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平的今古學著作中,《今古學考》《古學考》十分有名,兩書以考辨為主,詳明兩漢師法,成書較早,故合編為一書,收入《廖平集》。前書以禮制別今古,解決了困擾學界的千年難題。后書是前書的接續(xù)和修正,推動了晚清的辨?zhèn)我晒潘汲薄?br />廖平的今古學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啟發(fā)了康有為創(chuàng)作《新學偽經(jīng)考》《孔子改制考》,從而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維新變法運動理論基礎的形成。
近年來廖平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其系列著述也都已整理出版,然僅止于點校,故書仍為故書。這本箋注版的《今古學考》則使此故書煥然為當今向學青年的活水資源。
校注説明
一
今、古(今文經(jīng)學與古文經(jīng)學)之爭是中國經(jīng)學史上的千年難題,至清末因廖平提出今古學而得以釐清。廖平的今古學著作以《今古學考》《古學考》《知聖篇》爲代表,在當時學界即頗有影響。其中《今古學考》《古學考》以考辨爲主,詳明兩漢師法,成書較早,故此合編爲一書,收入《廖平集》。
據(jù)廖宗澤《六譯先生年譜》載,光緒九年(1883),廖平説經(jīng)始分別今、古,開啟經(jīng)學初變。至光緒十二年(1886),撰成《今古學考》,隨即由成都尊經(jīng)書局付梓。是書共二卷,上卷有二十表,分疏今、古學的界別與源流;下卷有一百零六則經(jīng)話札記,係對上卷二十表的展開論説。
廖平據(jù)許慎《五經(jīng)異義》而悟漢末以前,經(jīng)學嚴分今、古。在《今古學考》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平分今、古之論,主要觀點有:今、古之分,全在制度,不在文字與義理;今學主《王制》、孔子,古學主《周禮》、周公;今爲經(jīng)學,古爲史學;古學爲孔子壯年從周之説,今學爲晚年因革(改制)之説;魯爲今學正宗,燕趙爲古學正宗,等等。
由於鄭玄説經(jīng)合混今、古,加之王肅與鄭玄爭勝,造僞書以自助,導致這種混亂變本加厲,今、古舊法遂以斷絶(《今古學考》卷下)。因此,廖平指出作此書的旨意,乃欲探抉懸解,直接卜、左,則舉凡經(jīng)學蒙混之處,皆欲積精累力以通之(《今古學考》卷下)。
儘管《今古學考》獲得時人不少贊譽,但廖平對此書並不滿意。一方面,此書中多未定之説,有待補正(《今古學考》卷下)。另一方面,廖平對平分今、古理論也存在一定疑慮:一經(jīng)之中,何以存在孔子、周公兩種不同的禮制?何以《左》《國》《孟》《荀》,以周人言周事者,莫不與《王制》切合,卻無一條與古文家説相同(廖平等著、劉師培摘《四益館經(jīng)學四變記二變記》)?
此外,由於一些人反對,尤其是通人指摘,廖平思想上受到觸動,遂不能自堅前説(《古學考》)。1886年以後,廖平分教尊經(jīng),與同學二三百人朝夕研究,折群言而定一尊(《四益館經(jīng)學四變記二變記》),萌發(fā)了新説。
光緒《井研縣志藝文四知聖篇提要》云:
丙戌以後,乃知古學新出,非舊法,於是分作二編,言古學者曰《闢劉》,言今學者曰《知聖》。
根據(jù)廖宗澤《六譯先生年譜》的説法,知古學新出,非舊法,即自駁前説,開啟了經(jīng)學二變尊今抑古,時爲光緒十三年(1887)!蛾V劉篇》(又稱《續(xù)今古學考》《古學考》。篇又作編)與《知聖篇》均爲廖平經(jīng)學二變的代表作,其中《知聖篇》專明素王改制之事,《闢劉篇》則明古學之僞。分作二編的時間則在1888年。
《闢劉篇》初稱《續(xù)今古學考》,成於1887年。不過無論是《續(xù)今古學考》,還是《闢劉篇》,原稿均已佚。在《六譯先生年譜》中,尚可見到《續(xù)今古學考》的主旨觀點:
周制全不可考,概爲孔子新制。《周禮》固爲僞托,即《左氏》之言《周禮》者,亦推例而得。
次年,廖平改訂是書,易名爲《闢劉篇》。所謂闢劉,即駁斥劉歆僞説也。
《知聖篇》《闢劉篇》初稿甫一撰成,不俟出版,即轉相抄録,在當時學界引起了很大反響。1889-1990年間,康有爲與廖平在廣州有過兩次會晤(錢穆説),議論相合,康氏亦讀過兩《篇》,遂分別據(jù)以作《孔子改制考》《新學僞經(jīng)考》。光緒二十年(1894),廖平又修訂《闢劉篇》,並改稱《古學考》,於光緒二十三年(1897)由成都尊經(jīng)書局付梓!豆艑W考》有六十九則札記,篇末附《周禮刪劉》。
《古學考》修正了今、古之分:
馬融以後,古乃成家,始與今學相敵。許、鄭方有今、古之名。今學以六藝爲宗,古學以《周禮》爲首;今學傳於游、夏,古學張於劉歆;今學傳於周、秦,古學立於東漢。(《古學考》)
書中將古學歸獄西漢末年劉歆作僞,謂劉歆翻經(jīng)作傳,篡亂《周禮》,以合莽意,並報復博士,導致顛倒五經(jīng),後來流説,愈遠愈誤(《古學考》)。
廖平又稱經(jīng)爲孔子所傳,凡經(jīng)皆今學(《古學考》);所有古文家源流,皆晚出僞説,力反秦火經(jīng)殘之論,諸經(jīng)皆全文(廖平《孔經(jīng)哲學發(fā)微四益館經(jīng)學四變記二變尊今僞古》)。由此,二變尊今抑古時期的古學範圍較以前大爲縮小,如《左傳》《毛詩》《古文尚書》《儀禮》《孝經(jīng)》《費氏易》《逸禮》等,以前皆被視爲古學,現(xiàn)在皆屬今學。而以前被視爲古學之祖的《周禮》亦非全爲古書,係取《佚禮》官職篇刪補羼改而成,古不過劉歆所羼千餘字耳(《古學考》)。
1888-1894年間,廖平在撰《闢劉篇》的同時,又撰《周禮刪劉》,以尋摘文獻中劉歆羼改《周禮》的例證,並將劉歆所改諸條附於書後。此書既出,張之洞、宋育仁、劉子雄等師友頗多質疑,以爲武斷。後來廖平舊疑漸得通解,比如以爲劉歆所改封地諸條亦曲合於博士(《古學考跋》)。與此同時,廖平大統(tǒng)思想逐漸萌發(fā),以大統(tǒng)説《周禮》,舊所閹割之條,悉化朽腐爲神奇(《知聖篇》)。於是不再立今、古名目,放棄劉氏刪補羼改之説,並將《周禮刪劉》改附於《古學考》末,以示治學之程途。
儘管《今古學考》和《古學考》存在一定局限和問題,但亦不乏創(chuàng)見,在中國經(jīng)學史上的地位不可小覷。《今古學考》集前代經(jīng)學之大成,張明兩漢師法,從禮制上劃清了今、古文經(jīng)學的界限,困擾學界的千年難題終於得以釐清。此後,皮錫瑞、康有爲、章太炎、劉師培等胥循此軌以造説,雖宗今宗古之見有殊,而今、古之分在禮,則皆決於先生(即廖平引者注)之説也。時人謂此書足與顧炎武的《音韻五書》、閻若璩的《古文尚書疏證》鼎立,並列爲清代學術的三大發(fā)明,於是廖氏之學,自爲一宗,立異前哲,岸然以獨樹而自雄也!豆艑W考》是《今古學考》的接續(xù)和修正,其提出古文家淵源皆出許、鄭以後僞撰、劉歆僞作《周禮》等,推動了晚清的辨僞疑古思潮,有利於人們的思想解放。
廖平的今古學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啟發(fā)了康有爲創(chuàng)作《孔子改制考》《新學僞經(jīng)考》,從而引發(fā)了維新變法運動的理論基礎。廖平去世後不久,侯堮曾在《大公報》上撰文紀念云:
先生在中國經(jīng)學史上,既具相當?shù)匚;而在晚清思想史上,亦握有嚴重轉捩之革命的力量!
如果説康南海之《孔子改制考》《新學僞經(jīng)考》等等類似四十年來中國思想界之霹靂一聲者,而廖先生則此霹靂前之特異的電力。誠哉斯言!
二
就筆者目力所及而言,《今古學考》有如下五種早期版本:①《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本:封面書名由范溶題寫。卷上由李清源校字、陶家鈺覆校,卷下由賀龍驤校字、陶家鈺復校。成都尊經(jīng)書局丙戌(1886)刊印。②光緒《蟄雲(yún)雷齋叢書》本:刊印時間晚於前者,內(nèi)容相同,但未作?薄"邸读g館叢書》本:四川存古書局民國年間重印,版刻與《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本同。④《適園叢書》本:王漢章校字,上海國學扶輪社宣統(tǒng)三年(1911)印行。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年影印有該本,收入《叢書集成續(xù)編》。⑤資研社本:北京資研社民國十七年(1928)印行。內(nèi)容同《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六譯館叢書》本,但未作校勘。
《古學考》有如下三種早期版本:①《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本:封面書名由蕭方駿題寫。成都尊經(jīng)書局丁酉(1897)刊印。②《六譯館叢書》本:四川存古書局民國年間重印。較前者除缺跋外,其餘版刻實相同。③《辨僞叢刊》本:張西堂校點,北平景山書社民國二十四年(1935)印行。
此次校注,兩《考》均以刊印時間最早的《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本爲工作底本,各以《適園叢書》影印本和《辨僞叢刊》本參校,並參考了《廖平學術論著選集(一)》(李耀仙主編,巴蜀書社1989年版)等點校本。
本書采用經(jīng)典與解釋叢書校注體例,具體體例分述如下:
一、全書采用繁體橫排,施以現(xiàn)代標點,於難解語詞、人名地名、典章制度等,作簡明箋注。
二、正文用大號宋體字,原書自注和校注者新增注釋用小號宋體字。新增注釋文字較短者,采用隨文夾注形式,外加圓括號(單獨注音除外);文字較長者和?庇,則采用腳注形式。
三、爲適應現(xiàn)代排版和閲讀的需要,版式方面作了適當調(diào)整。如將長段引文改爲獨立引文格式,用仿宋字。雙行小字改爲單行。對於篇幅較長的段落,酌情再分段;同時,標出原書正文段落的序號(原書每則札記爲一自然段),以便查檢。
廖平(1852-1932),號六譯,清末民初經(jīng)學大師,張之洞的學生和康有為的老師。廖平早年于乾嘉考據(jù)、宋學義理等無所不窺,后專心探求圣人微言大義,其經(jīng)學思想的意義曾被譽為明兩千年來不傳之學。廖平一生學術有六次轉向,著述逾百種,以經(jīng)學為主,兼及史學、小學、醫(yī)學、勘輿等,有《四益館經(jīng)學叢書》《六譯館叢書》等傳世。然而由于學界長期只關注曾參與重大政治事變的大儒,加之廖平經(jīng)學一向以精微幽窅著稱,因此,其學術思想長期未得到足夠重視。近年來劉小楓教授連續(xù)發(fā)文推崇廖平,廖平作為經(jīng)學思想大師的意義才開始被學界所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