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的鐘聲》收錄了軍旅作家侯健飛發(fā)表在不同時期、不同刊物上的中短篇小說十二篇。好小說是藝術(shù)性和思想性的高度統(tǒng)一,收入集子的作品都具備這一點。好故事一定來源于生活。*大部分小說直接取材于作者故鄉(xiāng),雖然有的主題并不能簡單歸類,但明顯速帶有個人風(fēng)格:作者以哀婉動人的筆觸,再現(xiàn)了回鹿山這個地方紛繁復(fù)雜的社會面相,在某個悲劇故事里,依稀透露出作者一絲無奈,又乍現(xiàn)一個胸有大局作家的靈光。侯健飛的小說或可歸類為心靈小說,寧靜而憂傷。
五月的鮮花開遍草原
遠山的鐘聲
老柜
家事
排長老梁
走向槍口
春山夏山
秋 山
桂月
兵屋
轉(zhuǎn)過身去是人
北去的列車
跋
《遠山的鐘聲》:
五月的鮮花開遍草原草原公路大胡子黃昏時分下了車,破舊的長途客車在原地拼命哼了一會兒,后噴起一股黑煙,載著幾位疲憊的草原牧民和來此觀光的游客向北駛?cè)ァ?br />
北邊是更遠的北方,更深的草原。
大胡子伸了個懶腰,“噗”的一聲,一股濁氣從大胡子身上飄向潔凈曠達的草原。大胡子是那種胃口很好,體格健壯的漢子。這種漢子是在草原何時何地都能很響地放屁的人,他們曾走南闖北,在草原還沒有公路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敢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大聲放屁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強者。
五月的黃昏還很涼爽,微風(fēng)從大胡子臉上拂過,他晃了晃碩大的腦袋,像是驅(qū)趕一天的勞頓。大胡子坐了整整一天的汽車,此時他已經(jīng)忘了他的出發(fā)地,也就是說,他從哪里來已經(jīng)不是很重要了,關(guān)鍵是他來干什么。對目的地和他此行的目的,大胡子一直在動腦筋,以便把整個身心都投入其中。他的工作專業(yè)性很強,其結(jié)果屬于絕密范疇。絕密結(jié)果的事情讓人忘卻過程,大胡子的生活常常這樣,就如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記不清是從哪里上了汽車。
這是草原深處,農(nóng)民和牧民雜居的村莊就在不遠的夕陽之中。大胡子瞇起眼向汽車遠去的方向眺望。
什么也不會看見,攪成一團的蚊蟲迅速包圍了這位風(fēng)塵仆仆的漢子。大胡子一邊很熟練地用手驅(qū)趕著蚊蟲,一邊看著公路。
沒有任何人影。此時正是草原人吃晚飯的時候。
牛羊還在回家的路上,牧民的狗正趴在主人門前。一群鴨子集結(jié)在池塘邊,這是很多人家的鴨子,只有它們的主人來,它們才肯各自散去。
大胡子在公路上停頓了一下。寂靜的公路像一條什么人隨意甩出去的灰色飄帶,在大胡子深不可測的目光中,變幻著、舞動著伸向天邊。
這是一條可以使草原脫貧致富的公路,也是這片草原的一條公路。顯然,公路的質(zhì)量出了問題,一些硬傷和粉質(zhì)沙石很明顯。也許有人說這條公路太老了,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這條公路還相當(dāng)年輕。從基礎(chǔ)上看,這條公路原本是要修成國家二級公路的。
大胡子彎下腰,很認(rèn)真地系好旅游鞋的帶子,這是一雙很值錢的旅游鞋,從這雙鞋上看,大胡子應(yīng)該是個有些來歷的外地人。但從他的行為舉止看,草原人的特征又相當(dāng)明顯。大胡子現(xiàn)在不在乎人們怎樣猜度他,系好鞋帶,他站起來,把一雙筋骨畢露的大手在黑色短褲上擦了擦,拐下公路。
太陽從西地平線上搖搖欲墜,顯得巨大而無力,暗紅的光暈映在大胡子蓬亂的頭發(fā)上,使大胡子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不可捉摸的霧氣。
大胡子對這個地段是非常熟悉的。他拐下公路向東走了大約五十米遠,而后沿著公路向北步行。
水獺草瘋長起來,掩住了這個黃昏時分的獨行者。一群歸巢的鳥被驚動了,它們飛起來,在大胡子的頭頂一圈又一圈地飛。
沿著公路的方向,大胡子很快便從一人深的草叢中看見了炊煙。他停下來,將一只挎包墊在頭下,順勢躺下來。這時有一輛改裝的手扶拖拉機開過來,拖拉機手大聲地唱“提籃小賣拾煤渣……”京劇深受草原人喜愛,這里是滿族人的集居地。馭手的好嗓子壓住了機器的突突聲,大胡子感到一陣莫名的親切和放松。大胡子胸口像壓著一塊石板。大胡子畢竟是一個孤獨的行者。孤獨是這種人的通病。
公路建成通車的日子在兩年前,在大胡子的印象中,那的確是個大紅大紫的日子。草原人舞起獅子,跑著旱船。野牛皮大鼓擂得山響,銅鑼銅镲應(yīng)和著,年老的阿叔一支嗩吶年頭古遠,斷斷續(xù)續(xù)地吹出一種曲調(diào)……仰面朝天的大胡子想到這兒,干裂的嘴角閃過一絲微笑。
那天,他在一家草原飯館喝醉了,烈酒壯陽,他乘著酒興和飯店的女主人好一陣調(diào)情。那女人很有風(fēng)韻,眼角蕩著撩撥人的淺笑。大胡子想到這兒收住微笑,一個男人的臉孔浮現(xiàn)在他眼前。這個人是飯館女人的男人,他生得很矮小,一只眼有點斜視。
村莊里傳來一陣牛羊的喧鬧聲,狗的撲跳聲和農(nóng)牧民們的吆喝聲。隨后,公路再一次沉人寂寞。太陽完全隱沒了。
馬家營子草原公路始于州地,深入草原。草原的深處有一個王朝的名字,叫做馬家營子,是滿族人打獵的地方。營子系滿語,與屯兵有關(guān),意即“哨鹿”——以木質(zhì)長哨吹出雄鹿求偶之聲,專引雌鹿出現(xiàn)而后獵殺之。這是滿族人祖先的發(fā)明,哨聲悠揚,但轉(zhuǎn)眼就會鮮血四濺。葬身弓箭之下的多為年輕重情的母鹿。母鹿重情,被雄性召喚,迤邐而來,聽見弓響,回身已晚,然后睜著美麗的大眼死去。那時馬家營子還沒有公路。北部是海拔一千多米的壩上草原,南部是丘陵盆地。這里森林密布,河流縱橫,茂草鮮花,萬靈莘集。當(dāng)年,滿清的軍機大臣是這里的主宰,百萬大軍曾威震北疆。然而當(dāng)時沒有公路,同時代文明的東西距此遙遠,比如旅游,比如康拜因;還比如幾百年后的電視和手機,以及模特和股票等等?傮w來說,那時的草原無比潔凈,空氣中始終彌漫著牛糞和鳥糞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