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我開始在利馬寫這部小說是1972年年中，之后繼續(xù)在巴塞羅那、拉羅馬納（多米尼加共和國）和紐約寫下去。中間曾多次中斷，有時甚至中斷很長時間，后重新回到利馬，四年后終于在那兒把它寫完。這部作品是我青年時代認識的一位廣播劇作家建議我寫的，有一段時期，這位作家的情節(jié)劇故事完全把我迷住了。為了不讓小說顯得過于虛假和做作，我有意地加進了一部分自傳成分：我的次婚姻經(jīng)歷。這種努力對我很有用，它證明了小說這種題材并不是為了講述真實的事情，真實的事情一旦走向虛構，總會變成謊言（也就是說，變成可疑的、無法證實的真實的事情）。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賦予那些事情能接受的形式，否則它們就會像廣播劇作家彼得羅·卡瑪喬的腳本；我也努力把事件中那些典型的死板、過分、虛有其表及恐怖的東西刪除掉。為此我采取了必不可少的諷刺手法，但又避免讓事件漫畫化。受20世紀50年代那些撕心裂肺的墨西哥電影的影響,，情節(jié)劇曾是我早熟期的弱點之一，而這部小說的主題使我毫不猶豫地認清了這一點。微笑和嘲弄并不能完全掩飾本書作者在情感上對波萊羅舞、放縱的激情和驚險離奇的小說的偏愛。

1999年6月30日 于倫敦

譯后記

趙德明 尹承東

《胡利婭姨媽和作家》 是當代拉丁美洲重要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的自傳體長篇小說。全書以巴爾加斯·略薩與姨媽胡利婭戀愛的故事作為主線，描寫了這位作家青年時代的生活。

1936年3 月28 日，巴爾加斯·略薩出生于秘魯?shù)陌⒗谆�帕市�?950年至1952年曾在半軍事性的萊昂修·普拉多學校讀書。中學畢業(yè)后考入利馬圣馬爾可大學。就在此時，他與舅媽的妹妹胡利婭相識。胡利婭是玻利維亞人，時年29歲，因不能生育而遭丈夫嫌棄，終導致離婚。她來到秘魯?shù)慕惴蚣視鹤。�以排遣憂悶。哪知道她一到利馬，一些老鰥夫便前來求婚。為了擺脫這些厚顏無恥的糾纏，她經(jīng)常請巴爾加斯·略薩陪同外出。不料，天長日久，二人之間竟然產(chǎn)生了純真的愛情。已非妙齡的胡利婭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與19歲的巴爾加斯·略薩熱烈而又真摯地相愛起來。但是這種情形終于被雙方親友獲悉，立即掀起軒然大波。親友們紛紛表示這是大逆不道會斷送略薩的前程，并且十萬火急地把情況報告給略薩在美國經(jīng)商的父母。這二人立即回電說:：日內(nèi)即回利馬面議。為此，十幾位親戚趕忙召開家族會議，決定敦促胡利婭馬上離開秘魯；略薩也必須改邪歸正，好好讀書。面對巨大的壓力，略薩不但不低頭，反而提出立即與胡利婭結婚。他們在好友阿維爾和表妹南西等人的幫助下取得了必要的證件，秘密逃到外地。他們買通了地方官員，辦理了結婚手續(xù)，用既成事實迎接父母的到來。略薩的父親性格暴躁，他一回到利馬，聽說兒子已經(jīng)逃走，就火冒三丈地派人給略薩捎去后通牒：命令他讓胡利婭在四十八小時內(nèi)離境, 否則就采取強制性措施。胡利婭為了保護愛人不受傷害, 決定暫時去智利避避風頭。經(jīng)妻子和朋友的一再勸說，略薩終于同意胡利婭出國。妻子走后，頑強的略薩一方面拼命工作，以籌措胡利婭將來回到利馬時的生活費用；一方面積極勸說母親去父親那里疏通。工作了一段時間, 他終于直接向父親提出自己可以獨力謀生，并且不會影響取得學位，希望能與妻子團聚。他父親見木已成舟，只好默許。至此，依靠堅持不懈的奮斗，這對戀人取得了勝利。

與上述戀愛故事平行展開的，是作者敘述玻利維亞戲劇家彼得羅·卡瑪喬的悲慘遭遇。彼得羅·卡瑪喬原本在玻利維亞為電臺編寫廣播劇，他的作品頗受聽眾歡迎，但因收入微薄，難以維持生計。這時，秘魯泛美電臺的老板趁機將他拉到利馬工作�？ì攩屉m然為人孤僻，落落寡合，但是才華出眾，文筆高超。他編寫和導演的廣播劇繪聲繪色，膾炙人口，劇中的故事成為人們街談巷議的話題。為此，電臺的收聽率扶搖直上，老板當然喜笑顏開。于是卡瑪喬的工作量也在迅速增加，每日工作長達十三個小時之久。他由于長期得不到休息，積勞成疾，終于不幸病倒。老板見搖錢樹已榨干，便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一推了事。卡瑪喬在瘋?cè)嗽豪镫U些喪命，靠著妻子賣淫，方才死里逃生，但是出院后已經(jīng)成了廢人。

馬里奧· 巴爾加斯·略薩以成名作 《城市與狗》 轟動西方文壇后, 又連續(xù)發(fā)表了《綠房子》 《潘達雷昂上尉和勞軍女郎》 《酒吧長談》等在拉丁美洲文壇上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長篇小說,�！逗�利婭姨媽和作家》是巴爾加斯·略薩1977 年9月發(fā)表的。在上述五部長篇小說中，作者以尖銳辛辣的文筆對軍事獨裁政權、反動教會和資產(chǎn)階級政客進行了徹底的揭露，他認為目前這個腐朽黑暗的社會好比一條毒龍，軍事獨裁、反動教會和流氓政客就是這條毒龍頭上的三張血盆大口，它們每時每刻都在吃人，吃人，吃人！所以，文學的任務就是向它們開戰(zhàn)。拉丁美洲的一些文學評論家因此認為巴爾加斯·略薩很好地繼承了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但是從創(chuàng)作藝術手法上看，這位拉美作家顯然接受了西方現(xiàn)代派的表現(xiàn)技巧，諸如意識流和黑色幽默，這反映在對小說結構的安排上。上述五部長篇小說的結構各有特色，絕不雷同。所以文學評論界又稱巴爾加斯·略薩是 結構現(xiàn)實主義大師。鑒于材料之有限，目前我們尚不能對此做出明確的判斷。但是在《胡利婭姨媽和作家》一書的結構安排上，作者的確花費了不少心血。比如在本書單數(shù)各章里（全書一共20章）介紹了略薩與胡利婭的戀愛故事，同時，為了表現(xiàn)那個毒龍般的社會如何吃人，作者頗具匠心地安排了劇作家彼得羅·卡瑪喬的興衰史；而在雙數(shù)各章里 （除第20章以外）竟然各章獨立地作起短篇小說來，其故事情節(jié)又與單數(shù)的長篇小說全無直接關聯(lián)，如第1章講了一場婚禮上被揭發(fā)的丑聞；第4章講了一名警長夜間巡邏的故事；第6章講了一樁強奸幼女案；第8章講了靠滅絕老鼠發(fā)家致富的公司老板如何遭到妻子兒女的唾棄；第10章講了藥品推銷員馬羅金因車禍而產(chǎn)生的精神分裂……在雙數(shù)章中，作者故意使人物混亂，以表現(xiàn)卡瑪喬這位劇作家由于精神錯亂，其作品已經(jīng)顛倒混亂到了何種程度。像這樣把長篇小說與短篇小說交叉安排在一部作品里的手法，即使在歐美小說中也是罕見的。作者為什么這樣做？讀完全書，我們方才品嘗出味道：雙數(shù)各章的短篇故事是一幅幅社會風俗畫，將它們連貫起來，便構成一個多層次的社會舞臺；而長篇故事中的主人翁就在這個舞臺上表演了一幕幕繪聲繪色、動人心弦的活劇。

這部作品之所以受歡迎，除了其在中國鮮為人知而又高超的結構現(xiàn)實主義藝術手法外，更重要的是，作家以細膩的筆觸把他同姨媽胡利婭的戀愛史寫得栩栩如生，感人肺腑。讀者只需讀上幾頁便會拍案叫絕，再難以放下，且越讀下去越會被故事吸引，非一口氣終卷不可。

為了使我國讀者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巴爾加斯·略薩和胡利婭的愛情故事，后面也會介紹《胡利婭姨媽和作家》的姐妹篇《作家和胡利婭姨媽》，該書的作者正是前者的女主人公，巴爾加斯·略薩的前妻胡利婭·烏爾吉蒂·伊利亞內(nèi)斯。

事情是這樣的：胡利婭收到巴爾加斯·略薩寄給她的贈書 《胡利婭姨媽和作家》 時大為震驚，她認為夫婦之間的私生活是神圣的，不宜在世人面前披露。但考慮到那是一部文學作品，又念及舊情，書上還有獻給胡利婭·烏爾吉蒂·伊利亞內(nèi)斯的題詞，便沒有說什么。然而這部小說后來竟改編成了電視劇，先是在哥倫比亞，繼而在拉美許多國家播映。胡利婭認為不少情節(jié)與事實不符，自己的形象受到了污損，于是再也無法忍耐，便寫了后一部書作為回答。

從文學的角度講，那部被玻利維亞評論界稱為空前的見證文學的小說不愧為妙趣橫生的杰作，雖然無法同馳譽世界的文學大師巴爾加斯·略薩的作品抗衡，然而就其社會影響而論，它卻毫不遜色于略薩的作品。正如胡利婭本人所說的：我不想創(chuàng)作一部當代文學名著，只想做一個真誠的女人，把我同馬里奧一起度過的、起初是天堂般的后來是地獄般的日子如實地講出來。我什么都不隱瞞，我要道出馬里奧過往的全部實情，把幾乎流傳在整個美洲大陸的肥皂劇中被庸俗化了的東西全部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