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信步于彼岸花畔,一襲白衫,衣袂飄飄似謫仙。彼岸花如血,如火。許是久病不愈,許是比起肉體來,靈魂太輕,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團(tuán)飄逸的白云。
白云在烈火上飄啊飄。
白雪與火焰,本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然而,這指引路上孤魂野鬼游蕩,總有些煞風(fēng)景。
前方便是忘川,奈何橋赫然而立。橋下云霧繚繞幾千丈,橋上青石板路濕漉漉的,青苔歷歷。
又有一個鬼魂投入河中,一臉的無怨無尤與茫然餛飩,畢竟,喝了孟婆湯,寵辱皆忘。一切皆成空。
我說,黑白無常大人,您二位的腳步可否慢些?在下好不容易脫離支離病軀,想趁這云淡風(fēng)輕之夜,寂寥傷懷之時,漫步這人生路……他手搖折扇,款款而笑,一口皓齒如珠貝,而他手中的扇中畫的不是美人,不是名花,卻是一只紅毛狐貍。
畫扇上本來是他親手繪的花花草草和小鳥,何時變成的狐貍,他自己也無從知曉。
少廢話,啰啰嗦嗦的,難怪你下輩子要當(dāng)女人!黑無常說。
是啊,當(dāng)歌妓可比當(dāng)將軍輕松,你知足吧!要不是你上輩子軍功赫赫,可是要投胎當(dāng)豬玀嘍!白無常說。
可在下不想當(dāng)女人啊,在下還想對酒當(dāng)歌,慨以當(dāng)慷,還想……他搖搖頭,心一橫,一雙長腿已然踏上了奈何橋。
今生,就這樣吧。他曾南征北戰(zhàn),醉臥沙場;亦曾與愛人撐了油紙傘信步煙雨迷蒙中。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功名利祿……許是他過早將人間幸事統(tǒng)統(tǒng)歷盡,所以,閻王過早的奪了他的生命。然而,他此生也不是沒有憾事……
晉陽王,等我!
不遠(yuǎn)處有人嘶力竭地召喚,好急切的女聲,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晉陽王,等等我!不要過橋!
焦惱哀傷的女聲在呼喚他,聲音越來越近。她打倒了魁偉陰森的牛頭馬面,踹飛了好多手持鋼叉的黑面夜叉,還撞翻了許多茫然的路人。
黑鬼白鬼,你們放開他!
女聲終于近了,咫尺間相逢,不是女人,卻是女妖。與這女妖的一段孽緣,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曾經(jīng),他在南征途中救了一只傷痕累累的紅毛狐貍,半年后,她卻化身成人,使用千年的媚術(shù),迫使他從了她。
他不過是一介凡人,哪能抵御得了她千年的狐妖的離恨魅術(shù)。他曾將大腿捅的鮮血直流,亦曾用千年玄冰護(hù)體,終究還是破不了妖術(shù)。于是,兩人相戀,成親。狐妖與人相愛,注定沒有好結(jié)果,況且他還是捉妖世家。他命在旦夕,她不惜用修煉千年的凝神珠來救他,然而,黑白無常早她一步,閻王爺早他一步。
晉陽王劉煜城,你此生雖戰(zhàn)功赫赫,卻也枉送了無數(shù)無辜戰(zhàn)士的性命;你殺孽太重,身為捉妖世家之子,卻又迷戀狐女,下輩子,你只能做一個賣笑女子,方能了卻你今生的罪孽。閻羅王說。
英明的閻羅王,在下一生血染沙場,下輩子卻要賣笑,這讓在下情何以堪啊,要不,賣藝不賣身?他討價還價。
閻羅王怒拍驚堂木:大膽!陰曹地府是菜市場么,讓你討價還價!
他笑得倜儻至極:閻羅王啊,您不能這樣對待一個文武雙全、精忠報國的將軍啊!如若您這般待在下,將來還有戰(zhàn)士肯領(lǐng)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的美景嗎?還有將軍肯醉里挑燈看劍,沙場秋點(diǎn)兵么……
閻羅王猶豫了一下:少跟我賣弄詩詞,準(zhǔn)你賣藝去了。
于是,他就這樣離開了閻王殿,帶著下世墮入風(fēng)塵的使命歸去。
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啊!他手搖紙扇,接受了這使命?墒,顯然有人,不,有妖不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
一個眉目如畫的女妖怪,正手持風(fēng)月正濃劍,不惜擊敗了牛頭馬面,打暈了夜叉,飛身殺到了奈何橋。
她要?dú)⒑诎谉o常,劫走她的晉陽王。
她要跟閻王爺抗衡,帶回她的晉陽王。
她要這天和地爭,讓他們把她的晉陽王還給她。
你們受死吧!她一口氣拿下一群小鬼。
青瑤你冷靜下,他們本來就死了啊,何來受字。他用紙扇擋下了她襲向黑無常的一劍。
咣!
手中扇被劈成兩半,扇中的紅狐貍,剛好攔腰被斬。
女妖怪有些吃驚:晉陽王,你為何攔我?我已將千年心血練就的凝神丸喂你服食,你命不該絕!
他笑得坦然:青瑤,天意不可違,我命已絕,你且回陽間 ,釀成大錯之前,回山中修行吧!
不!我耗上這千年的法力、萬年的元神,也要你活!青瑤說著,一手挑了黑無常的黑鎖鏈,一手砍斷白無常的白法器,牽了他的手便要離開。
他一把甩開青瑤的手,強(qiáng)忍著萬般不舍:夠了,你我緣分已盡。人和狐妖本不能相戀,劉某人還是捉妖世家之子,真是罪孽深重,再見了。
他說著,一手?jǐn)y黑無常,一手?jǐn)y白無常,飛身掠過奈何橋,來到望鄉(xiāng)臺。此時,孟婆早已在熱氣騰騰的湯鍋前等候。
兩個,四個,六個,八個,十二個……你等會兒再喝,我先煮熟了這鍋韭菜雞蛋餡兒餃子的。孟婆攔住了他。
對不住了,下次賠您一鍋三鮮餡兒的。他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就著餃子一口飲盡。
不!青瑤淚流滿面。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啊。正在湯鍋前攪動餃子的孟婆搖頭而吟:韭菜雞蛋,香也。
青瑤抹著淚,雙手高舉:孟婆,請給我一碗吧,他若離去,我還要這千年道行何用!
孟婆微笑:殉情的人見過不少,殉情的妖見過不多。你塵緣未盡,還是回去吧!說完,孟婆大勺一揮,青瑤已回到陽間。
她抬眼一看,依舊是自己的狐妖洞府,自己伏在病床邊,晉陽王尸體赫然還在,她摸了摸他冰涼的俊臉,再摸摸他的手,均已涼透。
宮主,不好了,有自稱劉小妹的女子帶著人和妖們闖入了宮中,說要你還她丈夫!小妖戰(zhàn)戰(zhàn)兢兢來報。
來人是個二十出頭的貌美女子,還帶著一只蚌殼精、一只妖犬、一只烏龜精,及若干家丁,浩浩蕩蕩的,把青瑤的洞府前前后后圍了個水泄不通。
劉小妹持至陽的雪靈劍而來:妖孽,你害死了我哥哥,受死吧!御妖降魔,唯我雪靈!
雪靈劍閃過凜光的同時,青瑤閉上了雙目。
大哥!你不要死啊!
劉小妹伏在兄長的身邊淚雨滂沱,身邊的蚌精、妖犬也哭啊哭。狐洞中,哀嚎聲一片。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終于,劉小妹抹了眼淚,仗劍發(fā)誓:我劉家皆是捉妖的先鋒,馬上的英豪,無奈兄長被妖狐所惑,命喪于妖狐洞中。從此,劉家世代以捉妖為生,生生世世降妖除狐,若有貳心,劉家子孫女子代代為娼,男子世世為奴,天地滅我,妖魔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