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真人飛天入地,千里取人首級;佛家菩薩低眉怒目,抬手可撼昆侖;誰又言書生無意氣,一怒敢叫天子露戚容。踏江踏湖踏歌,我有一劍仙人跪;提刀提劍提酒,三十萬鐵騎征天。
蜀地深山大蛟出湖,觀音宗結(jié)陣捕蛟卻為何人截胡?
北涼王府劍氣漫天,聽潮湖神仙打架是為何仇何怨?
十萬荒山蜀兵屠寨,蠻苗地大殺無辜竟是知恩圖報?
府院深深有人送袍,倒馬關(guān)曾憶執(zhí)拗小娘笑靨嬌羞?
皇宮大內(nèi)炭火熊熊,御書房彈劾首輔誰人如此大膽?
涼莽邊境一騎倏來,小客棧調(diào)戲之仇究竟如何為報?
才睹廟堂波瀾生,復(fù)見沙場烽煙起。漭漭黃沙,大戰(zhàn)將啟;袞袞英雄,誰主沉?莫等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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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元樸暗訪宋雛鳳,女帝南朝議軍政
白露,二十四節(jié)氣第十五,夜來草木見露水,鴻雁南渡避寒。
寧州威澤縣,身為上縣,配有縣尉兩名,。去年冬末,外鄉(xiāng)人宋恪禮來此赴任,剿匪有力,連破馬賊匪窩大小十余處,寧州響馬聞風(fēng)喪膽,只是入夏之際,這名小宋都尉就給寧州刺史府毫無征兆地罷去官職,至今已經(jīng)閑散在家數(shù)月,。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樁原本已經(jīng)大致談妥的婚事也給黃了,。那女子是威澤縣中等門戶的小家碧玉,還稱不上公門望族或是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比起原先前程錦繡的年輕都尉,是有高攀之嫌,可比起之后白丁之身的宋恪禮,自然是委屈了;槭律,在威澤縣城內(nèi)也沒有生起太多波瀾。畢竟寧州身處京畿之南,一州老小都在盯著廣陵道上的西楚復(fù)國,誰顧得上一個落魄讀書人的柴米油鹽?鄰里關(guān)系好的,見面還會喊一聲小宋都尉,大多數(shù)百姓都不愛搭理這位沒什么靠山的官場落水狗。不過白露時分的一個黃昏,一名雙鬢霜白的老儒生進(jìn)入縣城,也沒有問路,就徑直走到了早已搬離縣衙的宋恪禮私宅,。門外停著一駕小馬車,才不至于讓人覺著門可羅雀,。老儒生看了眼簾子一角內(nèi)的那張清秀臉龐,凄凄慘慘戚戚的,。女子見到這棟宅子有客來訪,有些訝異,緩緩放下簾子,馬車緩緩駛出小巷。老儒生直接推門而入,。宋恪禮正在院中翻閱一份托關(guān)系要來的朝廷邸報,見著貌不驚人的儒生之后,一臉驚喜,把邸報擱在石桌上,趕忙起身,作揖行禮道:“晚生見過元先生。”
來訪之人正是翰林院那個性格孤僻的老翰林元樸,也正是這位翰林前輩與他一席話,勝讀十年圣賢書。宋恪禮幾乎每日都要細(xì)細(xì)思量當(dāng)日翰林院內(nèi)元先生寫在宣紙之上的言語,“士有三不顧,:齊家不顧修身,治國不顧齊家,平天下不顧治國。”“天下家國敗亡,逃不出‘積漸’二字禍根。天下家國興起,離不開‘積漸’二字功勞。”當(dāng)初整座太安城都在看他們宋家的笑話,稱霸文壇士林的宋家兩夫子,他爺爺氣死病榻,名聲盡毀,他父親被貶出京城,一輩子無法出仕。而他這位曾經(jīng)的宋家雛鳳,也被流放到了窮山惡水響馬為患的寧州威澤縣,。這還不算什么慘事,當(dāng)他為民請命做出一番業(yè)績后,先是郡府內(nèi)的高官,繼而是寧州刺史府邸,都有人先后出手打壓于他,但這對于宋恪禮而言,心中并無積郁,真正讓宋恪禮感到茫然的是另一件事,那些短短半年內(nèi)就受過他宋都尉許多恩惠的百姓,反而跟著那些縣衙同僚一起白眼嘲諷。但是宋恪禮并不想與人訴苦,唯獨除了眼前這位元黃門元樸。因為宋恪禮有一肚子不合時宜,想要與這位在翰林院自己就吃不香的先生請教。
宋恪禮等元先生落座后,畢恭畢敬問道:“先生怎么來威澤縣了?”
原本喜歡寫字多于說話的元樸拿起那份邸報,大概是讀書太多,眼睛不好,將之拎高了幾分,仔細(xì)瀏覽了一遍,輕輕放下后,開口說話,依舊含糊不清,“太多年沒有離開過太安城,就想走出去看一看。”
說到這里,老先生有些感慨道:“王仙芝走出武帝城后,太安城有一位故人也走了。”
元樸望向宋恪禮,開門見山說道:“寧州馬患積重難返,是有根源的,這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你一個人外人想要去動棋子,舊有的下棋之人,是會讓你死的。”
宋恪禮點了點頭,釋然道:“果然如我所料,寧州這些年蜂擁而起的馬賊是那曹長卿的落子。”
元樸淡然道:“曹長卿在二十年里,可沒有閑著,還有一名西楚死間做到了趙勾三把手的高位,。正是此人在十七年前就提出,要在廣陵道各地軍伍之中安植密探,在今年這個祥符元年的早春,那些潛伏多年大多已經(jīng)做到都尉、校尉的諜子,準(zhǔn)確說來是三百六十七人,半數(shù)暴斃,半數(shù)則成為了西楚叛軍的中堅人物。這一手,是與趙勾聯(lián)手謀劃十多年的兵部,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兵部尚書盧白頡這會兒捉襟見肘,跟此事遺禍有極大關(guān)系。否則你以為西楚哪來那么多一上沙場就可死戰(zhàn)的精銳?”
宋恪禮一臉愕然。
元樸雙指并攏在石桌上橫抹了一下,沙啞說道:“局分大小,往大了說,是削藩,是收攏國力,是興科舉,是抑武人,說到底,是為了吞掉北莽,一統(tǒng)天下,完成八百年前大秦王朝也沒有做成的壯舉,再退一步,是某人的千古一帝。”
元樸手指豎劃畫了一下,“稍稍往小了說,是逼迫北涼王用全部家當(dāng)牽制北莽,是將顧劍棠局限在北線,這是陽謀。以西楚復(fù)國為魚餌,耗去包括廣陵王在內(nèi)各大藩王的實力和野心,折損顧廬一系的地方軍力,并且以此釣出燕敕燕剌王趙炳這條占據(jù)地利人和的大魚,這是陰謀。兩代北涼王,可怕之處在于有三十萬勁軍,可敬之處在于父子二人手握權(quán)柄,卻不會造反,可憐之處在于離陽朝廷不論你北涼反不反,都要你徐家傾家蕩產(chǎn)。”
元樸攤開手掌,在桌面上擦了擦,“人生無奈,就像徐驍千方百計想殺我,可他哪怕有三十萬大軍,一撥撥死士赴京,卻始終殺不掉。就像曹長卿空有大風(fēng)流,卻時運不濟(jì),生在了西楚。就像張巨鹿,鞠躬盡瘁,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卻要面對一個家天下的時局。就像徐鳳年,勝了王仙芝,接下來還要面對北莽百萬鐵騎。他們的無奈,你宋恪禮比之,是大是?”
宋恪禮瞠目結(jié)舌,“元先生?”
元樸笑了笑。
宋恪禮猛然站起身,一揖到底,惶恐不安道:“宋恪禮拜見元先生!”
這一拜,是拜那位太安城帝師,——半寸舌元本溪!
元本溪沒有理睬宋恪禮的鄭重其事,平靜道:“我本不該這么早見你,只不過我一輩子都待在那座城里,春秋前期,我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那荀平的一個字,比我?guī)捉锟谒有用。春秋尾期,又已經(jīng)沒有我什么事情可做了。如今棋盤上落子生根,按照黃龍士的看法,下田種地,有趣的不是在家等著大豐收,而是親眼去田邊看一眼田壟里的金黃。而且你也不宜繼續(xù)留在威澤縣,不妨與我一同看一看硝煙四起的場景,否則咱們讀書人光是嘴上說,哪怕心里確實想著哀民生之多艱,可到頭來連老百姓到底是如何個苦楚都不了解,未免太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