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脈沖事件(節(jié)選)
3
克萊單膝跪地,用沒拿作品夾的手去幫超短金把脈。在看見捧箱狂奔的年輕人后,他更怕失去作品夾。他立刻摸出了緩慢卻規(guī)律而堅強的脈搏,頓時大大松了一口氣。無論她做錯了什么事,她終究是個小孩,克萊可不希望剛才用送妻子的鎮(zhèn)紙斷送了一條小生命。
“當(dāng)心啊,當(dāng)心!”小胡子的語調(diào)幾乎像在高歌?巳R來不及抬頭看,幸好這一次連驚險都算不上,因為來車并沒有朝他們直撲而來,而是駛出博伊爾斯頓街的路面,把公園的鍛鐵圍墻撞得稀爛,然后一頭栽進(jìn)池塘,水淹到了擋泥板。
這輛車是最受產(chǎn)油國歡迎的休旅車,車門打開后,一個年輕男子跌出來,仰天嚷著毫無意義的話,然后跪進(jìn)水塘里,用雙手捧著水喝?巳R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幾年來,無數(shù)只鴨子不知在水里悠然拉了多少次屎。年輕人努力站起來,涉水到另一邊,隨后遁入一叢樹木中,繼續(xù)邊走邊揮手,扯著嗓門念念有詞。
“我們得找人來救這個女孩!笨巳R對小胡子說,“她昏迷過去了,不過還死不了!
“救什么救?我們得趕快離開這條街,不然遲早會被撞死。”小胡子話音剛落,一輛出租車就迎頭撞上了加長禮車,地點就在游覽車撞進(jìn)家具店的附近。逆向行駛的是禮車,倒大霉的卻是出租車?巳R仍單膝跪在人行道上,看見出租車的擋風(fēng)玻璃被撞得粉碎,司機從車內(nèi)飛出來,降落在馬路上,舉起血淋淋的手臂慘叫著。
小胡子說得沒錯?巳R在飽受驚嚇之際,思考能力雖然受到限制,但還能勉強擠出些許理性,理解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趕快離開博伊爾斯頓街,尋求庇護(hù)。假使真的是恐怖分子造孽,這和他看過或讀過的恐怖攻擊行動也完全不同。他(或者該說是“大家”)該做的是躲起來,等到事情明朗化后再研究對策,最好是先找臺電視來弄清楚狀況。然而,街頭亂成這樣,他不想讓失去意識的少女躺在戶外。他的本性善良文明,實在不忍心放下她一走了之。
“你先走吧。”他告訴小胡子,語調(diào)極不情愿。他完全不認(rèn)識小胡子,但至少小胡子沒有胡言亂語,也沒有高舉雙手亂揮,也沒有露牙向克萊的喉嚨咬下去!澳阆日覀地方躲進(jìn)去,我會……”他不知如何說下去。
“你會怎么樣?”小胡子問。接著又傳來爆炸聲,震得小胡子拱肩皺起眉。這一聲好像從飯店正后方傳來,黑煙也跟著升起,污染了藍(lán)天,最后升至高空被風(fēng)扯亂。
“我去報警,”克萊忽然心生一計,“她有手機!彼媚粗副认蜓粗械呐畯娙耍八緛磉在接打手機……然后情況就變……”
他越講越小聲,腦海里回放的是情況劇變前的一幕。不知不覺間,他的視線從已死的女強人飄向昏迷的少女,再飄向少女薄荷綠手機的碎片。
兩種頻率迥異的警報聲嗚哇回蕩著,克萊心想,其中一種出自警車,另一種則是消防車的警笛。他也心想,波士頓居民一定能分辨出哪一種來自警車,但他分不出來,因為他住在緬因州的肯特塘鎮(zhèn),此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置身家園。
情況劇變之前的幾秒,女強人打手機向友人麥蒂報告她剛?cè)プ隽祟^發(fā),而超短金的朋友也正好來電,超短褐湊過去聽。隨后,這三個人全部精神失常。
該不會是……
在他與小胡子背后靠東的地方傳來目前為止最大的爆炸,聽起來像是嚇人的霰彈槍聲,克萊被震得跳起來站著,與穿粗呢西裝的小胡子慌張地互看,然后望向唐人街與波士頓的北端區(qū),雖然看不清發(fā)生爆炸的地點,卻看到一團(tuán)更大更黑的煙從地平線處的大樓升起。
這時,一輛波士頓市警局的無線電警車駛來,停靠在對面四季大飯店的門口,同時趕來的還有一輛云梯消防車?巳R瞄向門口時,正好看見又有人從頂樓一躍而下,隨后屋頂另有兩人也跟著跳。在克萊的眼中,屋頂那兩人居然在墜樓時還在扭打。
“老天爺啊,別再跳了!”一名婦女尖叫到破嗓,“別再跳了,別再跳了,別再跳了!”
率先跳樓的人摔向警車尾部,落在后車廂上變成了一團(tuán)血肉與毛發(fā),撞碎了后車窗。隨后跳樓的兩人掉在云梯車上,身穿鮮黃色外套的消防隊員紛紛逃避。
“別跳了!”婦女繼續(xù)尖叫,“別跳了!別再跳了!拜托上帝,別再跳了!”
這時卻有個女人從五樓或六樓跳下,像表演特技似的在空中瘋狂翻滾,最后正中一位正抬頭向上看的警員,拖著警察一起見了閻王。
從北方又傳來轟隆巨響,仿佛是惡魔在地獄開獵槍,克萊再次望向小胡子,而小胡子也緊張地看著他。又有濃煙升起。盡管微風(fēng)輕快,北邊的藍(lán)天卻幾乎被濃煙蒙蔽。
“恐怖分子又劫機了,”小胡子說,“齷齪的狗雜種又劫機了!
仿佛為了呼應(yīng)他這番說法,第三聲巨響自市區(qū)東北隆隆傳來。
“可……可是那是羅根機場。 笨巳R再次發(fā)覺言語困難,而思考則是難上加難。他這時腦中盡是一個不太得體的笑話:××恐怖分子決定轟掉機場逼美國就范,你聽說了沒?(××處請?zhí)钊肽阕羁床豁樠鄣淖逡幔?
“那又怎樣?”小胡子口氣很嗆。
“為何不干脆轟掉六十層的約翰?漢考克大樓?為何不轟保德信大廈?”
小胡子的肩膀垮了下去!拔也恢,我只想趕快離開這條街!
話才說完,又有六個年輕人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他們身邊,仿佛在附和小胡子的說法?巳R注意到,波士頓的確是年輕人的大本營,大專院校林立。還好,三男三女的這六人并沒有趁火打劫,而且絕對沒有哈哈笑,只是一味奔跑,其中一個年輕男子掏出手機貼上耳朵。
克萊瞄向馬路對面,看見又來了一輛警車,?吭趧偛拍禽v的后面?辞闆r,不需要借用女強人的手機了。也好,反正克萊已決定最好別打手機。他可以直接過馬路,跟警察說……但他目前不太敢過博伊爾斯頓街。就算他平安過了馬路,對面的死傷如此慘重,他怎能指望警察過來處理一位不省人事的女孩?在他的旁觀下,消防隊員開始爬回云梯車,看來準(zhǔn)備轉(zhuǎn)戰(zhàn)他處,很可能是羅根機場,或者是……
“哇,我的天呀,小心這一個!毙『訅旱蜕らT小聲說。他往博伊爾斯頓街西邊的鬧區(qū)望去。剛才克萊從鬧區(qū)過來時,人生最大的目標(biāo)是用電話聯(lián)絡(luò)上莎倫,他甚至連臺詞都想好了:大好消息,親愛的,不管婚姻關(guān)系如何發(fā)展,至少我們不愁沒錢買鞋給兒子穿了。這草稿打得輕松逗趣,一如從前。
但眼前的景象毫無趣味可言。迎面而來的男人年約半百,穿著西裝褲,上身是破爛的襯衫與領(lǐng)帶。他沒有跑步,而是以踩著扁平足似的大步前進(jìn)。西裝褲是灰色的,但襯衫與領(lǐng)帶原有的顏色已經(jīng)無從辨識,因為不僅破損嚴(yán)重,而且血跡斑斑。他的右手拿著看似屠刀的東西,刀鋒長約五十厘米?巳R自認(rèn)在回程途中見過這把刀。當(dāng)時刀子放在櫥窗里展示,店名是“靈魂廚房”。櫥窗陳列著一排刀具,前面以一張雕刻的小卡片注明“瑞典進(jìn)口鋼刀!”,刀子在隱藏式的放射燈中反著光。然而,這把刀被解放后做了不少苦工,或者應(yīng)該說是造了不少孽,如今沾了血,也不再鋒利。
身穿襤褸襯衫的中年人啪啪踢著正步逼近,揮刀上下畫出小弧形,動作一成不變,只有一次換了動作,揮刀砍向自己,在原本破爛的襯衫上又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流出,殘缺不全的領(lǐng)帶隨風(fēng)搖擺。步步接近后,他對著克萊與小胡子滔滔不絕,宛如偏遠(yuǎn)地區(qū)的傳教士被圣靈附身,喃喃起乩,呼喊著:“噫啦布!哎啦!吧布啦哪茲!啊吧布啦為什么?啊不哪嚕叩?喀咂啦!喀咂啦康!去!瞎去!”同時把刀晃回右臀處,再往后收,視覺特別靈敏的克萊立即看出他即將揮刀做出什么動作。這人在十月的午后瘋癲踢著正步,漫無目的地不停舉刀砍劈,對象正是小胡子。
“當(dāng)心!”小胡子大叫,自己卻沒有留神,只是愣在原地。自從天下大亂以來,克萊只碰到了這么一個正常人。主動搭訕的人是小胡子,在這種情況下能主動搭訕,不具備一些勇氣可不行,但現(xiàn)在小胡子卻怔立在原地,在金框眼鏡的放大下,眼珠變得比平常更大。中年狂漢挑他不挑克萊,難道是因為他個子小,比較好欺負(fù)?果真如此,也許乩童傳教士并沒有全瘋。想到這里,原本害怕的克萊忽然滿腔怒火。如果站在學(xué)校圍墻外,看見有個惡霸準(zhǔn)備欺負(fù)較弱小、較年幼的兒童,他也會升起同樣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