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榜》精彩段落節(jié)選
當(dāng)蘇哲最初在京城亮相時,許多人都曾經(jīng)問過“這個人是誰”,問題的答案很快就被查了出來,原來蘇哲就是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宗主梅長蘇。這個答案令大家非常滿意,似乎可以解釋很多東西,所以并沒有一個人再繼續(xù)追問:“那梅長蘇……他又是誰呢?”
梅長蘇沒有想到第一個這樣問的人會是霓凰郡主。此時她的目光就像能扎透人體的劍一樣,炯炯地定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堅持要等待親口的回答。
是閉口不言,還是更深的欺騙,實在讓人難以抉擇。
梅長蘇的眉間有些疲憊,更有些滄桑。他緩緩地將頭轉(zhuǎn)向了一邊,仿佛想要避開郡主的探究低聲道:“舊人。和聶鐸一樣,都是劫后余生的舊人!
霓凰晶眸如水,仍是牢牢盯住他毫不放松,“如果是赤焰舊部,為什么我不認得你?”
“赤焰軍男兒無數(shù),你又何嘗全都記得?”
“可是現(xiàn)在你是宗主,連聶鐸都甘心在你之下,聽你號令。若說你當(dāng)初是無名之輩,我卻不信!
“也許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事與沙場無關(guān)吧……”梅長蘇唇邊浮起自嘲的笑,“聶鐸不擅長做這些,何況認識他的人也多,不大方便!
霓凰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突然問道:“你認識林殊嗎?”
梅長蘇垂下雙眸。既是赤焰舊人,又怎會不認識林殊,所以回答只能是:“認得。”
“他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戰(zhàn)死?”
“是。”
“他戰(zhàn)死在哪里?”
“梅嶺!
“尸骨埋于何處?”
“七萬男兒,天地為墓!
“連他的尸骨都沒有人收嗎?”霓凰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手指用力抓住身前的衣襟,“連一塊遺骸也找不到了嗎?”
“戰(zhàn)事慘烈,尸骨如山,誰又認得出哪一個是林殊?”
“是啊……”霓凰木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慘烈的戰(zhàn)場是什么樣子。古來沙場,又有幾人可以裹尸而還……”
梅長蘇的視線,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郡主若要祭他,何處青山不是英魂?”
“你說得對,他不會在乎這個的!蹦藁肃哉Z了一句,突又抬起雙眸,眼鋒轉(zhuǎn)瞬間厲烈如刀,“可你若是赤焰舊人,當(dāng)以少帥稱之,為何會直呼林殊之名?”
梅長蘇神情微震,原本淺淡的嘴唇變得更加沒有血色。不知是因為隱瞞不住,還是原本就不忍再繼續(xù)隱瞞,他并沒有回答這句問話,反而將臉轉(zhuǎn)向了一邊。
“當(dāng)聶鐸講到他的宗主時,敬愛之心昭昭可見,絕不像你所說的大家只是分工不同。”霓凰執(zhí)拗地又轉(zhuǎn)到他的正面,堅持要盯著他的眼睛,“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聶鐸的痛苦會那么深,就算我曾經(jīng)是他戰(zhàn)死同袍的未婚妻,他也沒有必要像現(xiàn)在這樣掙扎逃避,除非……除非他知道……”
“霓凰,”梅長蘇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聶鐸只是有一點鉆牛角尖。他慢慢會好的,你不要多心!
霓凰怔怔地看著他,面容甚是悲愴,寒風(fēng)中呼出的白氣,似乎一團團地模糊了她的視線。深吸了一口氣之后,她突然一把抓起梅長蘇的右臂,用力扯開他腕間的束袖,將厚厚的裘皮衣袖向上猛推,一直推到了肘部。
梅長蘇順從著她的擺布,沒有抗拒,也沒有遮掩,只是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凄涼。
霓凰握緊他的手臂反反復(fù)復(fù)地仔細看了好幾遍,可裸露在外的整個部分都是光潔一片,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以稱之為標(biāo)記的痕跡。
呆呆地松開手,愣了好一陣兒,霓凰還是不甘心地又伸手扯開了梅長蘇的領(lǐng)口,認真察看他肩胛骨的部位。
……仍是肌膚光潔,無痕無印。
年輕姑娘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不停地向下滴落,給人的錯覺,就好像這淚滴立即會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被凍結(jié)成皎人的珍珠。
梅長蘇溫柔地注視著她,不能上前,不能安慰。隆冬的凜凜冰寒順著被拉開的袖口和扯松的衣領(lǐng)刺入皮膚深處,陰冷入骨,仿佛隨時準(zhǔn)備直襲心臟,逼它驟停。
“你很怕冷嗎?”霓凰看著他收緊披風(fēng)的動作,輕聲問道。
“是……我很怕冷……”
“他以前從來不怕冷的,大家都說他是小火人!蹦藁嗣嫔n白,眼眸中水氣盈盈,“到底是怎樣殘忍的事,才能抹掉一個人身上的所有痕跡,才能讓一個火人那么怕冷……”
“霓凰……”梅長蘇的神情仍然是靜靜的,音調(diào)仍然是低低的,“看到的就已經(jīng)足夠了,你不要再多加想象。有很多痛苦,都是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而產(chǎn)生的,你沒有必要面對它,更沒有必要承受它。林殊已經(jīng)死了,你只要相信這個就行了……”
“可是女人的感覺總是不講道理的!蹦藁四哪槪瑴I水落得又快又急,“就算什么痕跡都沒有,我們也能知道……也許越是什么都沒有,我才越是知道……林殊哥哥,對不起,我不再離開你了,我永遠都不再離開你了……”
“霓凰,你聽我說,”梅長蘇靜靜地擁著她,輕柔地撫摸她的長發(fā),“你先不要問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一天我會讓聶鐸原原本本告訴你的,可是現(xiàn)在……你能不能聽我的話,乖乖回穆王府去。我們今天會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即使是夏冬和靖王也不可以。以后如果再相見,我還是蘇哲,你還是郡主,不要讓其他人看出異樣來,你做得到嗎?”
霓凰用衣袖拭去臉上的水跡,振作了一下精神,點點頭,“我知道,你現(xiàn)在要做的事很難,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梅長蘇有些抵御不住身上越來越重的寒意,便又叮囑了霓凰幾句,轉(zhuǎn)身走下坡地。
一直遠遠站在坡地洼處的護衛(wèi)立即迎上前,看見他的手勢,心領(lǐng)神會地跑去叫車夫把?吭谳^遠路邊的馬車趕了過來,放下腳凳,扶他上車。
梅長蘇靠住車轅,回頭又向坡地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霓凰舉起手中的冰包向他揮動,忙也抬手回應(yīng)。
馬車隨即輕輕搖晃,開始啟動向前。厚重的車簾放下,擋住了外面的山谷的朔風(fēng),也隔開了霓凰郡主的視線。
梅長蘇只覺得胸口涌起冰針般的刺痛感,再難強力抑制,抬袖捂住嘴一陣咳嗽,好容易平息下來時,雪白的銀裘袖口已暈染了一抹深紅。
“宗主!”護衛(wèi)驚呼了一聲,過來扶住他的身體。
“沒事,”梅長蘇淡淡地一笑,“天氣太冷,回去給我燒點熱水,暖一暖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