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平衡

立夫??巴賓

伊拉克，拉馬迪中南部，J號街區(qū)：2006年

“準備爽一把。”有人在組內(nèi)無線電頻道上說，他的聲音聽起來沉著冷靜，跟空姐告訴乘客收起小桌板，準備降落時的口氣一樣。我們面前的街道空無一人。像變戲法一樣，居民突然一下子全不見了。我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敵襲要來了。我脖子上的汗毛都在嚴陣以待。

在拉馬迪經(jīng)歷了多次激烈槍戰(zhàn)后，“準備爽一把”成了開打前用來緩解緊張氣氛的經(jīng)典玩笑話。在極糟糕的情況下說得越?jīng)]心沒肺，玩笑話也就越好笑。

當時是大白天，我們海豹突擊隊和伊拉克士兵組成的巡邏隊沿著兩邊佇立著高墻的狹窄街道步行巡邏。

突然，街上爆炸了。幾十顆子彈劃破空氣，每一顆都帶著出膛時的尖嘯在我身旁的混凝土墻上爆開，一片轟鳴。混凝土碎片飛得到處都是。密集的槍炮聲就好像很多把電鉆同時響起，把街道和墻壁都湮沒了。

我們已經(jīng)走進了敵人的包圍圈。叛軍從各個方向用彈鏈式供彈機槍攻擊我們。我看不到敵人，也看不到他們從哪里開槍，但我知道空中亂飛的敵方子彈數(shù)量驚人。

無處可藏。拉馬迪中南部街道狹窄，兩邊都是高墻，不能提供任何掩護。我們和敵方機關(guān)槍之間的唯一阻隔是一輛停在前方街邊的車和隨處可見的垃圾。巡邏是按照雙縱隊模式進行的——馬路兩邊各有一隊，此刻大家都蹲在墻邊。沒有任何可以讓我們藏身其后躲避子彈的東西。但是我們身旁有東西：強悍的火力。我們每次巡邏走進這個敵人控制的街區(qū)時都料到會發(fā)生槍戰(zhàn)，所以我們帶了很多裝備。每個班的八名海豹突擊隊隊員都配備有四把彈鏈式供彈機槍，用來壓制任何敵襲。交火時， 我們的第一反應是回以激烈又密集的火力，此時辦法只有一個：掩護并行動。幾個月來多次令人震撼的巷戰(zhàn)經(jīng)歷讓“猛漢”行動組把這條基本槍戰(zhàn)原則實踐了多次。

在幾毫秒內(nèi)，前面背著重機槍的海豹突擊隊員展開了你能想象到的最狠最致命的火力攻擊。盡管短兵相接的巷戰(zhàn)很激烈，我還是忍不住笑了。

該死的，我愛這些家伙們——這些“鐵血蛙人”在伊拉克的酷暑中頂著烈日，除了防彈衣、頭盔、無線電臺、水和一切他們要攜帶的東西之外， 還要扛著沉重的Mk481、Mk46 機槍（讀作“馬克48”和“馬克46”）和負擔幾百顆彈藥的重量。

那些海豹機槍手讓我們活了下來。我們的狙擊手擊斃了很多敵人并且當之無愧地受到了很多褒獎，但是每當我們遇襲時，是海豹機關(guān)槍手壓制了敵人的火力。他們或站或跪，扛著機槍對敵人開火，彈無虛發(fā)。機槍的火力消滅了向我們開槍的叛軍，或者迫使他們尋找掩護（意味著他們就不能精準地鎖定我們），這讓我們得以進行移動、包抄，或者只是撤出街區(qū)，避開危險。

盡管有數(shù)十顆子彈向這條路襲來，打中了我們周圍的墻壁，但是沒有人受傷。這就是“掩護并行動”的妙之所在。

作為查理排的排長和一名老兵，我很想下道口頭命令讓大家撤退，在附近找一棟建筑作為據(jù)點，這樣我們可以用混凝土墻做掩護，設(shè)置警戒并且在屋頂上占據(jù)制高點。然后，我們就可以找到襲擊者，派一個班去包抄他們，或者叫坦克來把他們轟上天。我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名戰(zhàn)斗指揮官。早在中學的時候，聽說了傳奇的美國海軍特種部隊的事跡后，我就想當一名海豹突擊隊隊員。在拉馬迪這樣的地方指揮激烈的戰(zhàn)斗讓我的夢想得以完美實現(xiàn)。我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想站出來指揮戰(zhàn)斗，讓大家在密集的炮火中都能聽到我發(fā)號施令。

但是指揮不是我。

這次作戰(zhàn)行動的負責人是查理排資歷最淺的排副指揮官（也叫作副排長，縮寫為AOIC），他是排里經(jīng)驗最少的軍官。這是他負責的行動，要由他做決定。

必要的時候，如果他或者其他人有需要，我當然會站出來做決策。但是他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官，而且和他搭檔的是我們排非常優(yōu)秀而且經(jīng)驗豐富的士官長托尼??伊伏拉提，我對我的副排長有絕對的信心，而他也一次次地證明了自己。

很快，副排長指出了一棟大點的建筑作為據(jù)點。在前方的海豹突擊隊員壓制對方火力的同時，其他隊員向入口的大門——街邊小道——移動，

然后進入院里。

我從原來的位置移動到巡邏隊中部，然后發(fā)現(xiàn)在幾個路口之外的地方至少有一個敵方射擊點，M203 榴彈發(fā)射器就架在我的M4 步槍下，于是我用它拋出了幾個40 毫米榴彈。我發(fā)射的烈性爆炸物“金蛋”飛過巡邏隊頭頂落在敵方陣地，炸得火光四射。雖然只是小小一擊，卻能有效地讓敵人們抬不起頭來，是對機關(guān)槍火力的補充。

之后我跑向院子的入口，馬克??李帶著他的Mk48 機槍就站在我前面， 打出了一發(fā)又一發(fā)要人命的子彈。馬克這個臭小子，他掩護了我們。敵軍的子彈仍然沿著街飛來打在我們周圍，但是由于馬克的猛攻，敵方瞄不準了。

我轉(zhuǎn)身朝向巡邏隊的隊尾。街上最后一名海豹突擊隊員正奮力向我這邊跑過來。

“我們走！”我一邊沖他喊，一邊揮手指向大門讓他過去。

突然，就在僅僅距離我和作為屏障的混凝土墻還有一米的地方，這個海豹突擊隊員猛地向前摔去，面朝下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我嚇得趕緊向他跑去。

“有人倒下了�！蔽蚁耄�“子彈肯定打中了他的胸或者頭。”

我沖了過去，以為會看到他渾身浴血。結(jié)果我驚奇地看到他躺在那仰頭沖我笑。

“你還好嗎？”我在槍聲中大吼。子彈仍在我們身邊呼嘯，在幾米外激起塵土，在附近墻上彈開。

“我沒事。”他答道，“絆了一下�！�

我松了口氣，沖他笑了，很慶幸他沒受重傷也沒死。

“兄弟！”我在嘈亂的槍聲中大喊，“我以為你腦袋讓人給轟了！”我們都嘿嘿笑了。

我迅速地把他拉起來。然后我們沖進了大門。這個海豹突擊隊員進了院子之后，我跑過去拍了下馬克的背。

“最后一個！”我喊道，讓他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沒落下。馬克朝天舉著還在冒煙的槍后撤，我替他掩護，之后我們一起跑進了大門。終于，所有人都從街上撤了出來，跑出了敵人的烽火線，進入了有墻遮擋的院子。多虧馬克和我們其他的機關(guān)槍手，以及海豹射擊手和他們M4步槍的加持，盡管敵人窮兇極惡、火力猛烈，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中彈。

我走上屋頂，突擊隊的射擊手已經(jīng)準備好進行射擊。當敵方射擊手還在房子間移動繼續(xù)進行攻擊的時候，我們鎖定了他們。副排長和查理排的無線電技師正在屋頂上分析形勢。

“你打算怎么辦？”我問他。

“叫坦克火力支援�！彼�冷靜地說，副排長在遇到攻擊時很沉著，這是每個領(lǐng)導者都應該努力達到的優(yōu)秀品質(zhì)。

“收到！”我說。這是非常正確的決定。我們?nèi)〉昧酥聘唿c�；炷�土墻在我們前面提供了很好的保護。海豹無線電技師聯(lián)系了陸軍的一支小隊“斗犬”隊（即隸屬第1裝甲師1旅37裝甲團1營的布拉沃連），叫來了M1A2艾布拉姆斯坦克，它們正攜帶大量彈藥開過來。我們愛這些由上尉“主力槍”邁克??巴耶瑪帶領(lǐng)的陸軍戰(zhàn)士們。IED1已經(jīng)在拉馬迪中南部毀了好幾輛坦克，即使冒著這樣的死亡威脅，每次我們請求支援，“主力槍”邁克總是親自準備好坦克，帶著另一輛“斗犬”隊坦克無畏地前來提供幫助。我們之所以能夠冒著巨大風險深入危險的敵占區(qū)，就是因為當我們有難時，“斗犬”隊會來救我們。邁克和他的陸軍士兵都是杰出、大膽的戰(zhàn)士。

無論情況多么危險或困難，他們都會竭盡所能來支援我們。當他們駕著坦克到來時，他們“帶了雷霆萬鈞”。

坦克兵登上坦克再把坦克開到我們的位置還需要幾分鐘。我們繼續(xù)承受著來自敵軍四面八方的火力攻擊。一個海豹突擊隊員為了確定那些壞蛋的位置，把頭從屋頂墻邊慢慢探了出去。當他這么干的時候，他的頭猛地彈回來然后人摔倒在地。他坐了起來，毫發(fā)無傷，納悶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當他把頭盔拿下來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頭盔上有個大口子，那是敵人的子彈從他裝在頭盔前面的夜視鏡上彈飛后留下的。再向下一兩英寸，子彈就會轟掉他的頭。

“怎么了？”他旁邊一個海豹突擊隊員問。

“我中彈了。”他指著自己的頭盔笑著說。

這可是與死亡擦肩而過，很慶幸我們還能把這事當笑話講。

當我們在屋頂?shù)却�的時候，我把自己的無線電打開，監(jiān)聽“斗犬”隊所連的通訊網(wǎng)。我聽到“主力槍”邁克問我們能不能標記敵軍射擊手所在的建筑。

“你有紅色煙榴彈嗎？”無線電技師問道。我沒有。

“我們有曳光彈�！蔽姨嶙h道。這個無線電技師有一整匣曳光彈，當這些子彈劃過天空時會一路發(fā)出顯眼的橙色光芒。馬克??李也有，他的彈鏈上每15 顆子彈就會有一顆曳光彈。我們把這個計劃告訴了“主力槍”邁克和他的坦克兵們。當沉重的艾布拉姆斯坦克向我們開來時，街上傳來了坦克履帶走在水泥路上發(fā)出的喀啦喀啦聲，我聽到無線電里有人說要標記目標，于是我下達了口頭命令。

“標記目標！”我喊道。馬克和無線電技師用曳光彈照亮了敵人的位置。

當邁克的艾布拉姆斯坦克轉(zhuǎn)動巨型炮塔，把那120 毫米加農(nóng)炮口對準敵人所在的建筑時，我想的是“準備爽一把”。坦克向那座建筑發(fā)起了猛攻，以其雷霆之怒結(jié)束了敵人的攻擊。沒被消滅的叛軍倉皇地撤了。多虧了邁克和他的“斗犬”隊員，那天我們沒有再受到敵人的攻擊。坦克再一次解救了我們。海豹突擊隊和陸軍的聯(lián)合作戰(zhàn)讓叛軍無法招架。我的副排長又一次證明了他是一個可靠的領(lǐng)導者，他很有能力，即使在近距離作戰(zhàn)的壓力下也能保持頭腦冷靜。

但是，正如我的副排長必須隨時做好指揮隊伍的準備，在這種情況下，我也要做好服從指揮的準備。所有領(lǐng)導者的目標都應該是垂拱而治。你永遠不可能獨自做到完美，但是通過讓資歷淺的軍官指揮和讓前線作戰(zhàn)人員戰(zhàn)斗，我們海豹排和行動組的效率要高很多。這在隊伍的各個層級創(chuàng)造了一種領(lǐng)導者文化。在領(lǐng)導者和跟隨者之間找準定位就是平衡極限的一種體現(xiàn)。每個領(lǐng)導者都必須在矛盾之間找平衡點，要做好帶領(lǐng)團隊的準備，但是也要知道何時聽從別人的指示。領(lǐng)導者要“極限控制”，對影響任務的一切事務負責，但是同時也要放權(quán)給別人，進行分散指揮。識別眾多矛盾和平衡對立力量的能力是能讓各個層級的領(lǐng)導者們帶領(lǐng)團隊取得成功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