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的作品們各有各的卓越之處。如果《冰與火之歌》是展現(xiàn)了屬于男性的氣勢磅礴的廣闊視野,那么《魔法活船三部曲》則展現(xiàn)了屬于女性的讓人身臨其境的細節(jié)描繪!赌Хɑ畲壳返某霭嬲纭侗c火之歌》(A Game of Thrones)作者喬治馬。℅eorge R. R. Martin)所評論的:“真的太令我驚訝了——這部作品甚至比《刺客系列》還要優(yōu)秀。先前,我還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The Liveship Trader books takeplace in Bingtown,the Rain Wilds and the Plratelsles.These books are thestory of a Trader family facing terrible decisions as debt,piracy and slaverythreatens to destroy their family and their city.It is also the tale of thegreat sea serpents who roam the seas and the forgotten destiny that awaitsthem.There are buried cities,a trapped dragon,romance and intrigue.I hope you willenjoy them! ——Robin Hobb “魔法活船”系列的故事發(fā)生在繽城、雨野原和海盜群島。這套書講述了這樣一段歷程:一個商人家庭面臨債務的危機卻作出了糟糕的決定,而來自海盜與奴隸貿(mào)易的威脅正在摧毀他們的家庭與他們的城市。同時,這套書還在講述著巨型海蛇團的故事,它們漫游于汪洋之中,而被遺忘的命運正在等著它們的到來。書中有被埋葬的城市、受困的巨龍,也有浪漫的愛情與陰謀詭計。我希望大家能喜歡這些故事!——羅賓霍布
幕起 存古憶
她心想著:要是她這一生完美無缺,不曉得會是什么模樣?
她從蛋殼里孵出來的那一天,還來不及扭著身體爬過沙灘,撲到?jīng)鏊南滔痰暮K,就被抓走了。存古憶命中注定,必會將那一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歷歷在目地記在心里,因為“記憶”是她最大的功能,也是她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她,存古憶,乃是記憶的載體,而且她所記得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她不僅記得自己在蛋殼中孕育成形之后的每一天,連她之前一代又一代祖先的
記憶,也都藏在她的身體里。她這個家族,從海蛇破殼而出、結(jié)繭、破繭成龍,之后龍又生蛋,這所有的記憶,都歸她所有。并不是所有海蛇都像她這樣生來就具有如此的稟賦,也可以說,并不是所有的海蛇都有她這么沉重的負擔。只有極少數(shù)的海蛇身體里烙印著海蛇一族的全部記錄。不過話說回來,只要有這么少數(shù)幾條海蛇也就夠了。
她的起始很完美。當時她的身體玲瓏光滑,覆著鱗片,柔軟敏捷,稱得上無瑕。她用鼻吻的“蛋齒”破殼而出。她算是孵化成熟得晚的,同一窩的其他海蛇早在她之前便破殼而出,已行過干沙、并在干沙上留下讓她追隨的痕跡了。大海召喚著她,每一波海浪打來都使她迷惘陶醉。她開始了自己的旅程,在炙熱的艷陽下爬過干沙,聞著大海濕潤且刺鼻的味道。耀眼得難以直視的粼粼波光俘獲了她的心。
只是她卻無法走完那一趟行程。
因為異類找上了她。它們將她團團圍住,用厚重的身體擋住她爬向大海的去路。接著它們將扭動掙扎的她從沙地上拾起,將她囚禁在懸崖上山洞里的潮池中,那里只有漲潮時才會有水。它們給她的食物通通是死物,從不讓她自由游動。她從未跟著其他海蛇游到南邊海水溫暖、食物豐富的地方居住。她從未有過自由的生活,所以她的體型與體力都無法與一般海蛇相比。不過她還是長大了——長大之后,原本還算寬裕的水池變成了擁擠的水洼,擠到連要保持皮膚與鰓蓋濕潤都很困難。由于她無法伸展,只能盤著,所以肺部一直受到擠壓。又由于她排出毒液與排泄物,因此水洼的水總是污穢臟臭。她成了異類的囚犯。
自己在那里拘禁了多久?她無法計算,不過她感覺,這時間像平常海蛇的好幾輩子一樣長。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必須遷徙、北移的召喚。每當此時,身體里就涌出一股力量,靜也靜不下來,接著便生出一股強大到無法抑制的欲望,想要去找尋自己的族類。每當此時,她喉間的毒囊便漲滿欲破,令她疼痛。到了那個地步,她就算想休息也休息不了;充塞在毒囊里的記憶恨不得釋放出來,然而她卻只能焦躁地在那個小水洼里變換姿勢,并立誓一定要報復那些囚禁她的異類。每當此時,她對異類的仇恨最深。接下來,她的毒囊漲滿、毒液溢出,使水里充滿祖先的記憶,每次掀動鰓蓋呼吸,她都會因為水中祖先的記憶而心悸不已。這時,異類們就來了。異類來到她的囚牢,抽出水洼里的水,狂飲著,一直喝到暈頭轉(zhuǎn)向為止,接著在滿月的月光下胡亂預言彼此的未來——那些異類啊,它們偷走她的族類的集合記憶,并以此來推斷未來的走向。
后來那個兩腿獸,溫德洛 · 維司奇,把她救了出來。溫德洛 · 維司奇之所以來到異類的島上,是為了幫異類收集大海留在沙灘上的寶物,而異類的回報,則是為溫德洛預告他未來的命運。直到現(xiàn)在,她一想到這里,還是氣得觸須漲滿毒液。異類之所以能夠預言,不過是因為偷取了她對于過往的記憶而多少揣測出未來的雛型罷了!它們才沒有透視未來的稟賦呢。存古憶想,若真有,那么它們一定早就阻擋了溫德洛· 維司奇!可是異類沒阻擋他,反而讓他找出存古憶,并將之救出。
雖然存古憶的皮膚曾與溫德洛接觸,雖然兩者的記憶通過她的毒液混合在一起,但是她仍無法了解那個兩腿獸是在什么力量的驅(qū)使之下放走自己。那種生物的生命太過短暫,他的記憶甚至無法在她的身體上留下印記。不過她感覺得出他既擔心又痛苦,也知道他是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生命如此短暫的生物竟擁有這樣的勇氣,使她頗為感動。出洞之后,異類把他們兩個包圍起來,于是她將它們?nèi)細⒘。后來她發(fā)現(xiàn)那個兩腿獸很可能會死在孕育萬物的大海里,所以出了點力,將他送回他的大船去。
存古憶又一次把鰓蓋張得大大的,嘗到水里有一股神秘的味道。她的確將那兩腿獸送回大船去了,但是那艘大船極為害怕,甚至還攻擊她。大船行過水面,銀殼在水里留下特殊的氣味,她跟隨著大船,啜飲著若有似無的迷茫記憶。
那艘船散發(fā)出氣味。但這氣味并不應該屬于船,而應該屬于她的族類。跟隨那艘大船至今已有十二個潮汐,但是她仍想不出世上怎么會有這種事情?船這種東西她了解甚深。古靈就有船,只是跟那艘船不同。她曾經(jīng)身為龍的記憶讓她知道自己的族類經(jīng)常為了好玩而低飛、拂過大船的上空,使得大船因為巨翼掀起的大風而劇烈地搖晃。船本身并不神秘,但是那艘船卻很神秘。船怎么會散發(fā)出海蛇的氣味?況且那艘船散發(fā)的還不是普通海蛇的氣味,而是存古憶的氣味!
她雖對此感到好奇,但沒有忘記自己應盡的責任。她的責任感強烈到近乎本能,比想要進食,或是想要繁衍的驅(qū)動力更強。時機已到——說得更確實一點,其實時機已過。存古憶早該置身于自己的族類之中,領(lǐng)著大家走上她清楚記得的遷徙之途,并以她濃烈的毒液,將眾海蛇冬眠的記憶刺激醒轉(zhuǎn)。這股非做不可的生物動力在她的血液里奔竄。是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她再度咒罵自己扭曲變形的金綠色身體。她竟只能用如此笨拙的動作在水里扭動,而且一點耐力都沒有。與其自己游動,不如跟在船后,讓船后水波自然而然地將她拖著向前,這樣容易得多。
她跟自己達成妥協(xié):只要銀船的航向與她的去向一致,她就跟在船后走。現(xiàn)在的她力氣不夠,耐力也不夠,所以要借船的動能一用。此外,她還可借此機會思索、甚至解開船的謎團。不過,她絕不會因為這個疑問而忘了自己最重要的目的:等到船行到靠近岸邊之后她就要離去,以便尋找自己的族類了;她要與一群群的蛇團會合,并引導大家沿著大河上溯到結(jié)繭地。明年此時,小龍就會躍躍欲試地乘著夏風飛翔。
這就是她在那十二個潮汐之間跟隨著銀船而行時的想法。第十三次潮汐的潮水漲到一半時,有個既陌生又熟悉到使她心痛的聲音觸動了她的皮膚——那是海蛇的叫聲啊。她立刻掙開了船后的水波、潛入深處,以免被豐境表面的水波干擾。存古憶也叫了一聲,只是接下去卻苦苦等不到回應。
存古憶失望至極。莫非方才那聲是她的幻聽?她在囚居之時,有時苦悶難解,忍不住再三叫喊,叫到連山洞的洞壁都回響著她的悲痛。一想起當時的苦澀,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她睜開眼睛面對自己的孤獨,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去追逐那艘算不上是同伴,但卻是她唯一認識的銀船。
為了重新追上銀船,她趕著游了一小段路,這使她更深切地體會到自己的軀體有多么疲憊。她是硬逼著自己追上來的。但是過了一會兒,她疲憊全消,因為她看到身旁閃過一條白色海蛇的身影。那條白海蛇似乎只是一味地追逐銀船,根本沒注意到她在船后。想必白海蛇一定是被銀船的奇怪氣味擾亂了心智。
存古憶的心高興得狂跳起來!拔以谶@里!”她對白海蛇呼喊道,“這里。我是存古憶。我終于來找你們啦!”
白海蛇那厚實的蒼白身體毫不費力地波動、游向前去。存古憶都出聲叫他了,他卻頭也不回。存古憶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急切地朝他追過去,暫時忘卻了自己的疲憊。她拖著身軀追他,每一次扭動都使她累得喘氣。
白海蛇緊緊跟隨著銀船。他溜到銀船底下的陰暗處,對著船板喃喃地哀訴,但那都是些胡言亂語,聽不出他到底在講什么。他的觸須稍微豎起,一股若有似無的苦澀毒汁散在他身邊的水域中。存古憶注視著他那毫無道理可言的行為,心里慢慢冒出了恐懼。她靈魂最深處的直覺告訴她,絕不能與那樣的海蛇接近,因為如此古怪的行為,不是疾病,就是發(fā)狂所致。
然而那條白海蛇是她自孵化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同類。同類相吸的吸引力比直覺的反感更為強烈,所以她終究還是湊上前去。“你好。”存古憶怯怯地招呼道,“你在找存古憶嗎?我就是!
白海蛇聞言,巨大的紅眼頓時冒出敵意,不住地旋轉(zhuǎn)起來,并以嗄啞的聲音厲聲對她警告道:“我的!我的。我先看到,我吃!卑缀I邔⒂|須豎直、貼住船殼,將毒液迸射在船殼上,并對銀船要求道:“喂我。給我吃的。”
存古憶趕緊退開。那條白海蛇繼續(xù)挨著船殼,不停地磨蹭、求食。存古憶察覺到銀船散發(fā)出一股隱隱約約的焦躁氣味。這真是奇怪。眼前的場景古怪得有如夢境,同時也像夢境一樣,讓她仿佛一眼就參透,但細細思量又覺得說不通。難道說,銀船真的對白海蛇的毒液和呼喊有所反應嗎?不可能,這真是太荒謬了。銀船的神秘氣味令白海蛇和存古憶都茫然不解。
存古憶抖抖觸須,感覺到觸須漲滿了強力的毒液,這個動作使她感受到自己力量強大。她與白海蛇并排而游,只見白海蛇比她大得多,肌肉結(jié)實、敏捷又見識廣博。但是那些都無所謂,她照樣能殺死他。雖然她身體扭曲變形,也沒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驗,但是以她的毒液之強,她照樣能讓白海蛇癱瘓并沉入水底。下一刻,她更意識到自己的能耐不止于此——她可以在讓他頓悟的同時也讓他活命。
“白蛇!”存古憶叫道,“你乖乖聽令!我們族類過去的一切記憶都載于我身上,現(xiàn)在我就將這些記憶分送給你,好讓你自己的回憶變得更加豐富。你準備接受吧!”
白海蛇根本不理會,他并未擺出準備接受毒液的姿勢,但是存古憶才不在乎;將記憶分送出去乃是她的天命,她就是為此才被孵化出來,而白海蛇乃是世上第一條接受她的稟賦的海蛇,管他喜不喜歡。雖然因為身體殘廢而游得笨拙,但是存古憶照樣朝白海蛇沖過去。白海蛇以為她要對付他,因而轉(zhuǎn)過頭、觸須豎起。她并不把他那稀薄的毒液放在眼里。存古憶以笨拙的姿態(tài)沖上去,纏卷白海蛇,同時抖開觸須,一下子將最強烈的毒液通通釋放出去。這種毒液會暫時壓抑他的心智,好讓潛藏于深處的意識浮現(xiàn)出來。白海蛇猛烈掙扎,接著突然變得像木頭一樣僵硬;他那一對旋轉(zhuǎn)不止的紅眼靜止,但是并未闔上,而是驚駭?shù)貜难鄹C里凸了出來。最后,他張開嘴巴想要吞一口水。但是還沒來得及吞下,他就再也動不了了。
存古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抱住他。她纏卷住白海蛇,帶著他在水里飄蕩。
船開始離他們遠去,存古憶任由船走遠,心里倒沒什么遺憾。銀船雖隱藏著重重秘密,但是這一條活生生的海蛇可比那重要得多了。她抱著白海蛇,扭著脖子以便與他對望。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開始旋轉(zhuǎn),之后又不動了。她抱著他,護著他,讓他的心靈逐漸吸收整個族類寬廣長遠的歷史。一時間,她任由他浸潤在那些記憶之中。之后她將白海蛇放松了些,再釋出較溫和的毒液,讓他心靈深處的意識平靜下來,以便令他自己的短暫生命回到思緒的表層。
“要記住啊!彼p聲說道,將所有祖先的重任傳交給他,“銘記于心,不可忘卻!彼龖牙锏陌缀I呷匀灰粍右膊粍。她感覺到他從頭顫抖到尾,接著他自己的生命突然重新占據(jù)了他的心靈。他的眼睛突然開始旋轉(zhuǎn),凝視著她,同時頭猛然后退。這下想必白海蛇是要出言感謝她了。存古憶靜待著。
可是白海蛇的眼神里頗有指責之意。
“何必?”他突然質(zhì)問道!岸嫉搅诉@個程度,你又何必點醒我?如今對我們大家而言都太遲了,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無知地死去?就算我不知道自己可能擁有的生涯又如何?你為什么不讓我繼續(xù)當野獸?你為什么不放過我?”
這番話使得存古憶驚嚇得松開他。存古憶一松開,他便猛一甩尾、不屑地掙脫她的懷抱,筆直地竄走。存古憶并不確定他到底是逃了,還是拋棄了她,就連想到這一點都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喚醒他的記憶理應讓他充滿喜悅、領(lǐng)悟到生命的目的,而不是使他變得既失望又忿恨!
“等等!”存古憶叫道,但是黯淡無光的大海深處吞沒了他的身影。她明知自己的游速無法與他比擬,卻仍笨拙地在水里擺動、想要追上他!斑不至于太遲!無論如何,我們總得試一試!”存古憶對著空虛的豐境喊道。
可是她再怎么喊也沒用,因為他已經(jīng)將自己丟開。她又是孑然一身了。但她不愿接受這個現(xiàn)狀。她的軀體奮力但笨拙地在水中游動,嘴巴大張以感覺他游走后散發(fā)在水中的氣味。然而那氣味越來越微弱,終至完全消失。他游得太快,而她的身軀太殘弱。她心里失望得無以復加,這感覺幾乎比她自己的毒液更麻痹心靈。她再次嘗了一下水味,如今水里沒有一絲海蛇的味道了。
存古憶拼命地找尋白海蛇的氣味。她劃著海水繞了一大圈,最后終于找到他的氣味。她雀躍興奮,大力甩尾以便加快速度,下定決心一定要追上他!暗鹊!”存古憶高聲叫道,“請你等一等。你與我,我們族類若要生存下去,就只能靠你與我了!你一定要把我的話聽進去呀!”
海蛇的味道越來越濃。水中有個思緒朝她散發(fā)過來:“我們族類若要生存下去,就只能靠你與我了!”一感覺到這個思緒,存古憶就變得更有活力。
“我來找你了!”她承諾道,頑固地沖向前去。然而當她抵達海蛇氣味的來源時,卻沒看到什么海蛇,只看到頭上有個銀色船殼劃過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