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序
在浩瀚的世界詩歌海洋,有一顆明珠熠熠閃爍,與我國李白、杜甫為代表的詩歌河漢巨星相映成輝,這就是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英國著名劇作家、詩人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作為文藝復(fù)興時期的代表人物,莎士比亞與其同時代的中國劇作家湯顯祖一樣,以其卷帙浩繁的劇作飲譽世界,但其詩歌,尤其是他的十四行詩,同樣大放異彩,展現(xiàn)出無窮的魅力,吸引著人們閱讀鑒賞、研究翻譯。筆者也成為了其中一員,在閱讀鑒賞莎翁十四行詩的同時,將其陸續(xù)譯中文,F(xiàn)將其呈獻給讀者,希望本譯為讀者閱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帶來新體驗和新感悟。
十四行詩與莎士比亞十四行詩
十四行詩(Sonnet)又譯商籟體,源于意大利的一種格律嚴謹?shù)氖闱樵婓w,由文藝復(fù)興先驅(qū)、人文主義之父彼特拉克在其詩歌創(chuàng)作中使其臻于完善,因此又稱彼特拉克體,之后傳到歐洲各國,被紛紛效仿。
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形式整齊,音韻優(yōu)美,結(jié)構(gòu)上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由兩段四行詩(quatrain)組成,韻式為abbaabba;第二部分由兩段三行詩組成,韻式為cdccdc或cdcdcd等(實際上是自由用韻的六行詩),一般為抑揚格;其內(nèi)容以歌頌愛情、表現(xiàn)人文主義思想為主要特征。
十四行詩傳入英國后,以莎士比亞為代表的英國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對彼特拉克體進行改造,逐步形成了新的十四行詩制式:第一部分由三個四行詩組成,押間韻,第二部分由兩句組成,押聯(lián)韻,全部為五音步抑揚格,其結(jié)構(gòu)精妙,音樂性強,起承轉(zhuǎn)合自如,最后兩句對全詩內(nèi)容主題進行概括總結(jié)(當然也有少數(shù)例外,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三首、第三十二首、第三十五首、第三十九首、第四十六首、第六十五首、第七十一首、第九十七首、第一二一首、第一三三首等),這便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特定制式。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共有一五四首。但應(yīng)說明一點,從嚴格意義上講,其中有三首并非典型的莎體十四行詩:第九十九首為十五行,多出第一行導(dǎo)語;第一二六首不僅行數(shù)只有十二行,而且韻律制式也與十四行詩不同,實際為一首英雄體;第一四五首,雖然是十四行,但每行只有四音步,也不是典型的莎體十四行詩的制式。
在內(nèi)容上,一般認為,第一至第一二六首,通過寫一位貴族美少,贊美他的美貌,以歌頌愛情的筆觸抒發(fā)詩人與其真誠友情;第一二七至第一五二首通過寫詩人對一位黑發(fā)褐膚女郎的一往情深抒發(fā)其真摯的愛情。至于第一五三和第一五四兩首,是單獨的主題,筆者認為是兩首寓言式愛情詩。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內(nèi)涵深邃,意境幽微,彰顯人文主義情懷,歌頌真善美主題,傾情贊頌生命、愛情、友情和真情,把愛情和友情作為美的源泉和載體盡情贊頌,殷殷關(guān)切生命和生命的賡續(xù),讓真善美因生命的賡續(xù)而成為永恒,堪稱對真善美的一首首贊歌!
關(guān)于本譯
作為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一個新譯版本,旨在力求通過用暢美的語言詮釋其深邃內(nèi)涵,實現(xiàn)達意傳神,再現(xiàn)優(yōu)美意境;努力在準確理解原詩的基礎(chǔ)上,忠實翻譯,貼切表達。忠實翻譯是翻譯的第一定律,也是做到達意傳神的基礎(chǔ)。如果譯不達意,翻譯也就失去了自身的意義和價值。要做到翻譯忠實,首先要準確理解原文。這對于莎士比亞十四詩的翻譯來說并非易事。大家知道,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除了錯綜紛繁的語言結(jié)構(gòu)(多重復(fù)合、倒裝、省略等)和復(fù)雜多變的意象外,還包括中古英語句法和詞匯,往往給讀者理解造成一定障礙。例如,僅就詞匯而言,詩中有些詞雖然與現(xiàn)代英語拼寫同形,但卻是古義,若按照現(xiàn)代英語的理解去翻譯,自然譯不達意,讀了會感到牽強,甚至語焉不詳,不知所云。譬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三十九首有這樣一句話(分排在六行結(jié)構(gòu)不可謂不復(fù)雜):
O absence, what a torment wouldst thou prove,
Were it not thy sour leisure gave sweet leave
To entertain the time with thoughts of love,
Which time and thoughts so sweetly doth deceive,
And that thou teachest how to make one twain
By praising him here who doth hence remain!
其中第一行的prove一詞系古義(have sb.)experience/suffer , 而非證明;而第四行的deceive也系古義,意為beguile away[消磨,度過(時光);使(時光等)輕松愉快地度過],而非欺騙。如果按照后者的意思翻譯,自然會譯不達意。因此,上面的第一行的貼切翻譯應(yīng)該是:
O absence, what a torment wouldst thou prove,
噢,別離,你將會使我忍受何等的痛苦!
至于意境再現(xiàn),則需要注重詩性語言再造,凸顯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張力和詩性特征。例如,詩歌語言的藝術(shù)特征之一就是含蓄婉轉(zhuǎn)。為凸顯這一特征,就不能按字面意思直白翻譯,必須婉轉(zhuǎn)抒發(fā)、含蓄表達,發(fā)掘出其在原詩中所表達的深層意蘊,才能使譯文富有詩性和意境。
例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七十一首中有這樣一句話(分排版在六行):
O, if, I say, you look upon this verse
When I perhaps compounded am with clay,
Do not so much as my poor name rehearse.
But let your love even with my life decay,
Lest the wise world should look into your moan
And mock you with me after I am gone.
其中的第四行,我曾讀到過這樣的譯文:
愿你的愛與我的生命一同腐爛。
譯文把decay按字面意義譯成腐爛,應(yīng)當說沒有選錯義項,但從譯詩的角度看,總覺得少了幾分意境或詩意。
筆者將其譯為:
姑且讓你的愛與我的生命一同化作青煙飛逝。
這里,把decay譯為化作青煙飛逝,發(fā)掘出decay 在原詩的深層意蘊,克服了直白翻譯的弊病,賦予語言以含蓄婉轉(zhuǎn)特征。
類似地,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第十一行
Nor shall Death brag that thou wanderest in his shade.
筆者最初譯為
死神也難說讓你行走地獄。
將Deaths shade譯為地獄,意思肯定沒有問題,況且shade本身就有地獄的義項。但是總覺得有些直白,于是最終譯為:
死神也難讓你行游其轄域。
這里,將Deaths shade譯為(死神的)轄域,因婉轉(zhuǎn)表達而增強了語言張力和詩性。
至于本書全部譯文是否達到了達意傳神和意境再現(xiàn)兩個既定目標,自然由讀者、學(xué)者來評判。當然,翻譯中若有任何不妥,也請讀者批評指正。
此外,關(guān)于本譯,還有必要向讀者做以下幾點說明。
第一,譯文采用新詩形式。眾所周知,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為格律英詩,本譯采用新詩來翻譯,這也是迄今為止格律英詩漢譯的通行做法。一方面,筆者認為這樣更能讓譯語傳達原詩的詩魂和意境;另一方面,由于漢語格律詩字數(shù)(五言或七言等)以及嚴苛的格律(包括平仄、粘對、押韻等)限制,把英語律詩譯成漢語格律詩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沒有必要。即使牽強地譯成了漢語格律詩,也未必能很好地傳達原詩的意境。當然,將少數(shù)幾首英語律詩譯成漢語律詩做一些嘗試未嘗不可,但難以推而廣之,盡管筆者堅持漢語律詩英譯時要譯成英語格律詩。筆者在詩歌翻譯實踐中發(fā)現(xiàn),英語格律詩不太適合翻譯成中國的格律詩,而中國的格律詩很適合翻譯成英語格律詩。
既然是采用新詩形式,譯文就不刻意追求行長等度。前面已經(jīng)提到,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格律制式為五音步抑揚格,每行的音步數(shù)是等度的,但我們的譯文并不刻意追求行長(每行字數(shù))相同,盡管筆者的譯文中不少系行長等度。對于行長,筆者采取順其自然、能齊則齊的原則,這樣,有的整齊劃一,有的則錯落有致,看上去似乎全書風(fēng)格不統(tǒng)一,實則不然,這是因為譯文詩行分行以原詩句子或語節(jié)為基礎(chǔ),不去刻意通過對自然順暢的語句增減字詞而勉強湊齊;當然,其自然整齊的,我們也不去刻意做成錯落有致的形式;而是始終把重心放在譯文的意義準確和意境再現(xiàn),努力實現(xiàn)原作詩意的完美傳達。
第二,力求押韻,但不苛求。不論是格律詩還是新詩,押韻會增加詩的音樂性,提升詩的審美效果。我國的格律詩特別是近體詩和國外的格律詩,押韻是其基本要素和基本特征,并且均有嚴格的押韻格式或制式。新體詩的誕生,打破了格律詩的押韻制式和韻律傳統(tǒng)。一是行長無需等度,二是有韻無制,開辟了詩歌新境界。本譯既然是采用新詩制式,那么押韻也就不是固定制式,譯文力求押韻,但不過分苛求,以免因韻害意,但在總體上做到押韻。
說到譯詩押韻,有人的譯者強調(diào)追求原詩的押韻格式,甚至有人追求與原詩韻聲相似,這顯然有些膠柱鼓瑟。因為詩的韻律是通過和諧的聲音來營造語言的音樂美,并且便于吟誦、記憶。兩種語言,特別是不同語系的兩種語言,表達同一個意思的詞發(fā)音存在云泥之別,套用原韻或原韻制式幾近不可能,而且也無此必要。正確的做法是,按照譯語表達需要,再造一種新的韻律格式,使詩歌的音樂性得以完美呈現(xiàn)即可呈現(xiàn)詩韻美,而不是呈現(xiàn)原詩的韻律格式。例如,筆者采用連韻(句句押韻)制式[1]翻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如下:
018
我可否將你比作夏日綺麗?
其實你比夏日更溫柔嬌昳。
狂風(fēng)恣肆摧殘五月的花蕾,
夏日時光短暫會匆匆離去;
蒼天眸子常使人灼熱難御,
它金色的面龐亦常被陰翳。
夏日的群芳百媚也會衰替,
或因偶然或因時變而枯斃。
唯你綿亙的夏日永不逝去,
你天生的質(zhì)麗也永不凋靡。
死神也難讓你行游其轄域,
你將伴隨這詩章千古不息。
只要人類雙目不瞑,呼吸不止,
這詩將長存,亦使你流芳百世!
不難看出,譯文并未在用原詩的押韻格式abab,cdcd,efef,gg。雖然譯文與原文的押韻制式不同,詩的韻律充分彰顯詩歌的音樂特性。可見,譯詩押韻未必對套用原文的韻律制式,也能夠使原詩的音樂性得到表現(xiàn)。對此,我們還可以用漢譯英的例子加以印證。下面是筆者對李之儀《卜算子》的英譯。
卜算子
[宋]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誰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Busuanzi·Ever-missing
by Li Zhiyi [Song Dynasty]
I live in the Rivers[2] reaches upper,
And thou abidst in its reaches lower,
I miss thee eery day een thou out of my sight
Though we drink the water of the same river.
When will run out the Rivers flow?
And when will end my grave woe?
I wish thou truly lovest me as I love thee,
Not deceive my deep love shouldst thou.
譯文在中國詩歌學(xué)會公眾號上推出后,有讀者給予高度贊譽,稱把中國經(jīng)典詩詞翻譯得如此傳神到位,不是一般的功夫。讀者的這種稱贊除了對譯文忠實傳達原詩內(nèi)涵和意境外,也應(yīng)包括其音韻表征的音樂特征。譯文雖未沿用原詩(詞)的abcb押韻格式,而是根據(jù)翻譯實際采用aaba的韻式,同樣使原詩的音樂之美得以充分彰顯。
第三,依據(jù)權(quán)威版本翻譯。本譯本依據(jù)Random House 1975年出版的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中收錄的Sonnets文本翻譯,力求做到準確無誤。
另外,要特別說明一點,由于十四行詩原詩并沒有標題,只是對每首詩標以序號,很不便記憶。本譯在編排上,除仍對每首詩標以序號外,將其首行兼作標題用黑體編排,以便于讀者記憶。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是英語文學(xué)乃至世界文學(xué)的瑰寶,如同我國唐代以李白、杜甫為代表的詩人把中國詩歌推向中國文學(xué)的巔峰一樣,莎士比亞以其十四行詩把英語詩歌推向英語文學(xué)的高峰,是英語詩歌史上的里程碑,以其內(nèi)涵深邃、感情豐沛、語言優(yōu)美享譽世界,極富感染力和藝術(shù)張力,自四百多年前問世以來,經(jīng)久不衰,歷久彌新,依然以其無窮魅力吸引著廣大讀者閱讀、思考。筆者本著信達雅 譯文信息等價性與傳遞性等翻譯原則,在保留原詩特點的基礎(chǔ)上,力求出版一個暢美傳神、富有詩境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中譯本奉獻給讀者,使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這個百世經(jīng)典在更廣闊的審美空間實現(xiàn)與讀者心靈的溝通,使讀者領(lǐng)略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真諦,激發(fā)對人生、對愛情、對友情更真切的感悟與深切的思考。
譯 者
2022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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