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出版我第一本書《自私的基因》的外國出版商坦承,他讀了我的這本書之后,三個晚上沒有睡著覺,從書中感受到的冷酷、凄涼讓他心煩意亂。還有一些人問我早晨怎么還能撐著起床?遙遠國度的一位教師寫信責備我說,他的一名學生讀了這本書后,含著眼淚對他說,這本書令她相信生命空虛、了無意義;他只好勸這名學生不把這本書展示給別的朋友,害怕他們受到同樣的虛無主義悲觀思想的影響。類似地,人們經常指責科學內容貧乏荒涼,傳播無聊無趣的信息,而科學家們也容易夸大其詞地表達這一觀點。我的同事彼得阿特金斯(Peter Atkins)在其著作《熱力學第二定律》(The Second Law,1984年)中,就表達了這類思想:
我們是混沌的產物,而變化的最深層結構就是衰敗。歸根結底,只有腐敗和不可遏制的混沌浪潮。目的已一去不返,唯一留下來的只有方向。當我們不動感情地凝視宇宙的深處,就必須接受這樣一種荒涼的圖景。
但是,這樣合理、正當地肅清甜蜜虛假的目的,高尚而堅強地揭穿對宇宙的多愁善感,一定不要混淆于喪失個人希望。宇宙的終極命運,想必的確沒有什么目的,但是,真的有人將人生的希望綁定著宇宙的終極命運嗎?當然不會,除非我們瘋了。主宰我們生活的,是各種更貼近的、更溫暖的以及更富人性的追求和感受。譴責科學剝奪了生活中最溫馨、最寶貴的東西,實在是犯了不可思議的大錯;這完全違背我本人以及大多數辛苦工作的科學家的切身感受,我們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但是,在本書中,我將嘗試一種更加正面的回應我要呼吁人們理解科學的奇妙,因為想到這些抱怨者和搖頭客所錯失的精彩,實在令人不勝感傷。已故的卡爾薩根(Carl Sagan)曾如此出色地做到這一點,卻懷才不遇,不被世人所理解?茖W,令人感受到的驚人奇妙,是人類心靈能夠勝任駕馭的最高體驗之一。這種精致的美學激情,可以和音樂、詩歌傳遞的極致美感并駕齊驅、相提并論。它的確是使我們的生活具有意義的事物之一,而如果它能說服我們認識到人生幾何,它就更加難能可貴、更加有效了。
我的書名來自濟慈(John Keats,17951821)的詩句,濟慈認為,牛頓把彩虹還原成三棱鏡下的光譜,完全破壞彩虹的詩意。濟慈實在是大錯特錯,而我的目的是撥亂反正,把被類似觀點誤導的人們帶向相反的結論,即科學才是(或者說應該是)偉大詩歌的靈感源泉。但是,我沒有通過演示來解決爭端的才華,所以只能靠散文化的語言來表達我的觀點。書中有幾章的標題借用了濟慈的詩句;讀者還可以不時發(fā)現一些引證或典故性段落,出自濟慈或其他文學家,我希望借此機會,來歌頌他敏感的天賦。濟慈和牛頓相比,性格更加可愛;他的身影是我寫作本書時假想的審稿人之一,他好像就站在我身后,看著我寫作。
牛頓解析彩虹,由此建立的光譜學,成為我們理解宇宙的一把鑰匙,我們對宇宙的認識,大多由此而來。任何不負浪漫之名的詩人,看到愛因斯坦、哈勃和霍金的宇宙,其詩人之心,必然雀躍不止。我們從星球的條形碼(夫瑯禾費譜線)里,以及它們在光譜上的偏移中,讀出了宇宙的性質。而條形碼的形象,又把我們帶到非常不同的、但同樣充滿奧妙的聲音王國(空中的條形碼),然后是DNA指紋(法庭中的條形碼),反映了科學在社會其他方面的作用。
本書中以被童話哄騙、解析玄妙,見怪不怪為標題的章節(jié),是專門寫給平常的迷信人士,他們沒有詩人守護彩虹的雅興,而是沉醉于玄妙神秘之中,一旦得到解釋就會大感上當。他們喜歡可愛的鬼怪故事,在他們頭腦中,只要稍微發(fā)生一點兒奇怪的事情,就馬上會聯(lián)想到是小鬼作怪,或其他奇妙神跡。他們從不放過任何機會,總是在引用哈姆雷特所說的天上和地下有很多的東西,賀拉斯,其豐富多彩,遠超過你們的哲學夢想。科學家的反應(是的,但是我們正在研究它們)無法扣動他們的心弦、引起他們的共鳴。對于他們而言,解釋清楚一件事情的奧妙,就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就像某些浪漫的詩人認為牛頓解析了彩虹令人掃興一樣。
《懷疑論者》(Skeptic)雜志的編輯邁克爾舍默(Michael Shermer)給我講過一則有益的故事。有一次,一位著名的電視通靈人用念咒的老把戲欺騙觀眾,說自己正在對話亡靈。邁克爾舍默當眾揭穿了這個裝神弄鬼的神漢。但是,電視觀眾并沒有指責這個被揭穿的大騙子,反而去指責揭露者,并且支持一名女子指責揭露者行為不當,因為他破壞了觀眾的幻覺。你原本以為,這名女子會感激有人揭開內幕,但結果并不是!這名女子顯然寧愿繼續(xù)被徹底地蒙蔽下去。我相信天行有常,宇宙是有秩序的,無感于人們的偏見,這其中,凡事都有解釋(即使還需要長遠探索才能找到這些解釋)。這樣的宇宙,才有大美、大奇妙,遠遠超過用怪力亂神粉飾出來的宇宙。
可以說,靈異之說濫用了合理的詩性驚奇,而這些詩性驚奇本應滋養(yǎng)真正的科學。另一種威脅的來源可以稱為臆想的歪詩。在臆想的浪漫是虛幻的浮云一章中,我反對用臆想的歪詩科學來勾引讀者。為了舉出一些事例,我找出了一位跟我專業(yè)領域相同的作家,他那富有想象力的文筆,不成比例地對美國人理解進化產生了巨大影響(我認為這很不幸)。但是,本書的主要著力點是:贊美優(yōu)秀的詩性科學。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用詩歌來寫的科學,而是被詩性之好奇所激發(fā)的科學。
最后四章,力圖涉及四個不同的、但又互相聯(lián)系的方面,以便提示那些比我更有才華的科學家,在詩性的激發(fā)下,能夠做些什么。在亞當斯密學派的意義上,基因不管多么自私,也必須是合作的(這就是我為什么在自私的合作者一章的開篇引用亞當斯密,盡管那里討論的并不是這個話題,而是關于奇妙本身)。一個物種的基因們,可以被認為是對其祖先所生存之世界的描述,是一本逝者的基因之書。大腦以相似的方式重織世界,構建一種虛擬現實并且不斷地在頭腦中更新。在思維的氣球一章中,我思索了我們這一物種本身的最獨特之特征的起源,并最終回到驚嘆詩性沖動本身,以及它在我們的進化歷程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電腦軟件正驅動著一場新的文藝復興,這浩蕩的潮流中有一些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天才,既是贊助的金主,同時本身也是文藝復興式的人。1995年,微軟公司的查爾斯西蒙尼(Charles Simonyi)在牛津大學捐資設立一個新的教授席位公眾理解科學教授席位,我有幸成為這一席位的首任教授。我感謝西蒙尼博士,最明顯的是感謝他高瞻遠矚,慷慨捐贈、資助這所從前未曾有過聯(lián)系的大學;另外,我還感謝他對科學以及應該如何傳播科學的富有想象力的認識。這一點精彩地體現在西蒙尼博士寫給牛津大學的對于未來的聲明中(他的捐贈是永久的,而且獨具個性地避開了律師語言中的那種謹慎的小家子氣)。我獲得任命之后,就和他成了朋友,不時探討這些問題!督馕霾屎纭房梢钥醋魇俏覍@些談話的貢獻,也可以作為我當選西蒙尼教授后的就職演說。當然,在就職兩年之后再談就職演說似乎已不合時宜,那就允許我再次引用濟慈的一段話吧:
查爾斯吾友,通過這個,你就可以完全清楚地看到,為什么我從未寫下一行詩句贈你:因為我的思想從來沒有自由和清晰,我的話不適合一對聽慣經典聲音的耳朵。
盡管如此,一本書的性質就意味著它的寫作時間要長于準備一篇報刊文章或一次講座。在孕育本書的過程中,我也收錄了不少我發(fā)表的報刊文章、講座稿,以及廣播稿。我必須現在就聲明這些,以免以后有讀者奇怪地在各處發(fā)現同樣的段落。我第一次公開使用解析彩虹這個標題以及濟慈對牛頓言辭不敬這一主題,是我應邀在劍橋大學基督學院(即斯諾的母校)做1997年度斯諾講座(C. P. Snow Lecture)的時候。
雖然當時我沒有明確地高舉他的兩種文化的主題,但明顯地與此相關。約翰布羅克曼(John Brockman)的第三種文化更是如此。他作為我的文稿代理人,以一種大不相同的方式,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幫助。副標題科學、虛妄和對奇觀的嗜好是我1996年做理查德迪布拜(Richard Dimbleby)講座時用過的標題。本書的早期書稿的某些段落曾出現在某些BBC(英國廣播公司)電視講座中。1998年,我還在第四頻道播放了一個小時的電視紀錄片《打破科學的樊籬》,其主題是文化中的科學,而其中的某些背景思想,來自筆者同制片人約翰高(John Gau)和導演西蒙雷克斯(Simon Raikes)的談話,這些影響了本書的構成。1998年,我在世紀之聲節(jié)目中采用了本書的部分內容,這是給設于倫敦伊麗莎白女王廳的BBC第三廣播電臺制作的一檔系列節(jié)目。我的演講標題科學與情感要感謝我的妻子,她發(fā)現偏偏那一次演講起碼已經被一家超市雜志剽竊了,而我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事實。本書的一些段落也曾作為約稿文章發(fā)表在《獨立報》(Independent)、《星期日泰晤士報》(Sunday Times)和《觀察家》(Observer)等報刊。1997年,我被授予國際宇宙獎時,選了自私的合作者這個題目在東京和大阪兩地做獲獎演說。演說的某些部分后來收入本書第九章,標題未變,但內容有所改動和擴充。
第一章的部分內容,曾出現在我的皇家學院圣誕講座中。本書成稿還大大地得益于邁克爾羅杰斯(Michael Rodgers)、約翰卡塔拉諾(John Catalano)、邁克爾伯基特(Michael Birkett)勛爵等人的建設性批評。伯基特先生是理想而智慧的普通讀者,他學識聰慧,其批判性評論令人百看不厭。羅杰斯先生是我最早三本書的編輯,因為我的愿望和他的慷慨相助,所以他在我最近出版的三本書中也發(fā)揮了積極作用。我還要感謝卡塔拉諾,不僅僅感謝他的批評意見,更重要的是感謝他那對我很有幫助的優(yōu)秀網頁(http://wwwspacelabnet/~catalj/homehtml)能夠讓所有到此的網友駐足流連,而我本人對這個網頁未著一字。企鵝(Penguin)出版集團和霍頓米夫林(Houghton Mifflin)出版公司的編輯斯特凡麥格拉思(Stefan Mcgrath)和約翰拉杰維奇(John Radziewicz)都曾耐心地鼓勵筆者、給出很好的建議,令我獲益匪淺。不知疲倦的薩莉霍洛韋(Sally Holloway)欣然為拙著做了最后的文字潤色。此外,我還要衷心感謝幫助我的英格麗德托馬斯(Ingrid Thomas)、布里奇特馬克科特(Bridget Muskett)、詹姆斯蘭迪(James Randi)、尼古拉斯戴維斯(Nicholas Davies)、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馬可里德利(Mark Ridley)、艾倫格拉芬(Alan Grafen)、朱麗葉道金斯(Juliet Dawkins)、安東尼納托爾(Anthony Nuttall)以及約翰巴徹勒(John Batchelor)。
吾妻拉拉沃德(Lalla Ward)對每一稿的每一章都不厭其煩地提出過詳盡的批評意見。她那演員的耳朵對語言及其節(jié)奏十分敏感,我的每一次朗讀,都能從她的聆聽中受益無窮。每當我心生困惑或疑慮時,她都對本書充滿信心,她的愿景攏起了這本書。沒有她的幫助和鼓勵,本書不可能完成,所以,我要將這本書獻給我的妻子。
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1941。,英國皇家科學院院士,牛津大學首席西蒙尼公眾理解科學教授,演化論生物學家。他是英國著名科學作家,幾乎每本書都是暢銷書,并經常在各大媒體引起轟動。2005年,英國《前景》雜志會同美國《外交政策》雜志評選出在世的全球100名最有影響力的公共知識分子,道金斯赫然在列。
1976年出版的《自私的基因》是道金斯最重要的代表作,他的基因觀念顛覆了我們對自身的幻覺,深刻影響了整整一個時代。
本書《解析彩虹》是道金斯向公眾普及科學的第一部作品,由此他邁上了促進公眾理解科學的漫漫長路。其他作品有《盲眼鐘表匠》《地球上最偉大的表演》《魔鬼的牧師》《攀登不可能的山峰》《祖先的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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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李虎,河北邢臺人,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國家海洋局第三海洋研究所科技信息中心工程師,廈門市科普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從事海洋科學、生物多樣性等科學普及翻譯工作多年,主要譯著有《解析彩虹》《地球上最偉大的表演》《眾病之王:癌癥傳》《物種起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