩,自然被視同寶貝,需要人看護。但父親是個孤兒,我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在身邊,父母每天需要出工,在家照顧我成為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無奈之下,父母做了一個不公平的決定,讓大姐放棄讀書,留在家里照顧我。于是,小的時候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幕,六七歲的大姐每天帶著一兩歲的我,活動在鄰居老太太四婆的視線內,有時拿個小板凳坐在老太太膝前,聽老太太講家里家外的事情。
在家鄉(xiāng)的日子,我至少有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第一次是三四歲時,我跟幾個大一點的玩伴,到離村很遠的河邊河汊玩耍,河邊停著一條船,幾個玩伴登上船去,最小的我也躍躍欲試,不料沒抓牢船沿,一頭扎進河里,幾個玩伴傻了眼,卻不知道呼救。恰在此時,河對岸一個放牛的老人看到我掉進水里,狂喊有人掉河里了。這時,鄰居看瓜地的爺爺路過河邊田埂,從他的視線看不到我們,但聽到對岸老人呼喊,循著手指的方向奔過來,卻看不到水中人的蹤影。危急時刻,我從水中掙扎著露出一頭,鄰居爺爺見了,一把將我拉上來,救下性命。事后我被父親責罰,限令以后不準玩水。
另一次是上高中時的路途中,我照例周一早上步行幾公里上學,家養(yǎng)的忠犬一路相送。到了道班,忠犬自行返程,我沿著鐵軌往學校方向走,迎面軌道駛來一列貨車。我邊走邊欣賞貨車慢駛,突然見到車頭的引導員對著我大呼小叫,似乎在訓斥我占了道。他的“訓斥”一直不停,還將手指向我身后。我回轉頭朝著他手指的方向張望,這一望非同小可,原來,一列客運列車在我約百米的地方駛來,正待進站,速度有所減慢。我突然醒悟過來,貨車上的引導員在喊我躲開。我立即逃出軌道。回望客車,已經從身邊駛過,擋住了貨車身影,待客車過后,貨車已經遠去,我沒法向那位引導員說聲謝謝。從此,不敢再在鐵軌上行走。
與和我一樣靠自我奮斗走出村莊的飛行員華生聊天,說起村莊,他最深的記憶是饑餓。華生說,想起冬天沒吃的就想哭。這句話勾起我更深的記憶。
從記事起,貧窮就如影隨形。最困難的時候,討飯議題被擺上家庭的飯桌,終于沒有被采納,卻策劃出讓二姐到縣里水利工地討飯“上訪”的苦肉計。就這樣,我們的家史上寫下了一天乞討記,二姐當天被大隊干部送回,被責怪丟了大隊的面子,當期口糧被補發(fā),我們家也上了大隊困難戶名單,經常在年關時得到一件棉衣或者一件棉褲,然后在給誰穿的家庭討論中,一次次偏向我。
小學的記憶中,我曾在冬天穿著單褲往返上學,回到家就偎到被窩里;我曾整個學期沒有課本,因為到期末也交不出2塊錢學費,學?巯铝私滩;我曾將用過的本子上的字跡全部擦掉,然后開始又一輪書寫;我曾常年穿不上新衣,只在年關時將舊衣服染成黑色或暗藍色。我曾聽到母親求告無門后的徹夜痛哭,曾吃過和了糠糟的米飯,曾采過野菜熬成菜羹充饑。
到了高中升學的年齡,父親已是鎮(zhèn)上建筑隊會計,算得上一個小有權力的干部。建筑隊分配委托培養(yǎng)中專生指標給子弟,單位出錢,條件是畢業(yè)后回單位服務,我成為理所當然的人選。父親回家喜之不盡地告訴我,我卻回之以冷冷的一句:“不是自己考上的不去。”
窮怕了的我,對生活沒有奢望。小時候,就盼著有一天能放開肚皮,吃一頓白花花的米飯;長大了,想像老師教導的一樣,穿上一雙黑皮鞋;上了大學,還跟同學聊起理想,想象有朝一日能坐上一回小汽車;工作這么多年了,厭倦了場面的熱鬧之后,常常在內心呼喚,給我一方安靜的書桌,我想思考。
我在心里告訴自己,貧窮教會了我最初的尊嚴。人生失意時告訴自己,我曾經一無所有;人生得意時警醒自己,我其實一無所求。
自己貧窮的一頁翻過去了,沒錢的我想把財富留給孩子。 跟孩子說貧窮,卻發(fā)現(xiàn),這是一種強加于人的奢侈,因為孩子不知道貧窮,就像我當年不知道奢侈。
孩子沒有貧窮的經歷,孩子的朋友也沒有貧窮的經歷。
也許,貧窮再也教不會這一代人尊嚴。
從鄉(xiāng)土調查的第一天起,我就在熱愛與自責中煎熬。
我愛這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愛這片土地上滿田滿畈的油菜花紫云英,愛每一個枝丫間嗚叫的知了,愛泥浪翻滾下掙扎著自投羅網的泥鰍,愛冬天里深藏在黑色淤泥下的蓮藕。
我愛這片土地上愛過怨過恨過的人,愛那些肆無忌憚在眼前笑著鬧著哭著的族親,愛那些做了滿滿一碗雞蛋招待自己的鄉(xiāng)鄰,愛那些幾十年了還惦記我胖瘦的鄉(xiāng)親。
但一次歷時4年的鄉(xiāng)土調查,是一次借著鄉(xiāng)情親情的入戶私訪,窺見了家鄉(xiāng)和親人最隱秘的生活空間和精神世界。每一次不期而至的相遇,每一次蚊蟲叮咬下、寒氣逼人時的鄰里傾談,多少令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都激蕩不起心底的歡喜,我知道自己扮演了不太高尚的偷窺者,盡管不斷給自己打氣,我為的是一個高尚的目的。
直到書稿開始羞答答地呈給鄉(xiāng)親審閱,我還懷著忐忑等待一次次面紅耳赤的呵斥。可是沒有。村莊平靜得像一個和藹的老師,看著自己的學生寫著命題作文,一個勁點頭說真實。
一個個誠懇的聲音傳遞過來,用真名吧,都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