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織染 讓人安心即為美

文與那嶺一子

每當被問起沖繩織染品為何具有這般魅力，說實話，真的想不到很好的答案。正因為在這片土地出生、長大，充分浸染其中，所以才說不上來沖繩的魅力究竟源自何處。
是亞熱帶的氣候和風土人情營造出的“異國情調(diào)”嗎？是傷痕累累的“歷史”嗎？還是悠然自得的生活呢？可無論是哪種魅力，都能輕易舉出反例，指出其中不好的一面。
同樣，“織染品的色彩與花紋豐富”“是源自天然的饋贈”這些話，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缺乏底氣。
幾年前，我到一所學(xué)校教授初一年級的美術(shù)課。有一次，我在課上問道：“‘美’這個字為什么是由‘羊’和‘大’組成的？”
孩子們回答：“因為羊毛很白很美”，“大的東西就美”，還有的回答“因為獻祭的羊都是越肥越好吃，古人最看重這一點”。因為好吃所以幸福，而幸福就是美，讓心情平靜安逸。這種心情，也許就是“美”的開始吧。
孩子們的回答讓我很受啟發(fā)。沖繩織染品的魅力，不正是因為它帶給人們的安心感嗎？
我研究沖繩的織染也有20多年了，每一種材料、顏色和花紋，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博物館的館藏室就是我的寶庫，用手觸摸著布料，想象著當時使用者的心情，想必有感嘆，有無奈，也有舒適和安心吧。
沖繩織染品的特點，首先是使用了當?shù)禺a(chǎn)的各種材料，還有碎花、紋織等各種技藝，直到今天仍然保存完整。
說起材料，就有芭蕉、苧麻、絲綢等纖維材料，還有紅染、黃染、藍染等多種植物染色系統(tǒng)。技法則因“島”而異，有平織、紋織、花織、羅頓織，還有織和花織交雜的花倉織，保存下來的種類不勝枚舉。
另一個特征就要從沖繩文化的整體來考慮了。沖繩地處各種文化交融的中心：北有大和文化，南有菲律賓、東南亞和中國，正因如此，各種文化都在沖繩有所體現(xiàn)。比如紅型染的花紋，大體上以松竹梅和花等大和花紋為主，也能見到中國和東南亞的要素。而從歷史來看，那些在日本現(xiàn)代化過程中流失的元素，都在沖繩保留了下來，比如在琉球裝束中就能看到江戶后期和服以及更遙遠的室町、桃山小袖的影子。
沖繩的織染經(jīng)過的漫長歷史變化，大致可以分成4個時代：首先是1609年的薩摩藩入侵琉球之前，其次是到琉球王國解體，再次是從廢藩置縣到“二戰(zhàn)”時期，最后是“二戰(zhàn)”結(jié)束直到現(xiàn)在。
從史料來看，第一個時期留下的關(guān)于織染的資料非常少。這一時期沖繩與中國、東南亞、朝鮮和大和有大規(guī)模的交易往來，是琉球王國繁榮的時代。從當時的交易記錄和對外貿(mào)易記錄來看，許許多多的織染技法傳入了沖繩。
第二個時期，沖繩與中國和大和的貿(mào)易減少，國內(nèi)的產(chǎn)業(yè)愈加振興，甚至出現(xiàn)了向大和輸出織染的情況。隨著技術(shù)改良和新技術(shù)導(dǎo)入，織染技法也提升了不少。我曾說，“這一時期完成了許多保存至今的織染技術(shù)”。實際上，許多當時的技術(shù)是超越現(xiàn)在的，比如一些目前已經(jīng)絕跡的刺繡技法。
1879年，琉球王國解體，廢藩置縣開始，而貢納布制度到1903年才完全消失。這一時期正是從琉球到?jīng)_繩的轉(zhuǎn)變期，風俗習慣極大地受到大和影響，急于否定和擺脫琉球文化中所謂落后的部分。好在有一批沖繩文化的研究者和藝術(shù)家，通過他們的努力，讓很多人了解到了沖繩文化的魅力。其中鐮倉芳太郎和以柳宗悅為代表的民藝協(xié)會，對于戰(zhàn)后復(fù)興沖繩織染業(yè)都做出了極大貢獻。
“二戰(zhàn)”后，沖繩色彩濃重的織染從廢墟中發(fā)展起來了。在這個時期，以喜如嘉為代表的芭蕉布重新登上舞臺，同時誕生了南風原的織物批量生產(chǎn)體制。使用琉球王國時代流傳下來的養(yǎng)蠶技術(shù)的久米島綢、富有貢納布特色的宮古上布和八重山上布，還有融匯了那霸特色的首里織，將已經(jīng)絕跡的技法再現(xiàn)的讀谷山花織，以及曾經(jīng)只屬于特權(quán)階級的紅型染……這一時期沖繩的文化遺產(chǎn)正在走向現(xiàn)代。
不同的人對于沖繩織染的理解各不相同，而我在見過無數(shù)織染物后，形成了這樣的感想：這個世界也許越來越精準和嚴峻，但織染的世界并非如此。每一件織品都由人的雙手做出，多少帶有偏頗和歪曲，然而卻包含著制作者的情感。這樣的織染品拿在人的手中，帶來了安心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