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有詩云,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下闕也說,念往昔、繁華競逐…….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中國人尋蹤訪古,*后大多以自然之景慰藉心懷,原因是故壘實在少之又少。西方人似乎要幸運一些,在伊斯坦布爾游歷時,映入眼簾的是千年前斗獸場的廢墟,大理石雕像的殘骸,雄偉的大教堂和清真寺,狄奧多西城墻、蓄水池和大賽馬場遺址等……手之所觸,目之所及,似乎總能嗅到一點兒歷史的氣息。
建筑材質不同是一說。難道中國人更注重精神,西方人更物質嗎?前者明明是重實踐,不喜玄想的民族啊,后者則尚玄想必本諸事實。從歷史教育來看,有事實所本畢竟還是好的,要不然,就只有求諸文字這一條途徑了,雖說所失不多,但終歸不夠鮮活。喬伊的歷史教育或許是典型的西方式,但伊斯坦布爾又是所謂東西方分界處的歷史名城,故撫今追昔時,總好像帶了些東方情調。
荷蘭歷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在他的著作里探究了中古時代人們的內心世界。在君士坦丁堡,天使和魔鬼的故事早已經浸入了市民們的日常生活。現實和奇幻世界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惡魔、妖精和女巫的存在,一如你家隔壁的房子那樣真實。人們往往能從天空中云彩的形狀解讀出上帝的意志,也可以從街道上的陰影、瘋狗的血盆大口或是瘋人的妄言里尋找到惡魔的蹤跡。
我是一個歷史愛好者,并不是專業(yè)的歷史學家,因此我更傾向于從這些故事的表面出發(fā),設身處地走入中世紀人們的精神世界,像他們那樣,用宇宙共鳴的理論去解釋身邊所發(fā)生的一切。從他們的神話和想象中,我試圖去理解他們的煩惱、焦慮和深埋心底的渴盼。
許多流傳千古的故事里,不僅有真實的歷史事件,也充斥著神話故事和杜撰文學。很多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都被夾雜在傳說野史中,就像仁善的修女圣伊琳娜(St Irene),她在宗教傳說中能夠漂浮在空中。著名的狄奧多拉皇后(Theodora)的故事更是膾炙人口。這位古代世界威風凜凜的皇后,在發(fā)跡之前的職業(yè)是妓女和喜劇演員,她的父親則是一位卑賤的訓熊師。查士丁尼時代的宮廷歷史學家普羅柯比極其詳細地描寫了狄奧多拉是如何不知廉恥地在公共場所進行淫亂的。他筆下的秘史栩栩如生,深刻地影響了世人對狄奧多拉的看法。然而今天我們都已經知道,羅馬的歷史學家總是喜歡把那些擁有權勢或是極富智慧的女人描寫成投毒者或妓女一類的角色。所以,我們不禁要問,狄奧多拉皇后的這些荒唐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可惜,沒人能夠回答。
許多改變世界的偉大人物留下了傳奇的故事,比如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在決戰(zhàn)前夜看到上帝顯圣并從此皈心基督教。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君士坦丁的夢境,還是他因為緊張焦慮所產生的幻覺,或者說這個故事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的。許多羅馬皇帝都留下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綽號,比如查士丁尼二世皇帝(Justinian II)被稱為被剜鼻者,相傳是因為他被叛變的士兵毀容了;君士坦丁五世皇帝(Constantine V)被稱為臭蟲,據說是因為他在洗禮的時候不知何故弄臟了圣水。這些故事流傳已久,但它們的真實性仍然讓人束手無策。
但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傳奇卻是真實的,它們和這座城市一起流芳千古,舉世聞名,比如世界上最壯美的教堂圣索菲亞大教堂,和君士坦丁堡屹立千年的守衛(wèi)者狄奧多西墻(Theodosian Walls)。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瞻仰這些古跡。假如它們早已歸于塵土,如今僅僅留下文獻描繪它們的雄奇壯麗,那我們或許會以為這些不過是夸大的宗教宣傳,甚至像傳說中的巴別塔(Tower of Babel)一樣,只是人們幻想的產物。但幸運的是,今天這些建筑仍然被保留在伊斯坦布爾古城的中心,與我們熟知的金字塔和悉尼歌劇院一樣真實。
有時候一個故事看起來太完美,人們就會理所當然地懷疑它的真實性,F在的歷史研究讓我們不得不相信,許多振奮人心的歷史故事,實際上從未發(fā)生,都是后人編造的。有時,我也會把這些故事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不過我會告訴人們,這些故事的來源并不可靠。還有一種情況是,現代科學有時也能解釋一些曾經讓我們覺得荒謬不已的傳說,例如1993年美國宇航局的科學家就用新的科學發(fā)現解釋了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前的天文異象。
從公元7世紀起,君士坦丁堡的居民們就用希臘語代替拉丁語作為官方語言。盡管如此,在這本書里,我還是偏好用拉丁方式拼寫人物的姓名,而非用希臘式的拼寫,我希望告訴大家,拜占庭仍然是羅馬文化的延續(xù),盡管在那個時代,他們已經和臺伯河畔的祖先有了很大的差別。西方哲學里有個著名的悖論叫做忒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一艘古船因為木頭漸漸腐朽而被人不斷維修,隨著時間的流逝,當船體的每一塊木板都被更換過之后,這艘船是否還是最初的那艘船?中世紀的羅馬帝國也面臨相同的的問題,告別了神廟、拉丁語、托加式長袍(togas)甚至是羅馬城的羅馬帝國,是否還能使用羅馬這個光輝的名字?我個人認為,它還是應該被稱為羅馬,因為這里的人們繼承了他們祖先引以為傲的傳統,他們自始至終驕傲地稱呼自己羅馬人。正如忒修斯之船,不管你怎么修修補補,也仍然是忒修斯的那條破船。
理查德·菲德勒(
Richard Fidler)是澳洲家喻戶曉的媒體人和說書人,他在國家廣播電臺ABC的超人氣節(jié)目Conversations with Richard Fidler專訪各界名人,包括首相、宇航員、作家和科學家等,每月平均下載量超過百萬次。不僅如此,菲德勒也在節(jié)目中發(fā)掘鮮為人知卻精彩絕倫的生命故事。此外,他也曾作為澳大利亞音樂劇三人團體The Doug Anthony Allstars的成員,經常隨團做環(huán)球演出。
譯者簡介 洪琛,1987年生,曾就讀于上海交通大學、德國薩爾大學和海德堡大學。現居德國,科研工作者,業(yè)余從事科技文章、文學作品寫作和英中、德中翻譯工作。曾多次在國內外刊物和網絡上發(fā)表原創(chuàng)及翻譯作品。熱愛古典文學和歷史題材作品,對羅馬史及拜占庭史有濃厚興趣并進行過較為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