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哎呀!這……這是咋回事?”奶奶嚇得雙手一張,抹著我黏糊糊濕漉漉的頭發(fā),驚訝到不行。我撇開目光,無辜地望著奶奶黑白相間的齊耳短發(fā),不好意思地揪著衣角。
身旁推著自行車的小少年渾身也濕透了,他嘟起下嘴唇,瞟了我一眼,然后對著奶奶深深鞠躬,說:“奶奶,我剛才騎自行車不小心掉進了河里,是妹妹把我撈上來的,謝謝奶奶教育了一個這么善良勇敢的妹妹!
我抱著奶奶的胳膊,稚嫩的臉上有一種欲藏未藏的笑容。
奶奶連忙安頓好小少年和我坐在門口的凳子上,轉(zhuǎn)身進屋去尋找毛巾。
因為貪玩偷摘橘子,我掉進河里被少年救了起來,因為害怕回家被奶奶責(zé)怪,我手足無措,而小少年拍拍胸脯說他有辦法解決——“嫁禍”到他頭上。
沒想到,我免過一劫,還得了個“見義勇為”的殊榮。
小少年摳著鼻孔笑盈盈地看著我,然后往堂屋里張望了一番,連忙起身騎上自行車,跟我招了招手:“膽小鬼,記住是外星球超人救了你!”
說著,小少年便騎著自行車,張揚大笑離去。
我忙站起來,追了一小段路,怔怔地看著他騎車越走越遠。
“青念啊,快回來換件衣裳。”奶奶拎著一套干凈的裙子在門口喊道。
“奶奶,外星球超人走了!”
小小的村莊里,回蕩著我如同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我“噠噠噠”地跑向奶奶懷里,奶奶摸著我的頭,慈愛地說:“超人走了,他還會再回來的!
第一章遇見可能只需要一眼
在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幼年時候不顧一切撲騰進河里將我救上去的少年時,我已經(jīng)沒有了更多關(guān)于他記憶的輪廓。時光推搡著被侵蝕的童年,在我義無反顧向前的生命里留下了一串不能被回頭,不能被守望的足跡。
01
我重復(fù)著每天相同的生活軌跡,放學(xué)后到家,拿出鑰匙擰開房門。鐵質(zhì)的鑰匙在鑰匙孔里一扭,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叫紀青念,是個很拗口的名字。我從小最滿意的就是我爸給我取的這個名字,雖然他并沒有給我一個溫馨的家庭。
馬文娟是我的后母,我叫她的時候一直不帶稱謂,她有一個兒子,很疼他。我就像電視劇里、小說里出現(xiàn)的重組家庭慣有的角色,一定不被后母喜歡。
我也懶得被她喜歡。
“弟弟咋沒和你一起回來?”馬文娟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手里織著給她寶貝兒子的毛衣。
“我不知道!蔽曳畔聲哌M廚房,掀開鍋蓋,里面只留了一碗豐盛的晚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給她兒子紀明的,“他放學(xué)比我早,我今天還留校值日了,他應(yīng)該比我更早到家。”
馬文娟不放心地放下手里的毛線團,走到窗戶邊看了看外面暗下來的天色,說:“這都這么晚了,還沒回來!
我將課本和作業(yè)抽出來,在餐桌上演算著數(shù)學(xué)題,馬文娟走過來,催促著我:“你趕緊出去找找弟弟,我馬上要給你爸做晚飯沒時間。”
我停下手里的筆,思考了會兒,抬頭說:“我今晚作業(yè)很多,他那么大個人了丟不了,頂多是貪玩在外面還沒回來!
“你說什么話呢?”馬文娟歪著腦袋看著我,眼神里全是不解的神色,“多大不也還是你弟弟?你這個做姐姐的難道就不應(yīng)該關(guān)心一下弟弟,哎,我看啊,不是一個媽生的你就不上心,是吧?”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馬文娟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可多得的好演員。我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他到了能夠有自我分寸的年紀了,您不至于還把他當(dāng)成一顆珠寶捧在手心。”
“他是我生的,我能不把它當(dāng)成珠寶捧在手心嗎?”馬文娟白了我一眼,加重了語氣,在客廳里來回踱步,然后掏出手機給紀明打電話,打了兩次都沒有人接。馬文娟將電話伸到我面前,指著屏幕說,“你看看,看看!不接電話,要是在外面被欺負了遇到壞人了怎么辦?。磕阏f啊!
我默不作言。
馬文娟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看著我直搖頭直嘆氣:“真不知道你這個姐姐是怎么當(dāng)?shù)!?br />
我冷笑一聲,放下筆,手指插進頭發(fā)里按著腦袋,說:“每次你兒子出點兒什么事,就是我這個姐姐的不是,有好的地方你怎么沒想到我是你兒子的姐姐?”
“你說什么?”馬文娟尖著嗓子問我。
“這種話你應(yīng)該不想聽第二遍。”我抬眼看著她,不甘示弱。
馬文娟瞪大了眼睛,時間靜止了十秒鐘,然后,她就像炸了毛的獅子一樣,對我大發(fā)雷霆:“紀青念,你是怎么念書的?有你這樣頂撞長輩的嗎?說你兩句你還不開心了?你有什么資格不開心?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些不是我在提供?讓你去找下弟弟還變成是我虧待你了?”
我不想還話,馬文娟身后傳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我余光瞥向門口,紀大海提著公文包,一進門就換鞋子,過程當(dāng)中還用手指擠按著睛明穴。
馬文娟見紀大;貋砹,立馬走過去告狀:“大海,你回來得正好,你不知道你這女兒有多氣人!我就只是叫她出去找一下紀明,她就覺得我偏愛紀明,那紀明是我的兒子!我不擔(dān)心誰擔(dān)心,這丫頭真是氣死我了!”
我見紀大海一臉疲憊的模樣,忙出口阻攔:“馬文娟你沒搞錯吧?”
“你看看!”馬文娟又跟咬住了我的尾巴似的,指著我的方向,“沒大沒。
“行了行了。”紀大海解開領(lǐng)帶,將西裝外套放在沙發(fā)上,捏著眉心,“這么大個人了,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
“什么不知道回家的路?”馬文娟來勁了,“你們父女倆是不是一個鼻孔出氣?我的兒子你們都不管是吧?大海,那紀明是不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就不擔(dān)心?”
紀大海一口粗氣從鼻腔里送出來,有些不耐煩道:“擔(dān)心擔(dān)心!擔(dān)心你就出去看看,多大點兒事兒嘰嘰喳喳沒完沒了的,煩不煩!
一聽紀大海說這話,馬文娟哭腔涌上鼻尖,立馬抹了一把臉,抱怨道:“你看看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呀這?我拉扯這兩個孩子容易嗎?你就向著你的女兒,你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紀明的學(xué)習(xí)和身體?我這要給你們做晚飯的,哪有時間出去找他,讓小念出去一趟,還在這里給我討價還價。”
“夠了!”紀大海低吼了一聲,看來心情也是不太好,“工作時候被上司罵,回來還要聽你們絮絮叨叨,能不能讓我安靜會兒?”
“安靜安靜!”馬文娟不依不饒,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忍不住還要跟熱鍋抗衡一樣,“紀大海,紀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是你這個做爸爸的失職!”
“我出去找!”我從椅子上跳下來,椅子在地板上劃開好一長聲的刺耳音。
我實在不想聽到這種司空見慣的常年家庭戰(zhàn)爭。
我關(guān)上門之后,里面還是隱隱約約傳來了爭吵聲。他們兩個,我一個也不想安慰,一個也不想搭理,這種日子,過得真糟心。
我出了小區(qū),路邊綠化叢帶上有幾只翩翩飛舞的小蝴蝶。我曾經(jīng)羨慕過自由自在的蝴蝶,羨慕過飛掠藍天的大雁,羨慕過外面五彩繽紛的世界,但是,我也羨慕過別人家和睦的家庭。但是這些羨慕,都只是我的臆想罷了。
紀明的性格,我還是了解的,如果沒有回家,多數(shù)情況就是約上那幾個狐朋狗友去網(wǎng)吧打游戲了。
我找了好幾家他常去的網(wǎng)吧,最終在“網(wǎng)上人間”找到他,他坐在兩人座的角落里,一邊賣力地敲擊著鍵盤,一邊操著粗話罵人。
我走過去,直接給他關(guān)掉了主機。
“你大爺?shù)恼l呀!”紀明扔掉耳機,抬頭。
一見是我,他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聲音低了下去:“是你啊!
“紀明,咋回事?”估計是看到隊友突然掉線了,他的幾個朋友都從屏幕前抬起了頭。
一見到我的時候,他們都乖乖閉了嘴。
“跟我回家!蔽艺f。
“玩兒最后一關(guān),你干嗎呀?”紀明有些介意,伸手過去想要開主機。
我打開他的手,說:“你媽媽跟老爸在家里為了你吵了起來,你要是再不回去房子都會被掀了!闭f著,我拎著紀明的胳膊,就把他往外面拉。
“哎呀行了行了,我自己走!奔o明掙開我的手,看了看四周,埋怨道,“丟不丟人啊!
“你也知道丟人?”我嚴肅著瞪著紀明,紀明晃著腦袋,雙手背在背后,小走幾步,然后立馬加速跑出了網(wǎng)吧,我見狀,急忙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紀明在網(wǎng)吧外面笑到彎下了腰,我皺眉,伸手拽住紀明的后背衣領(lǐng),往家里走去:“走!
“哎不是,你別這樣拉我!我去,丟人!”紀明嚷著伸手打我,但他柔韌度極差,反手擒我無力,只能聽天由命地任由我拽著。
把紀明塞到家門口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停止了硝煙,馬文娟在廚房里做飯,紀大海在陽臺上抽煙。
紀大海將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出聲喝止住了想要跑到廚房去偷吃的紀明:“站住!
紀明雖不情愿,但也乖乖地靠墻站住了。
紀大海問:“干什么去了?”
紀明看了我一眼,不回答。
紀大海又問我:“弟弟干什么去了?”
紀明偷偷拽著我的衣角拉了拉,我說:“不知道,我出門在街上遇見他的!
紀大海的眉頭越擰越深,最后怒不可遏地拍了拍桌子:“還撒謊!你們那點小動作我看不見嗎?幼稚!都給我站到那邊去,晚上不許吃飯!”
聽到動靜的馬文娟拿著鍋鏟從廚房里探身出來,看見演的一手好戲的紀明快要哭了的樣子,立馬將他拉到懷里,護犢道:“紀大海你工作不順心別往孩子身上撒氣。亢⒆用魈爝要上課呢?”
“上課?”紀大海目光似虎,盯得紀明不敢看他,“你問問他到底是上課了還是打游戲了,你問問他!”
紀明眉頭一皺,哭腔頓出:“媽!”
馬文娟低聲哄了哄紀明,對抗著紀大海:“孩子學(xué)習(xí)累了打打游戲放松有什么關(guān)系?你至于嗎?就你那古板老條的教育方式,早就已經(jīng)落后了!”
“你!”紀大海氣得說不出話來,下巴跟著他的嘴巴顫動著,然后指著馬文娟,擠出兩個字:“愚昧!”
“愚昧怎么了?”馬文娟拍著紀明的腦袋,“我自己的兒子自己疼!
我懶得再參與這場唇舌之戰(zhàn),收拾好餐桌上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我背著書包進了自己的房間:“晚飯我不吃了!
我將窗簾拉開,足以看得見繁星夜空,紀大海馬文娟的爭吵還沒結(jié)束,我將耳麥連上電腦,動感的音樂從耳塞里傳入我的耳朵,隔絕了這個嘈雜的世界。
02
那天晚上,我并沒有睡好,以至于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的上下眼皮就跟打架似的。
困就罷了,我還覺得小腹特別不舒服,下身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我艱難地揉著小腹疼痛的地方,舉起了手。
“紀同學(xué)知道答案?好的,你請回答。”班主任幾近欣喜的聲音,嚇得我一個哆嗦。
什么?我頭腦里就像攪拌了一團漿糊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解釋著:“老師,不是,我是想去上個廁所!
四周傳來壓抑著的笑聲,班主任有些尷尬,抬手示意我:“嗯……好,去吧!
我急忙站起來,盡量使自己正常地走出去,一出教室,我就捂著小腹加快了步子往廁所沖去。
“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我回頭,是一個少年的背影,校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雙手揣進了褲兜,然后緩緩回頭。我有些訝異,不解地盯著他,他冷峻的臉上忽然綻開一個神秘的笑容,眉毛輕挑,意味深長地說:“你好像,來例假了哦!
我心里一驚,慣性思維告訴我用手去捂住身后的地方,果然,手指上沾上了黏糊糊的東西,我又窘又羞,忙不迭地捂住意外的地方,轉(zhuǎn)身跑進了廁所。
身后的少年有些張揚地笑著,讓我忽然間想起了一個人,一個被時間沖刷著逐漸忘了音容的人。
時間真的太殘忍了,殘忍到我一絲一毫也不想提及。
尷尬之余遇見的少年沒有在我心里生根發(fā)芽留下印象,倒是幾天后的課間操里,讓我重新認識了他。
做完廣播體操后,校長要求集合,點名批評了幾個在外面打架的男生,并且是將他們拎上臺子批評的。
我看見臺上嘴角一團烏青的男生,他低著頭,亮晶晶的眼睛卻在四處轉(zhuǎn)溜,隱隱可在視線里看清的嘴角也在不由自主地上揚。
他不就是那天在廁所邊遇見的那個男生么?
“又有凌皓辰啊?”身邊的女生捂住嘴巴,看著她的同伴。
“打架對他來說可是家常便飯,不過,我莫名覺得他這樣好帥,你看他那不羈的笑容。”女生的同伴夸張地竊語,不以打架為恥,將看臉的世界增添了一分傳奇的色彩。
呵,不羈的笑容。
校長咬著不緊不慢的語速常規(guī)地批評了凌皓辰在內(nèi)的幾個男生,讓他們當(dāng)眾道了個歉認了個錯,就散會了。
我正要回教室,卻被凌皓辰叫住。
“那個誰!彼麖呐_子上跳下來,蹦到我面前,說,“好巧又見面了,第一次見面讓我目睹了少女你的尷尬,你二次見面讓你目睹了小爺我的尷尬,我們扯平了。”
這是值得說出來的事情么?我眉峰一沉,徑直擦過他身邊,往教室走去。
“喂喂!绷桊┏皆诤竺婧暗溃吧倥,你叫什么名字?”
懶得搭理他。我揉著方才做廣播體操不小心拉扯疼了的手臂,留給他一個漠然的背影。
如果時光能穿梭于過去跟未來之間,讓我看清楚跟凌皓辰的相遇和結(jié)局的話,我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愿意見他一次。
中午在食堂吃完飯后,我一個人回教室。
我吃得比較快,所以教室里當(dāng)時沒有人,當(dāng)然,前提是不排除凌皓辰是不是人這個問題。
“你在做什么?”我站在門口,盯著在我座位上把課本作業(yè)本翻成了一堆小山的凌皓辰,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無比自然地說,“紀青念,你成績不錯嘛,字也寫得漂亮!
我走過去,一把奪了他手里的作業(yè)本,擠開他的身體,收拾著桌上的一片狼藉:“好像跟你沒有關(guān)系吧?”
“嘖嘖嘖。”凌皓辰跑到我對面,雙手撐在桌面上歪頭看著我,說,“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一樣啊。紀青念,你是不是見我被校長批評,以為我是個壞學(xué)生,你沒有錯,我就是個壞學(xué)生,但我很善良的!
我很壞,但是別忘了我曾善良過。這是過氣多年的非主流用語吧?
我抬眼,輕笑:“跟我有關(guān)系?”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了,你要發(fā)現(xiàn)我的善良,我們才能成為朋友的!绷桊┏竭叡葎澾吔忉專裾裼性~,繪聲繪色。
我長嘆了口氣,將收拾好的書本全部放進課桌里面:“同學(xué),有病就要去治,我這里沒有藥給你!闭f著,我挺著胸膛,大步邁出教室,凌皓辰在后面嚷著,“紀青念,我還會來找你的!
找我你還不如去找死。
我對凌皓辰的印象很不好,不好到我覺得我根本就不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我們老師曾說,計劃趕不上變化,說的并不是死死的定律,大意為:你認為好了的東西總會在后來的時間潮流里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思想會永遠跟著時代走,感情會永遠跟著內(nèi)心走。
“……”我沉默后回答,“世人太瞎,我太懶!
“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遇到熟人了!睏钛孕υ谂赃呌悬c幸災(zāi)樂禍。
凌皓辰的表情像是被凍結(jié)了一般,許久才緩緩問道:“誰把她帶來的?”
“我!瘪樒咂吲呐男馗
凌皓辰一臉沉重的表情,雙手握住駱七七的手,感慨道:“唉!恩人吶,恩人!今天的酒錢我全包了。”說著,他又立馬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單只手撐著腦袋看著我。
我轉(zhuǎn)身,到穆少白旁邊坐著,凌皓辰跟過來,一屁股砸在我和穆少白的中間,繼續(xù)看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