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風(fēng)，和暖，輕柔；陽光明媚，熱烈；花開得艷，香，且葳蕤；柳柔，也綠，柳絲垂到水面上，像無數(shù)雙溫柔的手輕撫，拂得人心癢癢的；麻雀在窗臺上一刻都不肯安靜，蹦跳，嘴里不停地嘰嘰喳喳——一切都很美好的樣子。然而我卻并不十分快樂，坐在臨窗的辦公桌前，眼望著窗外的電線發(fā)愣，心里總像少了點什么似的，沒著沒落，打不到底。
有那么一剎，我似乎看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像是電光石火，倏忽而逝。雖然這只是個幻覺，卻讓我一下子便找到了郁郁寡歡的原因。是的，是燕子，這個黑衣栗頭白肚皮的精靈，已經(jīng)好幾年沒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
在鄉(xiāng)下，燕子應(yīng)該算是跟人為親近的一種鳥了，要不，人們也不會把房子借給它們住，允許它們登堂入室。而燕子呢？也只有這種鳥，才敢把窩壘在人們的家里，卻不用擔(dān)心人的傷害，毫無戒備地在房梁上銜泥搭窩，產(chǎn)蛋育雛，人與鳥共處一室，其樂融融。這樣的相互信任，在人類與野生動物之間，絕無僅有。所以，人們又把這種鳥兒叫作“家燕”，真是把它們當(dāng)成了家庭中的成員，并不見外。
我小的時候，學(xué)會的頭一首歌謠，就是那首“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我女兒長到我當(dāng)年那么大的時候，也會唱這首歌，但她卻沒我那樣幸運，可以那么近距離地和燕子相處。她從小到大，都沒住過農(nóng)村的茅草房，甚至是起脊的房子。城市里平頂?shù)臉欠�，燕子們沒法在天花板上搭窩，況且，即使燕子可以在這樣的房屋中找到落腳的地點，也找不到進(jìn)出的房門。城市里每家每戶隨手關(guān)閉的防盜門，阻斷了人與鳥交流的通道。而在我鄉(xiāng)下老家，每家每戶房屋靠近大門頂部的一側(cè)墻壁上，總會留有一個碗口大小的洞。這是專為燕子預(yù)留的通道。即使這家人都下湖干活或者上學(xué)讀書去了，大門因為無人在家而緊鎖起來，燕子也不用發(fā)愁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到春天的時候，我們就會唱那首小燕子的歌，盼著小燕子早點飛回來。這固然有花衣裳的緣故，花衣裳誰不喜歡呢？小燕子都有得穿，我們當(dāng)然也想要，但是重要的還不在這里，重要的是，燕子一飛回來，我們就可以甩掉穿了一個寒天的笨重的老棉襖、老棉褲了，一身單衣，渾身上下透著輕快，張開雙臂，和春陽擁抱。在村頭的場院上、家旁的小路上瘋跑，心情好得仿佛自己也跟小燕子一樣，長出了翅膀。
燕子在鄉(xiāng)下是人人都喜歡的一種鳥，大人喜歡，小孩子也喜歡。所以鄉(xiāng)下叫作燕子的女孩特別多（后來知道，城里女孩叫這個名字的也不少）。小孩子們的喜歡，不需要任何道理，只要好看，或者好玩，就足夠了，長相那么俊俏的小燕子，小孩子不喜歡才怪。大人喜歡它，除了它的長相漂亮，專吃害蟲而外，大約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這個原因源于鄉(xiāng)下的一個傳說。說是燕子只住好人家，不知道燕子自己清楚不清楚，它在無意中竟充當(dāng)了衡量一家人好壞的標(biāo)尺。因此，那些屋里沒有燕窩的人家，見了人都會有點抬不起頭來，甚至連兒子找媳婦都要成問題。因了這個緣故，燕子把窩搭到誰家，誰家都會很高興。不要說大人不會干出搗了燕窩的事情，就連小孩子也會受到警告，說是小燕子玩不得，誰要是傷了小燕子，老燕子就會詛咒他，這樣就會有生命危險。
好嘛，玩小麻雀只會臉上長雀斑，多就是不好看一點，而傷了小燕子，付出的卻是生命的代價。所以，即使是再調(diào)皮的小孩，當(dāng)他想要動手逮一只這種小精靈玩玩的時候，一想起大人的話，也要左右權(quán)衡一下，終是覺得對于這種小鳥，還是只用眼看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