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tǒng)肯尼迪、傳奇作家張愛玲、英國布克獎得主 《狼廳》作者希拉里·曼特爾的摯愛作家瑪麗·瑞瑙特公認輝煌巨作 “亞歷山大三部曲” 首部少年亞歷山大的傳奇演繹橫掃歐亞的霸業(yè)締造者 初露鋒芒的少年時代 瑪麗·瑞瑙特對于歷史小說家及其讀者們都是一道光照。她不會假裝昔日和今天一樣,古希臘人和我們一樣。她向我們展示了他們的奇異,纖毫畢現(xiàn)、準確無誤,挑戰(zhàn)我們的價值觀,勾引我們的好奇心,領著我們穿越一塊動人而愉悅的域外地景。——布克獎得主 希拉里·曼特爾
吉拉斯一動不動地坐著,這給了他尋思的時間。盡管他不知道晚宴上的插曲,但也聽說了國王最近的婚事,和先前的幾場婚禮。其中一次聯(lián)姻已經誕下一男。坊間傳說他本來不乏聰穎,其后卻變成了傻子,無疑是被王后下毒所致。也許她不過買通保姆,故意失手讓他頭部落地。也許他其實生來就是個白癡。但可能還會有新的子嗣。如果男孩亞歷山大急于提早成為男人,原因不難猜想。
“如何?”男孩道,“你愿不愿發(fā)誓?我不能整天這樣站著!
“我怎么得罪了神明才遭此報應,只有天曉得。你要我發(fā)什么誓?”
“不向佩拉傳回我的消息。未得我同意不把我的名字告訴人。不阻止我上戰(zhàn)場,也不指使任何人阻止。你必須全部發(fā)誓并立下詛咒:背信則死!
吉拉斯不寒而栗。他決不想與女巫之子如此約定。男孩放低了他的武器,但皮繩仍抓在指間,預備隨時要出手!澳惚仨氄兆觥N也幌M愠梦宜鴷r把我偷偷捆上。我可以守夜來提防你,但戰(zhàn)斗前這樣做是愚蠢的。所以,你想活著走出這樹林的話,就必須起誓!
“但我以后怎么辦?”
“如果我活下來,我不會虧待你。你也要擔上我萬一死去的風險,這畢竟是戰(zhàn)爭!彼麑⑹稚斓狡じ锏陌按,一邊回頭監(jiān)視著尚未立誓的吉拉斯。他拿出一塊肉,臭烘烘的,它離開佩拉時也已經不新鮮了!斑@是從祭肉上割出來的。”他說著將它摔到一塊大石上。“我早料到我們只能來這一著了。到這兒來。把手按在上面。你敬重以眾神之名而立的誓言嗎?”
“敬重。”他的手那樣冰冷,那塊山羊腰腿的死肉摸上去頗溫暖。
“那么跟著我說吧!
那誓言精細準確,所祈求的死亡令人發(fā)指。男孩對這種事極熟稔,而且有隨時自行發(fā)現(xiàn)漏洞的才具。吉拉斯依著教他的那樣發(fā)了誓,在溪流里沖洗了血污的手。男孩聞了聞那塊肉!拔矣X得這不能吃了,哪怕我們愿意費時去生火!彼麑⑺鼟伒揭慌,長矛收回套中,回到吉拉斯身邊!昂昧,要做的已經做了,現(xiàn)在我們又可以是朋友了。來,我們繼續(xù)吃,你一邊把這個戰(zhàn)爭給我講講!
吉拉斯抹了抹額,開始細述他親人所受的禍害!安,那些我知道。你們有多少人,他們有多少人?那是怎樣的一個山鄉(xiāng)?你們有馬匹嗎?”
他們的路徑在青山里迂回穿梭,漸次上升。野草讓位于蕨菜與百里香,山路彎彎,經過松林與野草莓樹叢。四周山脈崔嵬,他們迎來了山里的空氣,那釋放生命的神圣純凈撲面而至。他們進入高山開敞的秘境之中。
吉拉斯追述了三代人的世仇。男孩在最初的問題得到解答之后,就成了耐心的傾聽者。關于他自己的事,他只說:“我取了人命之后,你要在佩拉為我作證。國王十五歲才取了人命。帕曼尼恩告訴我的!
吉拉斯打算去遠親家中度過旅途的最后一夜,那里離他家尚有一日馬程。他指出那村莊的位置,挨著一個峽谷的邊緣,上方有巖石嶙峋的斜坡。沿著峭壁有一條騾道;吉拉斯主張選取繞過斜坡的好路,阿奇勞斯王修筑的道路之一,但男孩得知那小徑可以通行之后,堅持要走它以探其實。在險峻的彎路上,令人暈眩的深谷前,他說道:“這些人是你的同宗,我們沒辦法說我是你的親戚。就說我是你長官的兒子,是來學習打仗的吧。他們永遠不能說你撒了謊!
吉拉斯當即贊同;這樣說至少會表示這男孩必須好生照管。他發(fā)過毒誓,無可奈何了。他是個虔信的人。
這叫做斯科帕斯的小村,地處一個崎嶇的山坡與峽谷之間,是一塊甚為平坦的臺地,有數(shù)個弗隆大,房屋以就地取材的褐色石頭蓋成,因此,村子看上去就像巖層的露頭部分。向外的一邊是個大石砌的屏障,石縫間填以荊棘。屏障內的粗草叢中滿是牛糞,是在這兒過夜的牲口留下的。一兩匹鬃毛濃密的小馬在吃草,其余想必跟著牧人、獵人出去了。山羊和一些久未剪毛的綿羊在山上移動著,某個牧童的笛聲從高處傳來,像野鳥的呼喚。
小徑上方有一棵節(jié)瘤很多的死樹,插著個黃色的骷髏頭,還有一只手的殘骸。男孩問起時,吉拉斯說:“許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是小孩。是那個殺了自己父親的男子!
他們的到來是半年一遇的稀罕事。村里吹了角,報與牧人們知道;斯科帕斯人最年邁的一個長者,從他在其中等死、鋪著比他更老的破布與獸皮的窩里被抬了過來。在頭人的屋中,他們被招待以小而甜的無花果,以及拿最好的、缺口最少的杯子盛來的一些濁酒;眾人謹守禮數(shù)地等他們飲食完畢才開始發(fā)問,詢及他們自己的事,也問起遙遠的世界。吉拉斯說,波斯大帝再次將埃及踏在了腳下;腓力王應要求平定了色薩利,現(xiàn)在是那里的執(zhí)政官,相當于國王;南方人為此煩躁不安。頭人之弟問道,聽說他又娶了一房妻子,不要那個來自伊庇魯斯的王后了?
吉拉斯感到一股比所有這些聲音都更有穿透力的沉默;他說,那都是一派胡言。隨著他開拓疆土,國王會將這個那個藩主的女兒納為家室,光耀對方的門楣;在吉拉斯看來,她們與人質無異。至于奧林匹婭斯王后,作為令雙親都欣慰的王子的母親,她深受敬重。講完了這一席他若干鐘點前默默苦想出來的話,吉拉斯剪斷評語,問起家鄉(xiāng)的新聞來。
宿仇的新聞都是壞消息。吉拉斯有兩個外出獵鹿的親屬,曾經和互為世仇的四個基莫洛斯人在一塊林間空地上遭遇。其一受了重傷,只及爬回家來,告訴眾人去哪兒收埋他兄弟的尸體,免被豺狼搶去;逅谷藲庋嬲龂蹋荒抢项^人約束不住眾子,很快他們就要到處為禍了。
鄉(xiāng)親們紛紛敘說故事,復述了許多野心勃勃的話語,這時候畜群也陸續(xù)回棚入圈,婦女們烹煮了那只為客人宰殺的山羊。夜色漸深,大家各自就寢。
亞歷山大和頭人之子同鋪,他有一張像樣的毛毯。毯子里有跳蚤,那男孩身上也有跳蚤,但出于對小客人的敬畏,他盡量忍著蚤癢,不擾他安睡。
他夢見赫拉克勒斯來到床前,搖醒了他。他就像在佩拉的花園小祠中的樣子,年輕無須,頭戴尖齒獅面具,獅鬃在腦后披散下來。“起來,懶小子,”他說,“否則我不等你就要開始了。我叫喚你半天了!
房間里人人都在熟睡;他取了披風,輕步出門。后半夜的明月照亮了高地的廣野。沒有人守夜,除了狗。一頭狼樣的巨獸跑到他面前;他站定,任它聞來聞去,它便不管他了。石欄外的動靜才會引起犬吠。
四下沉寂,為什么赫拉克勒斯會呼喚他?他的目光落在一塊高聳的巉巖上,它有一條久經踩踏的便道登頂,是村子的哨口。如果那兒有個衛(wèi)兵……但是沒有人。他攀爬上去。他認出那條阿奇勞斯修筑的好路,順著山勢蜿蜒而下;路上有一個蠕動的陰影。
二十余騎手,輕裝上路,沒有行囊。盡管山中容易傳音,他們依然太遠,無聲無息,只是月光下有一點閃爍。男孩眼睛大睜。他雙手舉向天空,揚起的臉神采熠熠。他對赫拉克勒斯的忠誠,得到神的應答。他沒有讓他去尋找戰(zhàn)斗,而把戰(zhàn)斗帶到了他面前。
在扁圓的月亮的照映下,他站著回想這里的地形、各個有利位置及其風險。底下沒有地方可以伏擊他們。善筑路的阿奇勞斯,其設計無疑是會預防伏擊的。只能在這里伏擊他們,因為斯科帕斯人較寡少。必須馬上喚醒他們,趁這時敵人尚未接近到會被驚動。如果他跑去搖醒他們,他們就會在忙亂中忘了他;得設法使他們聽他的領導。
頭人的屋外掛著那個召集過村民的號角。他輕輕試了試,然后吹響。門戶紛紛打開,男人們披裹著奔出,女人們尖聲互喊,綿羊山羊咩咩叫著。男孩站在一塊高石上,背襯微明的天,喊道:“打仗了!要打仗了!”
喧囂一時沉靜,他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離開佩拉后,他就一直用馬其頓語在思想。
“我是國王腓力之子亞歷山大。吉拉斯知道我的身份。我是為了幫助你們戰(zhàn)斗而來的,因為神給了我預警;逅谷司驮谙旅嫔焦鹊穆飞希齻騎手。聽我號令吧,日出前我們就能結果他們!
他逐一點了頭人和他眾子的名字。
他們震驚而一聲不響地來了,在幽暗中瞪著眼睛。這就是那伊庇魯斯女巫的孩子。
他坐在那塊大石上,不想失去它給與的高度。他懇切地說著,始終感到赫拉克勒斯就在他肩頭。
他講完,頭人叫女眷回到室內,又吩咐男人們照著男孩說的去做。起初他們爭辯;對可恨的基莫洛斯人不出擊為快,反而讓他們進入石欄,靠近要盜取的牲口,這不合他們的脾性。但吉拉斯也挺身贊同頭人之議。在欲曙的半明中,斯科帕斯人整頓武裝,拉來他們的矮種馬,在遠離村口的屋子那邊集合。顯然基莫洛斯人的計策,是趁男人們外出干活之機來偷襲。填塞石欄的荊棘被部分清除,足以放他們進來,又不至于叫他們生疑。放牧綿羊和山羊的孩子上山了,使早晨看似往常。
群峰在天空下幽立,天空深處,星辰的光越來越淡。男孩握著他的韁繩、他的長矛,守望黎明最初的玫瑰色;也許他只剩這一次機會看見它了。他早就知道的;現(xiàn)在,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出生以來他聽說過許多兇暴的死亡,現(xiàn)在是他的身體在向他復述著:鐵器攪進人的五內,垂死的疼痛,人在撕扯中漸漸被拽進陰影,離開光明,永遠,永遠。他的守護神離開了他身邊。在靜默的心中,他轉向赫拉克勒斯,說道:“您為什么離棄我?”
黎明觸到最高的山峰,讓它浴在一種如火的光輝里。他全然孤獨著,于是,赫拉克勒斯安靜的聲音無阻無隔地抵達了他。它說:“我離開你,是為了使你明白我的謎。不要相信別人會死,而你不會;我做你的朋友意不在此。我讓自己躺在火葬臺上,所以我成了神。我曾經和塔納托斯抵膝摔角,知道死亡要如何戰(zhàn)勝。人的不死并非在于永遠地活著,那愿望源自恐懼。令人不死的是每一個超脫于恐懼的瞬間!
山巔的玫瑰紅變成金色。他站在死生之際,猶如身處夜晨之間,在飛揚的極樂中他想道,我不怕。這比音樂或他母親的愛更美好;這是眾神的生命。哀愁觸不到他,仇恨傷不及他。萬物看上去明亮清晰,如在俯降的飛鷹眼中。他感到自己鋒利如箭,充滿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