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不論是中國攝影師還是外國攝影師,能用彩色膠卷拍攝中國人民普通生活的人極少。巴貝是*個用彩色膠卷拍攝中國的瑪格南攝影師。這本書喚醒了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卻沒有機會留下自己的彩色照片的人的回憶,也讓一直以來只能從黑白照片中想象歷史的人們有了更真切的感受。
◎巴貝是擅長運用色彩的大師,喜歡拍攝處在當?shù)氐奈幕諊妥匀画h(huán)境中的人,他從在不同的場景中提煉出構圖講究、色彩和諧的畫面。在拍攝時巴貝不帶先入之見或偏見,以適當?shù)木嚯x和中立的角度觀察這個國度和她的老百姓。
◎巴貝拍攝了天安門廣場、虹橋機場參加迎賓活動的學生們,為巴貝題詞作畫的書法家畫家,在故宮休息的游客,在街頭推著小車賣冰棍的奶奶,在進行軍事演練的士兵,在簡易乒乓球臺打球的兒童,在照相館照婚紗照的新婚夫婦們等等,時間跨度46年,拍攝地點涉及二十多個城市,以顏色的變化展示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進程。
布魯諾·巴貝的本色中國
喜歡攝影的人,都會記得羅蘭·巴特《明室》(Roland Barthes,Camera Lucida)的開頭:有一天,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偶然看到一張照片,是拿破侖小的弟弟熱羅姆的(攝于1852年)。我感到很驚奇,當時想的是:我看到的是一雙見過拿破侖皇帝的眼睛!……
我次見到布魯諾·巴貝的時候,是同樣的驚奇:眼前是一雙見過周恩來、江青的眼睛。尤其是,他還用相機記錄了下來,讓我也見到了他們。
在中國,由于這樣的驚奇而對布魯諾·巴貝感興趣的人,一定不在少數(shù)。在這個人人都是攝影者的時代,任何人趕上任何獨特的事件,發(fā)到社交網(wǎng)絡上,一定會引來無數(shù)點贊。見證,成了攝影足以傲視其他種類的特點。我們沒有忘記,羅蘭·巴特提到熱羅姆的眼睛見過皇帝,進而感到驚奇,就出現(xiàn)在題為攝影的特性的章節(jié)中。見過,是攝影的特性。
然而,僅僅將巴貝定義為一個見證了我們自己都未必親歷過的歷史事件的外國攝影師,一定會讓他深深地失望。也許,真正有意思的問題是,在中國,巴貝見到了什么?他又怎樣呈示出來?
我并非攝影專家,卻非常幸運,因各種機緣巧合而遇上過幾乎所有與中國有關的法國大攝影師,并與他們有過私下交談:卡蒂埃- 布列松、愛德華·布巴(Edouard Boubat)、馬克·呂布。這三位大師如今均已作古。他們有關中國的作品,大多以黑白為主。這些作品中秀的,往往能抓住一些東西,讓人覺得那是真正屬于中國的,是本質(zhì)性的東西。比如,馬克·呂布鏡頭下的黃山。
巴貝的貢獻,就是在人人皆以黑白為影像的主要呈現(xiàn)手段的年代里,大膽使用了彩色。人們知道,為此,他不計代價,不惜人工,在傳遞方式還非常傳統(tǒng)、古老的時代,保證沖印出不變色、不損壞的膠片。我本人有過一個奇特的經(jīng)歷。在年輕未出國之前,我對色彩一直不敏感,直到有一天,初至巴黎的我在圣日耳曼區(qū)的布西廣場,見到了來自全世界的各種蔬菜和水果。當時的感覺有點像習慣了單調(diào)、灰暗的眼睛,突然見到了世界的本來面目,仿佛全世界的色彩一下子紛呈在了眼前。在那一霎那的時間里,我甚至明白了《十日談》中的一些細節(jié),明白了文藝復興的意義。
巴貝的攝影,讓我見到了或者說重新見到了我童年時期中國的真實色彩。就好比,人們以前總是說,中世紀是黑暗的,而當我們有幸看到一些中世紀書稿中珍貴的彩圖插頁,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中世紀是有色彩的,有時甚至是色彩絢麗的。布魯諾·巴貝呈現(xiàn)的,就是這樣一個中國。他試圖抓住的,不是中國的本質(zhì),而是中國的本色。
現(xiàn)當代的中國,作為時空,是可以非常令人困惑、不知所從的。對于國人如此,對于外國人更是如此。當你既非歷史學家,又非漢學家,你眼中所看到的,何以能夠成為代表這個國家的影像?布魯諾·巴貝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為此他有三個解決辦法:一,盡量在中國久留;二,在中國各地旅行;三,隔一段時間,就再來中國。于是,他有了與我有幸見過的其他幾位攝影師不太一樣的經(jīng)驗。他呈現(xiàn)的中國,因其本色,擁有了一種難能的貼近事實的真實,并因不求本質(zhì),但求本色而抓住了時代的變遷。從20 世紀70年代早一批相片中出現(xiàn)的幾乎統(tǒng)一的色彩,到作品中出現(xiàn)的難以調(diào)解、難以和諧化的雜亂色彩,中國一次次呈現(xiàn)出它此時此地的本來面貌:從表面的一致性到真正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從某種本質(zhì)主義,到不斷變化中的未知和不確定。這在人們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到。巴貝對這種目光十分敏感。早期作品中,相片上人物目光那種明顯的聚合,讓位給作品中人物目光的散亂和各自為營。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全新關系在大街小巷,在室內(nèi)室外,在任何一個角落展現(xiàn)出來。你可以稱之為人們之間的漠然、無動于衷,也可以視之為一種個體的解放、個性的張揚,乃至個體的自由。既可以視為從集體主義的解脫,也可以看作是集體潰散后的流放。
于是,這位謙遜的外來人,以他對世界特有的好奇和敏感,從他令人羨慕的特許見證人身份出發(fā),以每一次在中國的表象世界中的潛水式游歷,抓住了中國的本色,并將這本色呈現(xiàn)出來。作為名副其實的攝影大師,他超越了林林總總幸運獵奇的攝影者,不僅充實、改變了我們的記憶,更成為我們新時代的一分子。毫無疑問,這是我們的幸運:這雙如流動的鏡子一般穿越世界的純真之眼,幾次抵達中國,既記錄下我們彩色的過去,更折射出我們的多樣、迷茫和希望。
董強
2018年夏日于鳴鶴園
布魯諾·巴貝(Bruno Barbey)1941年出生在摩洛哥。他在瑞士沃韋應用藝術學院學習攝影和平面設計。上世紀60年代,他加入瑪格南圖片社,19781979年,任瑪格南圖片社歐洲區(qū)副主席,19921995年間任主席。他的作品以對色彩自如協(xié)調(diào)的運用而著名。巴貝的足跡遍布五大洲,見證過無數(shù)次軍事沖突。盡管他不接受戰(zhàn)地攝影師的標簽,但卻親身經(jīng)歷過尼日利亞、越南、中東、孟加拉國、哥倫比亞、北愛爾蘭、伊拉克和科威特等國家和地區(qū)的戰(zhàn)亂。他的照片也廣泛被世界各大雜志采用、發(fā)表,并被多所美術館收藏。
尚陸(Jean Loh),法籍華人,祖籍中國上海,生于越南西貢,求學法國巴黎,后移居上海,2007年在上海田子坊開設比極影像攝影畫廊,迄今已為馬克·呂布、布魯諾·巴貝、克勞蒂·斯魯本、伊莎貝爾·穆尼奧斯、有機·奧諾黛拉、弗朗西斯-拉特爾、王福春、顏長江、胡武功、盧廣、李振盛等國內(nèi)外幾十位攝影人策過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