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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典雅裸脊線裝,開合自如,讓閱讀更自在!
3.用淡雅樸質的文字書寫平凡人生的愛與真情,在那些純美的故事里,他讓人愿意相信人性的善良與單純,相信世界的美好與可愛,細膩感知生活的每一處溫暖,用溫情治愈人心的荒蕪與寒涼。
4.在他的筆下,世間小兒女的生活情態(tài)如一幅真實的畫面鋪展在眼前,那里面有我們的困惑,也有我們一直苦苦追尋的答案。
5.人一草一木皆得光陰溫愛,一筆一書不負歲月深情。
6.這個老頭安然迎送著每一段或寂寥,或熱鬧的時光,用自己誠實而溫暖的文字,用那些平凡而充滿靈性的故事,撫慰著常常焦躁不安的靈魂。
無事此靜坐
我的外祖父治家整飭,他家的房屋都收拾得很清爽,窗明幾凈。他有幾間空房,檐外有幾棵梧桐,室內有木榻、漆桌、藤椅。這是他待客的地方。但是他的客人很少,難得有人來。這幾間房子是朝北的,夏天很涼快。南墻掛著一條橫幅,寫著五個正楷大字:
無事此靜坐
我很欣賞這五個字的意思。稍大后,知道這是蘇東坡的詩,下面的一句是:
一日似兩日
事實上,外祖父也很少到這里來。倒是我常常拿了一本閑書,悄悄走進去,坐下來一看半天,看起來,我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有一點隱逸之氣了。
靜,是一種氣質,也是一種修養(yǎng)。諸葛亮云: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心浮氣躁,是成不了大氣候的。靜是要經(jīng)過鍛煉的,古人叫作習靜。唐人詩云: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習靜可能是道家的一種功夫,習于安靜確實是生活于擾攘的塵世中人所不易做到的。靜,不是一味地孤寂,不聞世事。我很欣賞宋儒的詩: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唯靜,才能觀照萬物,對于人間生活充滿盎然的興致。靜是順乎自然,也是合乎人道的。
世界是喧鬧的。我們現(xiàn)在無法逃到深山里去,唯一的辦法是鬧中取靜。毛主席年輕時曾采用了幾種鍛煉自己的方法,一種是鬧市讀書。把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來,不受外界干擾,我想這是可以做到的。
這是一種習慣,也是環(huán)境造成的。我下放張家口沙嶺子農業(yè)科學研究所勞動,和三十幾個農業(yè)工人同住一屋。他們吵吵鬧鬧,打著馬鑼唱山西梆子,我能做到心如止水,照樣看書、寫文章。我有兩篇小說,就是在震耳的馬鑼聲中寫成的。這種功夫,多年不用,已經(jīng)退步了,我現(xiàn)在寫東西總還是希望有個比較安靜的環(huán)境,但也不必一定要到海邊或山邊的別墅中才能構想。
大概有十多年了,我養(yǎng)成了靜坐的習慣。我家有一對舊沙發(fā),有幾十年了。我每天早上泡一杯茶,點一支煙,坐在沙發(fā)里,坐一個多小時。雖是猶然獨坐,然而浮想聯(lián)翩。一些故人往事、一些聲音、一些顏色、一些語言、一些細節(jié),會逐漸在我的眼前清晰起來,生動起來。這樣連續(xù)坐幾個早晨,想得成熟了,就能落筆寫出一點東西。我的一些小說散文,常得之于清晨靜坐之中。曾見齊白石一幅小畫,畫的是淡藍色的野藤花,有很多小蜜蜂,有頗長的題記,說這是他家的野藤,花時游蜂無數(shù)。他有個孫子曾被蜂螫,現(xiàn)在這個孫子也能畫這種藤花了,最后兩句我一直記得很清楚:靜思往事,如在目底。這段題記是用金冬心體寫的,字畫皆極娟好。靜思往事,如在目底,我覺得這是最好的創(chuàng)作心理狀態(tài)。就是下筆的時候,也最好心里很平靜,如白石老人題畫所說,心閑氣靜時一揮。
我是個比較恬淡平和的人,但有時也不免浮躁,最近就有點如我家鄉(xiāng)話所說心里長草。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靜靜坐下來,想一點事,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
槐花
玉淵潭洋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來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頓了。一個刷了涂料的很厚的黑色的帆布篷子。里面打了兩道土堰,上面架起幾塊木板,是床。床上一卷鋪蓋。地上排著油瓶、醬油瓶、醋瓶。一個白鐵桶里已經(jīng)有多半桶蜜。外面一個蜂窩煤爐子上坐著鍋。一個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鍋開了,她往鍋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會兒,面熟了,她把面撈在碗里,加了作料、撒上青蒜,在一個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
蜜蜂忙著采蜜,進進出出,飛滿一天。
我跟養(yǎng)蜂人買過兩次蜜,繞玉淵潭散步回來,經(jīng)過他的棚子,大都要在他門前的樹墩上坐一坐,抽一支煙,看他收蜜,刮蠟,跟他聊兩句,彼此都熟了。
這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身體像是不太好,他做事總是那么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樣子不像個農民,倒有點像一個農村小學校長。聽口音,是石家莊一帶的。他到過很多省,哪里有鮮花,就到哪里去。菜花開的地方,玫瑰花開的地方,蘋果花開的地方,棗花開的地方。每年都到南方去過冬,廣西,貴州。到了春暖,再往北翻。我問他是不是棗花蜜最好,他說是荊條花的蜜最好。這很出乎我的意料。荊條是個不起眼的東西,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荊條開花,想不到荊條花蜜卻是最好的蜜。我想他每年收入應當不錯。他說比一般農民要好一些,但是也落不下多少:蜂具,路費;而且每年要賠幾十斤白糖蜜蜂冬天不采蜜,得喂它糖。
女人顯然是他的老婆。不過他們歲數(shù)相差太大了。他五十了,女人也就是三十出頭。而且,她是四川人,說四川話。我問他: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他說:她是新繁縣人。那年他到新繁放蜂,認識了。她說北方的大米好吃,就跟來了。
有那么簡單?也許她看中了他的脾氣好,喜歡這樣安靜平和的性格?也許她覺得這種放蜂生活,東南西北到處跑,好耍?這是一種農村式的浪漫主義。四川女孩子做事往往很灑脫,想咋個就咋個,不像北方女孩子有那么多考慮。他們結婚已經(jīng)幾年了。丈夫對她好,她對丈夫也很體貼。她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很滿意,不后悔。我問養(yǎng)蜂人:她回去過沒有?他說:回去過一次,一個人。他讓她帶了兩千塊錢,她買了好些禮物送人,風風光光地回了一趟新繁。
一天,我沒有看見女人,問養(yǎng)蜂人,她到哪里去了。養(yǎng)蜂人說:到我那大兒子家去了,去接我那大兒子的孩子。他有個大兒子,在北京工作,在汽車修配廠當工人。
她抱回來一個四歲多的男孩,帶著他在棚子里住了幾天。她帶他到甘家口商場買衣服,買鞋,買餅干,買冰糖葫蘆。男孩子在床上玩雞啄米,她靠著被窩用鉤針給他鉤一頂大紅的毛線帽子。她很愛這個孩子。這種愛是完全非功利的,既不是討丈夫的歡心,也不是為了和丈夫的兒子一家搞好關系。這是一顆很善良,很美的心。孩子叫她奶奶,奶奶笑了。
過了幾天,她把孩子又送了回去。
過了兩天,我去玉淵潭散步,養(yǎng)蜂人的棚子拆了,蜂箱集中在一起。等我散步回來,養(yǎng)蜂人的大兒子開來一輛卡車,把棚柱、木板、煤爐、鍋碗和蜂箱裝好,養(yǎng)蜂人兩口子坐上車,卡車開走了。
玉淵潭的槐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