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棋城,肅殺。神秘黑衣人,失皇一盤棋,刀口滴血。棋城樓亡,大地做盤,氣定,神閑,車、馬、炮縱橫,江湖血濺……全書文字精美,故事跌宕起伏,寓中國棋、武文化之博大,精深和神奇,亦技、亦世、亦武、亦文,直追武俠名家金庸、古龍……讀后讓人心動,神逸,愛不釋手,亦感、亦悟,思人生之大棋局。
江南棋客,原名李偉新,廣東梅縣人。中國象棋文藝大師、高級作家、廣東省清遠(yuǎn)市文學(xué)院院長。已出版著作有《棋神》等十余部,獲《中國作家》等文學(xué)獎項(xiàng)三十余次。2007年上網(wǎng)發(fā)文,創(chuàng)作了《特工之王》、《艷欲乾坤》、《江湖棋俠》、《絕代艷妃》、《明朝綺夢》、《超能特工》、《沖天神劍》等八部長篇小說,被譽(yù)為中國棋道玄幻小說第一人。
第一章 菊園夜 森森指骨顯精魂
1875年,光緒年間。
夜半,棋城靜幽幽的,燈光也鬼閃似的,神秘而詭異,將1875年的冬夜,拉入一種寒寂。就像光緒四歲的小屁股,還沒有坐暖皇位,隨時都會在慈禧的手掌下打著寒顫一樣。
寂靜中,菊園的棋樓里透出一縷燈光。
跪著,卓宇峰在棋樓里跪著,面前排著一截截寡白的手指骨。從它們由細(xì)而粗的排列順序、大小不同,以及不同程度的磨損情形來看,它們并非出自一個年代,而且經(jīng)年歷月,幾近古殘。
這些白森林的指骨,來自他的祖輩。每一截都含一個悲壯的故事,就像從石山雕出的一尊石像,從雪山涌出的一股泉水,從荒海上飄來的一片帆,它們已然是卓家祖輩靈魂的精神象征。在他眼里,它們?nèi)绻饷㈤W爍的、萬分珍貴的金山玉柱,以特有的堅(jiān)韌支撐著他們后輩的夢、后輩的脊梁……
自他的先祖從陳序道手上接過菊園的那一天起,卓家便立下三條大誓:
一、卓家只經(jīng)商不從政。
二、卓家要人丁興旺。
三、卓家要弘揚(yáng)菊園棋韻,刮目于棋城。
有這三條大誓,陳序道才放心地離去。棋城的每一街每一巷都有青樓、賭館、武館、鏢局,卓家人有萬貫家財(cái),卻不將一文錢投資到它們身上,可見不是庸俗之輩。說不定,他們卓家的骨子里還藏著棋的因子。要不,他們卓家怎會不用錢去滾錢,而是投入菊園,投到象棋身上?所以說,陳序道是放心地離去的……
如此越八百年風(fēng)雨,從宋元明直跨下來,直至今日大清咸豐六年,他卓家的前二誓都基本上達(dá)到了。但這第三條,直到卓宇峰的父親因棋吐血身亡,也未曾完成?芍^多災(zāi)多難,但大難之后并未見福。為了象棋,他們卓家可謂用心良苦。知道象棋是門藝術(shù),里面有許多說不清的文化,他們便請回老師,至少有秀才一級文憑的人來教卓家子弟。兩歲知詩,三歲懂經(jīng),四歲幾乎與諸子百家握過手。不說滿腹經(jīng)綸,也可說有半肚子墨水。知道下象棋得有拼勁、耐性,即請回少林寺和尚、武當(dāng)派傳人、民間高手教卓家子弟習(xí)武。兩歲站樁,三歲出拳,四歲舞劍,十歲上下幾乎已練就十八般武藝。丈余高的墻可呼地躍過,碗口粗的樹木可揮掌砍斷,完全達(dá)到一流高手的水平。
而且,棋城的人都知道,他的祖輩個個身壯如牛,吃五大碗米飯,兩大碗豬肉、牛肉、羊肉、魚肉、雞肉,八大碗米酒、黃酒、紅酒是常事,老虎見了也會懼讓三分。娶個村婦,臀部肥厚,髖部寬廣,乳房永遠(yuǎn)泉水盈盈;雖胖而不累贅,壯而又勻稱。一年生娃,二年生子,三年生鳳,四年育龍,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一氣連生,大氣不用喘一下,這也是在棋城出了名的。若以為棋城是個彈丸之地,卓家才會有如此盛名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當(dāng)初乾隆皇下江南,挾一股大馬雄風(fēng)來到棋城,牛眼看城低,竟于一個星明月潔的夜晚找來八旗弟子,騎上八匹高頭白馬,欲一夜跑遍棋城。那陣,得得的蹄聲催命似的。有人還深切地記得:蹄聲過處,木棉花嘶嗦、嘶嗦地震落,花瓣悲鳴,進(jìn)裂出滴滴血汁,涌人心骨。哪知蹄聲響了八天八夜,也沒一匹馬能回到乾隆皇的身邊……
乾隆皇畢竟是個王者,目光不俗。據(jù)說他當(dāng)時只露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嘴唇泛了一絲白,腳尖往前探了一下,又退回原處,沒有什么太特別的喜怒舉動。有人說,他乾隆皇服在心里,只是不表于形相罷了……
棋城之寬之深之博,從來都不是以多少條街、多少條巷來計(jì)算的。外人不懂,只有棋城人自己心里清楚,且不可言傳,只可意會。
就在卓家發(fā)出區(qū)區(qū)象棋怎能奈何我卓家這一豪言的那個夜晚,菊園棋樓竟然棋聲大作,如群馬從天邊而至,若海潮自海角而來,似萬只角號齊鳴。小孩子聽著似天籟,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夜仿佛長了十歲;大人聽得卻似鬼哭狼嚎,聲聲刺心、聲聲頂肺,像是要懲罰他卓家的大言不慚。
菊園棋樓鬧鬼了,有人說。
有人卻道:鬧什么鬼?那是菊神陳序道顯靈了。
各說不一。卓家的人卻不放在心上,仍道:不就是區(qū)區(qū)象棋嗎?能大如海,不可跨越嗎?
卻不知道這小小的象棋,歷數(shù)千年的浸孕,已在人們心中布成了一個神秘的宇宙星辰。它是靜,亦是動;是陰,也是陽;是虛,更是實(shí);動動靜靜,陰陰陽陽,虛虛實(shí)實(shí),使人們心中最微妙的東西也沿著夢的目光深入棋境……動中生靜,靜中生動,年年歲歲,生生不息,進(jìn)而永無止境。因此,盡管卓家一堆一堆的金銀往外丟,一批一批的象棋高手往回請,同吃同住同切磋棋藝,大有銜遠(yuǎn)山、吞云霧、浩浩蕩蕩、橫無際涯、非三年五載擊倒梅蘭竹三園、重振菊園雄風(fēng)、令世人刮目相看的氣勢。然而,一而再,再而三,轉(zhuǎn)瞬奮斗八百年,他的祖輩非但沒擊倒梅蘭竹三園,且連一次和棋的機(jī)會都沒有。無奈,只好乖乖地回到菊園,祈天禱地,揮刀斷指,以作激勵后輩不斷努力拼搏的精神支柱。
三十二截手指,便源于此。
三十二截手指,就像棋城棋海里的一滴水,與棋城的寬、廣、深、博相比,不過是一粒小小的雨珠,墜落便墜落罷了。
卓宇峰心細(xì),從指骨的大小不同、堅(jiān)硬程度不同,知曉了斷指人的年紀(jì),卻發(fā)現(xiàn)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年紀(jì)小。他不知道這是否是浮躁造成的后果,還是別的什么。他只清楚地記得,爺爺在父親面前斷指的瞬間,整個身子忽然倏地消失了。在父親千呼萬喚的哭喊下,爺爺才顯現(xiàn)蟋蟀般的身影,鬼火似地飄忽不定,緩緩地?cái)D出一句話:“物微藏精則勝比宇宙,兒啊,千萬別……”話未完,爺爺便永遠(yuǎn)地消失了。爺爺?shù)降紫胝f明什么?沒說清楚,但暗示是明顯的,是對象棋的一種切膚之感,也是對象棋之深博的一種虔敬。父親剛想說“我明了”,而口還未開,叔公、伯爺已齊聲對父親道:“他說的是鬼話,信不得。從今起,你只能把先輩的豪言記在心上,以此為力量……記住了?”
“嗯。”父親忙應(yīng)道,不敢面對叔公、伯爺嚴(yán)厲的目光。
后來,至于他父親卓世雄是如何捧著爺爺?shù)臄嘀,對天足足發(fā)了七天七夜誓的,他就無從知道了。他只記得,父親在他18歲那年去向梅蘭竹三園挑戰(zhàn),結(jié)果是慘敗而歸……
當(dāng)卓世雄頭頂泰山般踏入菊園的那一刻,卓宇峰的心便被一種濃重的陰影籠罩著。他看著父親那雙莽莽蒼蒼、虛虛空空的眼睛,從肉體到靈魂都有種刻骨銘心的痛。他叫聲爹,爹卻像只失魂落魄的孤雁,灰不溜秋地在遠(yuǎn)天劃過。母親也感到事情嚴(yán)重,忙叮囑他尾隨父親上棋樓。
走入門,父親正背他而立,滴噠的淚聲嘩嘩落下,如骨離肉散,十分悲愴而尖銳地顫動著他的心弦。作為長子,他隱約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應(yīng)該不背離父親,哪怕父親……
聽到腳步聲,卓世雄回過身來,見是兒子,忙擦掉淚痕,極力裝出一副桀傲不馴的樣子,看著兒子一臉英氣地走了過來……撫著兒子的頭。他欲說千言,喉嚨卻哽著,一種酸酸的、悲戚的感覺蚯蚓般在腹部、胸間爬行、翻卷,一次次欲沖斷他已十分脆弱的神經(jīng)!安,世雄,你不能倒,你千萬要挺住!庇袀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兒子在你面前哪,祖宗在看著你,你不能丟祖宗的臉。生不能當(dāng)人杰,死亦要做鬼雄,你可要剛強(qiáng)一些、英雄氣概一些。”
唉,望蒼茫大地,他何嘗不想創(chuàng)造一方美麗的天地送給兒子?然命途多舛,連在小小的棋枰上留下自己盡善盡美的棋譜都做不到,他……內(nèi)疚、愴悒、懊惱齊集心頭。若不是他們卓家早出豪言,他真想抱著兒子痛哭一場,老老實(shí)實(shí)地對他說:兒啊,心所向望的世界不是想得到便能得到的……爹無能,空有大夢,兒啊、兒啊……但他卻不能,不能在慘痛的時刻將自己在兒子心中的形象粉碎,祖祖輩輩追尋的夢不能在自己身上滅了。對,即使死,也要像鬼雄。于是,他強(qiáng)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不讓哭聲泄出來,不讓心中的悲戚流露出來,頭一昂,顫聲問:
“峰兒,記得棋乎?”
“記得。”
“答!
“是!弊坑罘逋蝗缑鎸σ蛔鹛焐,入門前的哭聲,此刻與他一點(diǎn)都不搭界,好像全然沒發(fā)生過!澳愕臉幼诱鎯础!蹦赣H擔(dān)憂他被嚇壞!安,爹的樣子就該這樣!彼。母親摟著他:“我苦命的兒喲!笨伤恢鄰暮翁巵,只知道此刻是父親點(diǎn)化他一生的關(guān)頭,他不敢有半點(diǎn)馬虎,雙唇一張:棋如山,連綿不絕,高峻挺拔,莽莽蒼蒼,只等一條通天的路;棋如海,寬闊無邊,深不可測,浩浩蕩蕩,只盼一片不落的帆……”
“好。”卓世雄動情地道,目光凝在兒子的臉上,“還記得愚公?”
“嗯!弊坑罘妩c(diǎn)點(diǎn)頭,然后一張紅唇,“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卓世雄接過話茬,目接遠(yuǎn)天,凝神吟誦。
當(dāng)卓宇峰吟到“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生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地,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時,卓世雄已繳動得淚光盈盈,“憑此,人之所望也不會窮匱……”
“爹,這便是為棋之道嗎?”
“對,對,真不愧是我兒?傆幸惶,你會打敗他們?nèi)龍@的!弊渴佬巯裨诤诎抵锌吹搅斯饷鳎@得無比興奮。而一個聲音卻催道:“世雄,別婆婆媽媽老說個不停,該自己行家法了!弊渴佬凵碜右活,臉色慘白。但只片刻,他便恢復(fù)了自若的神情,坦然地走到祖宗的神臺前,拿香點(diǎn)上,拜了幾拜,然后將香插入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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