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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潔的領(lǐng)域 圖書館入口的自動門緩緩地一開一合。 一名女子把塑料傘掛在傘架上,走進了大廳。她的動作和自動門同樣的不慌不忙。戶外的空氣略微滯后地拂過秋津的腳邊。 女子在距離展廳四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目光卻沒有投向這邊。她肩上掛著一個黑色的大包,身穿白色的拉絨衫,下裝是和秋津一樣的黑色牛仔褲。她的頭發(fā)長及后背正中,從肩膀位置開始就濕淋淋的。牛仔褲膝蓋以下的部位也都變了色。在這樣的雨天,她是從哪兒走過來的呢?秋津忍不住盯著她多看了一會兒。她的臉龐看上去沒有化妝,就像個學生。但不知實際情況如何,F(xiàn)在這個社會,連高中生都濃妝艷抹。這種情況在秋津那個年代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女子環(huán)視四周,視線落到立在入口處的個展宣傳牌上。秋津略感緊張。但是,她的腳步卻邁向了圖書館的指示牌。 她的目光在指示牌上從上至下地移動,然后又一次回到上方。秋津依然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她的側(cè)面。女子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她的毫無防備讓秋津的興趣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她頭發(fā)干燥的部分和潮濕的部分形成的彎曲線條,讓人感覺嫵媚而不知所措。“請留意可疑的人”——指示牌旁邊貼著這樣的宣傳單,讓他慌忙地將視線從女子身上挪開。 就在秋津改變姿勢的一瞬間,女子已經(jīng)從他眼前走過。雨水和墨汁的氣味掠過他的鼻尖。她可能是剛?cè)ミ^某個書法教室吧。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秋津的目光繼續(xù)追隨她的動作。她在擺著簽名冊的桌前坐下,把黑包放在旁邊。 女子挺直身子,伸手拿過一支小楷毛筆。硯臺是秋津留學時淘到的一款陶硯。雖然沒有經(jīng)過鑒定,但的確是一件古董。白陶的硯堂里已經(jīng)磨好了墨。女子細心地整理好筆穗,毫不露怯地擺好了姿勢。包裹她身體的空氣靜止了。 筆穗落在了簽名冊的第一欄。挺直的脊背,右肘的角度,運筆。她的姿勢無懈可擊,讓人無法靠近。 女子慢慢地寫完姓名,把小楷毛筆放在白瓷筆架上,站起身,將黑包挎在肩上。地板上貼著指示參觀順序的紅色膠帶。她按照順序邁出了步子。 秋津靠近桌前,看清了她寫下的名字: “林原純香”。 這幾個字完美地寫在簽名冊的第一行,凸顯出旁邊的空白。 秋津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注視抄經(jīng)的字帖,又或是印刷的鉛字。在自己眼前寫下的字,能帶給他如此印象,這還是第一回。雖然僅僅只是四個字,但是這一欄的上下左右沒有絲毫紊亂之處,連余白都如此完美。如果在正中央劃一條線的話,將顯而易見。不,即使不劃線,秋津也是清楚的。這個名字是依靠驚人的集中力寫成的。她的文字里沒有手寫字的溫情與親和力。這行楷書所有的地方都整整齊齊,讓秋津感到恐懼。 這是個正方形的展廳,其中三面墻長十米,另一面墻為六米,其余為入口。右側(cè)墻是“鮮花系列”,正面墻是“天色系列”,左側(cè)墻是“古典的臨帖”。在最后一面墻上,掛著一幅整張紙的作品作為壓軸。 這幅字和秋津用來參加“墨龍展”作品征集的是同一幅,展覽的作品征集截止到十月末。舉辦這一展覽的“墨龍會”聚集了眾多新進嶄露頭角的書法家,今年是第一次在全國范圍內(nèi)公開征集作品。“墨龍會”的創(chuàng)建動機,在于匯集摒棄陳舊體制的書法家,創(chuàng)立新的流派。它的響亮口號是:“跳出無錢無人脈就無法晉級的組織!”雖然報名人數(shù)和展覽規(guī)模都還是未知數(shù),但是秋津卻志在一搏。 評選結(jié)果將在十二月揭曉。無論年齡大小,大家都想憑自己的真本事一決高下。開創(chuàng)“墨龍會”的組織者們的氣魄,秋津是明了的。“墨龍展”——自己名字里的“龍”字也在其中。為了參加展覽的首次公開征集,成為會員,今年一整個夏天秋津都在忙碌。 林原純香不慌不忙地移步于掛滿秋津作品的前兩面墻之間。對于有字帖的“臨帖”,她只是掃了一眼。而在書法方面略微有些功底的人,通常都會駐足觀看。古典的臨帖可以體現(xiàn)寫字人的水平,能夠毫不回避毫不隱瞞地展現(xiàn)他迄今為止的努力成果。 秋津?qū)Υ耸怯行判牡。留學的時候,他在路邊遇到過用水在地上寫字、自娛自樂的老人們。那轉(zhuǎn)瞬間便蒸發(fā)殆盡的水寫文字,讓他體會到了驚人的美。這種美或許來自于短暫和無常。然而,秋津曾經(jīng)有過的純粹的憧憬,一回到日本便被世俗的階級意識所吞沒了。 隨著歷史的沉淀,“墨龍會”有朝一日也會成為野心的墊腳石。它是人群聚集的地方,無疑是“反體制的體制”。年過四十,依然被“理想”、被“未來”這些詞所拖累,實在令人心有不甘,但是這些念想?yún)s維持著他心態(tài)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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