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書里都寫了什么
(代序言)


總能從人手里接過一本他本人寫的書。
真有寫得很好的書。不說這個，單說另外一種。這另外一種是怎樣的一種呢。翻開一頁看一段，再翻一頁看兩句，就有了一種感覺，于是就放在一邊了，于是就不會再看。
好像誰都想著弄個書出來叫你瞧瞧。一是叫你瞧瞧他的書，一是叫你瞧瞧如今這文化世道。當然，后一個“叫你瞧瞧”不是他的用心，前一個“叫你瞧瞧”才是本意。說是文學(xué)作品，卻恨不能把自己寫過的宣傳文稿、發(fā)言提綱甚或會議通知也蓋羅進去。也有的呢，也是寫了點兒東西，書也是出來了，卻句句泔水、字字糟糠。這兩種書，我真無話可說了。也許還有更多的叫人“無話可說”，只是暫時尚未遭遇。
如今的文字文化生活，可供選擇的閱讀手段叫人繚亂。又豈止是叫人繚亂，甚至花樣翻新之速一天等于二十年，舊法在它并不陳舊的時候就必須陳舊，被新法置換，繚亂都來不及繚亂。但不少人還是愿意實際意義地弄個書出來，算是有心。弄個看得見摸得著的書出來，擺在桌上插進書架，橫豎都是個正經(jīng)東西。拿來送人，倆手往前一端，給出個無成本的謙遜，收獲個不值錢的贊言，美滋滋，當時過后，都是體面。所以就都想出個書，即便自己沒那“三把神沙”，花錢雇個“槍手”，也要“倒反西岐”。說文化不值錢了，這話還真是要看怎么說。
一些人，出個書很容易。我不是那樣“一些人”，所以出個書很難，每想每怵頭，比“蜀道難”還難。但也許人家那“一些人”也有他們的難處，自己掖不予示，讓人知道的只是“容易”倆字。月球背面我就看不見了。
其實我要說的是現(xiàn)正在整理的自己的這個書。上面幾行文字，是說在整理自己書稿時候正面臨的一種文字文化態(tài)勢。憑著已經(jīng)昏花了二十多年的眼睛，態(tài)勢觀察或有誤判。即使沒有誤判，也是專挑了帶減號的東西來說，就像上面聲明的“真有寫得很好的書。不說這個，單說另外一種”。其實我知道，清濁自有，自有自流，“另外一種”也有它另外一種存在的理由。胎生卵生濕生化生，眾生各有來路。胎卵濕化是大綱大領(lǐng)，下屬還多有門類，一出來就都是個人，不可能。
在作小說之外，常常遇事捉筆，有感即書。文字散散落落，這個書就是這么個散文隨筆。
書中收進近百篇文字，每篇文字都自有背景，就不一一例說了。
北京文化與北京人兩者不可剝離。如今多有年輕的女孩男孩們捂著口袋里的北京戶口，就把自己與北京人之間畫了等號，那個戶口可能是緣于娘胎里的繼承，也可能是自己后天得來，但那只是戶口，只是戶籍管理上借用的提示符號，再無半點其他色彩。那種莫名其妙的“北京人”的優(yōu)越感，卻正是北京文化的貧寒丐幡。關(guān)于這方面的話題，會越說越厚重，不會有個完。《到底誰是北京人》說的只是北京人的人文結(jié)構(gòu)與衍化。這個話題，可以是個鴻篇巨制，可以發(fā)動個很費錢的課題。而《到底誰是北京人》只是那個巨制與課題的目錄。
《到底誰是北京人》之后，很想再作個比如《到底什么是北京文化》樣的文字，但一直未成正果，一是未得契機，一是激情衰退人變懶。如今把《到底誰是北京人》用做本書的封面題目，是有一種文化指望，指望人不再懶，在熱情膨脹血壓升高時候再出個書，叫作《到底什么是北京文化》。
此是后話，后話后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