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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蜂 讀者對象:小說讀者;懸疑推理讀者;社會派推理讀者
友安小輪近期很害怕。和戀人一起住的公寓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神秘的老人,不分晝夜地惡性騷擾他們。即使她已經報警,但因為對方是老人而得不到警方的正面回應。幾個月后,在一所高級公寓里發(fā)生了一起丈夫、被殺其妻子被老人綁架的案件。姐姐曾經被跟蹤狂殺害的荻洼署刑警佐坂湘與性格難以相處的警視廳刑警北野谷輝已組成臨時搭檔,開始搜索被綁架的女性……就在調查期間佐坂湘發(fā)現犯下殺人案和綁架案的老人還曾惡性跟蹤騷擾過其他年輕女性,其中就有友安小輪,而佐坂湘也終于在其中找到了老人惡性跟蹤犯罪的關鍵信息,而這個關鍵信息竟然是發(fā)生在二十一年前震驚全日本的“澤館女性連環(huán)被殺案”……
“如果明天姐姐不在了怎么辦?”
“我去找你;丶遥燥,睡覺,起床,再找……”
★“日本恐怖小說大獎”“小說SUBARU新人獎”雙冠王櫛木理宇
直擊年輕女性內心恐懼的社會派現象級神作!
“白根高地殺人綁架案”牽扯出老人惡性跟蹤犯罪!受害者均是年輕女性!
橫跨二十一年的加害者惡性報復!“澤館女性連環(huán)被殺案”竟然還有后續(xù)!
★跟蹤狂!揮之不去的惡性騷擾!求告無門、無處可躲的內心恐懼。!
卻還要面對“對方只是個老人”“你不是沒有受到傷害嘛,對吧?”等輕慢的言論。
為什么被跟蹤的人,反而還要怕被認為是輕浮之人,怕被指指點點!
★恐怖,令人作嘔,令人厭惡。
薰子厭惡那雙眼睛,厭惡那個笑容,感覺要看透自己似的,那種帶著輕蔑的笑容。zui重要的是,薰子從那個老人的身上感覺到一種不可預知的傷害。
★被害者有罪論!明明是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屬,卻要經受輿論及公眾的污蔑!
“被害人一方一定有過失”“肯定有可乘之機”,盡是這些胡亂猜疑。
這些污蔑讓受害方慘遭二次傷害和崩潰——“為什么會盯上我們?”“為什么不是其他人?”“為什么是我們家的孩子?”
★跟蹤騷擾是即使暫時沒有“實際傷害”,也依舊令人害怕的東西。
盡管熬過了黑夜,天會亮,但對于一直被跟蹤騷擾的女性來說,早晨的到來,也意味著黑夜的再來。
“死去的姐姐的尸體被找到了,變成了骨頭,現在在墳墓里。
罪犯已經被抓住,關在了監(jiān)獄里。
我知道姐姐不會回來了。但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找下去!
序幕
“小湘,如果明天姐姐消失不見了,你會怎么辦?”姐姐笑著問。
那一刻的記憶,奇妙且鮮明地印刻在佐坂湘的腦海中。姐弟倆的年齡相差較大,那時,佐坂湘的姐姐十六歲,讀高中一年級,而他只是一個一年級的小學生。
他以為又要開始玩姐姐最擅長的捉迷藏游戲了。
“找你呀!毕婊卮鸬馈
“如果找不到呢?”
“花時間繼續(xù)找!
“花了時間還是找不到呢?”
“嗯……那我就先回家、吃飯、睡覺、起床,再去找你!
姐姐笑了起來:“哈哈,小湘可真堅持不懈。”
讀小學一年級的湘,還不太懂堅持不懈的意思。僅僅因為感受到姐姐的喜悅,他也很開心。
姐姐比他大九歲,留著垂肩的長發(fā),有著如同陶瓷玉器般的肌膚,一雙在陽光下會發(fā)出淺棕色光芒的眼睛,是附近出了名的美少女。直到中學二年級,都是校吹奏樂隊的單簧管吹奏手。到了中學三年級,姐姐為了專心致志地應對高中入學考試,便果斷地放棄了單簧管的吹奏生涯。
姐姐的口頭禪是“有志者事竟成”,正因為她有這樣的信念,付出的努力終究會開花結果,她被縣內最難考的重點高中錄取了。
父母歡天喜地,祖母更是將錄取通知書置于佛壇之上,拜了又拜。
湘雖然有點不明所以,卻也和家人一樣開心。
“湘,你這個姐姐真讓人自豪!”父親摟著湘的肩膀說道。他嗯了一聲,跟著點了點頭。
實際上,她真的是一個讓人引以為豪的姐姐。她很漂亮、很溫柔、很聰明,待人和藹、惹人喜愛,湘也非常愛她。雖然他有時候會跟祖母或者母親頂嘴,但他絕不會對姐姐說不。
可是這么讓人引以為豪的姐姐,有一天真的消失不見了。
姐姐再也沒有回家,飯桌上也沒有了她的身影。她放在門口的鞋子不見了蹤影,衣櫥里的制服也不見了。她的房間上了鎖,誰都不允許進入。
而代替這些東西的,是放在佛壇上的照片。
為什么姐姐的照片和祖父的照片放在一起?
父親瘦了許多,母親也整日以淚洗面。祖母一下子老了很多,從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這樣的日子變多了。
家人們在湘的面前從不談論任何與姐姐相關的話題。因此他只要聽見附近居民閑談,就會立刻豎起耳朵,只能通過這種方式收集和姐姐有關的只言片語,再將這些“碎片”拼命地在腦袋里重組。
“……真可憐……連對方的來歷都不知道……”
“還不是因為那戶人家的女兒長得漂亮嘛……背后被人說三道四……是啊,每天早上坐電車時候,偶然還會在同一節(jié)車廂遇到……”
“兇手跟我父親的年齡差不多……據說是被逼著交往……想想也是,一般來說,當然會拒絕!
“這不是因為惹怒了對方才開始糾纏她的……”
“好像跟學校的老師也進行了溝通……不過……一個拿死工資的老師,當然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這事也別指望巡警了……”
湘用被子把身體裹得緊緊的,心想:姐姐心里一定早有預感了。
所以那天,她才會問我:“如果明天姐姐消失不見了,你會怎么辦?”
姐姐的內心深處,已經有了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從家人面前消失的預感。
尋找。
佐坂湘發(fā)誓。
他在被窩中蜷縮成團,暗自告訴自己。
一直尋找 —回家、吃飯、睡覺、起床,再繼續(xù)尋找。只要活著,就用一生的時間來尋找姐姐。
其實湘知道姐姐再也回不來了。她的遺體被找到的時候,已然是一具白骨。兇手被捕了,鋃鐺入獄。湘明白再怎么尋找,姐姐也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即使這樣……
即使這樣,他還是一直繼續(xù)尋找下去。
年幼的湘,悶聲哭泣。
為了不讓他人聽見哭聲,他用嘴咬住睡衣的袖口。姐姐的葬禮上未曾流下的淚水,此時如同決堤的洪水,不能自已。
僅有月亮透過微微拉開的窗簾縫隙,安靜地看著這一切。
作者:[日]櫛木理宇
1972年出生于日本新潟縣。2012年憑借《鬧鬼校園》出道,獲得第十九屆日本恐怖小說大獎讀者獎。同年,憑借小說《紅與白》獲得第二十五屆小說SUBARU新人獎,獲得雙冠王。著有《死刑之病》《鵜頭川村事件》《被俘之犬》《209房間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孩子》《霍恩德校園》系列等多部作品。
譯者:邵懿
自由譯者。畢業(yè)于上海第二工業(yè)大學。因熱愛日語,而深耕于日語翻譯工作。譯有《寫樂·閉鎖之國的幻影》《圣女的毒杯》《如幽女怨懟之物》等作品。
第三章
1
丹下薰子感到非?謶。
在薰子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從未體驗過如此巨大的恐懼。薰子出生于一個平靜安穩(wěn)的家庭,在極其安穩(wěn)的環(huán)境中長大。她的外公與生父都是律師,這職業(yè)聽起來就很有錢,但二人不為利益所動,時常接一些既不會給他們帶來金錢又不會帶來聲望的案件,并且免費為當事人提供幫助,四處奔走。薰子的母親在家從事翻譯工作。年長五歲的哥哥是公司職員,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父母和哥哥一家住在千葉縣翻修后的老房子里。
薰子一個人在東京生活,是某大學研究生院的社會學研究生,目前讀二年級。
碩士生當然要比本科生忙得多,不僅要完成實際業(yè)務的實習,每月還要至少上交兩次研究報告。遺憾的是,薰子完成得實在太慢,每每都是過了截止日期才上交。
那天傍晚,薰子坐著搖晃的巴士回家。她看著窗外,像往常那樣在腦中拼湊著報告。
從研究生院前面的公交站上車,經過幾個站口,到達公寓附近的車站需要二十分鐘。時間已過晚上六點,車窗外已經染成了一片暗紅色。遠處的天空布滿魚鱗狀的晚霞,粉色和橙色暈染在一起,但很快藏青色侵蝕天空,夜幕降臨。
薰子輕輕地嘆了口氣,心想:唉,要是這次還不能在截止日前上交報告……
如果晚交一天,就別癡心妄想拿到 A+ 了;要是晚交三天,不管報告的內容如何,直接給 C 以下的成績。雖然 E 以上就算及格,但薰子并不想得 D 和 E,因此,到目前為止還沒出現過晚交四天以上的情況。
然而,在過去的三個月里,薰子一次都沒見過 B+ 以上的成績。她暗下決心,必須在季節(jié)變化之前挽回目前的局面。這樣一想,薰子更焦慮了。其實遲遲不能壓線上交報告的原因,薰子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她總是想著寫出風趣且與眾不同的東西,正因為此,她下筆的時候一直顯得過于緊張和躊躇。
薰子算得上是優(yōu)秀的碩士生,然而,只能是“算得上”的程度。她沒有閃光的才華,也沒有打動人心的聰明才智。正因為對自己有清晰的定位,也就不想再逞強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
薰子下了車。
車站正前方有一家投幣式洗衣機房,旁邊是便利店。薰子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回公寓之前去這家便利店。
就算沒有什么特別要買的東西,她也會復印報告的資料、掃描資料保存、在 ATM 機上取錢、支付公共事業(yè)費用……反正總有些事情要做。就算有時沒有特別的目的,薰子也會盯著新發(fā)售的甜面包看上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去便利店這兒成了薰子釋放壓力的僅有方式。
“歡迎光臨!
穿過便利店的自動門,與面熟的泰國女店員相視一笑。
薰子先在放雜志的架子邊上翻了會兒雜志,又向飲料架走去。
看著貨架上的酸橙味氣泡碳酸酒,薰子有些猶豫,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就當是報告寫完后的獎勵”,然后將兩罐酒放進了購物籃里。
賣便當的地方并列放著新發(fā)售的意面 —奶油龍蝦土豆意面改了配料,增量之后重新進入了市場。
買還是不買?薰子有些苦惱。
加入龍蝦的奶油意面是薰子非常喜歡的食物。不擅長做菜的人,要利用蟹罐頭和冷凍的龍蝦做出餐廳的味道是比較難的。而且,最近便利店賣的意面,比起那些味道普通的餐廳更加美味。
不行,還是買吧。
薰子說服自己的理由是今天早上才吃完剩飯,而且干面已經沒了。 雖說出門前已經預約了電飯煲自動煮飯功能,晚上七點就可以開飯了,但等一下早點回去,取消預約就可以了。
就在薰子準備要將裝有氣泡碳酸酒和意面的購物籃放上收銀臺的瞬間,一股聲波向她沖擊而來。
“呀!”只聽一聲尖叫。
發(fā)出這聲尖叫的并非薰子,而是泰國店員。
由于尖叫聲太刺耳,薰子一個踉蹌,腳下踩空。購物籃順勢從手腕處掉落,差一點就和收銀臺前的貨柜撞在一起。
不知為何,首先映入薰子眼簾的是站在收銀臺前的店員的臉。只見店員雙眼圓睜,用手遮在嘴前看著她。薰子這才慢慢地轉過頭去,看著她撞到的人。
一位老人。
身材比薰子略微高一點,是個身材矮小的老爺爺,看起來八十歲左右。由于駝背,他的頭部向前傾斜,一頭黃灰色的頭發(fā),衣服臟兮兮的,右邊臉頰上有一顆淺茶色的大痣。
“對不起,對不起!鞭棺酉乱庾R道歉。她知道其實是對方撞上了自己,但是,“對方是年紀大的老人,我得謙讓著他”的思想占據了上風。
接著,薰子想著迅速將掉落在地上的商品撿起來,便立刻蹲下身子。同時,她感覺到老人也蹲了下來。薰子心想,這是要幫忙一起撿吧。就在這么想的瞬間,老人伸出那只瘦到皮包骨的手,沒有去撿掉在地上的商品,而是直直地伸向薰子,眼看著就要觸碰到她的胸部了。
薰子下意識地向后一閃,不承想和老人近距離四目相對。
老人在笑,布滿皺紋的嘴唇扭曲著,露出油膩的、骯臟的、七零八落的牙齒。
向前伸出的五根手指,在離薰子胸部前一點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始慢慢蠕動,做出揉捏的動作,老人始終笑瞇瞇的。
薰子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感覺像是被澆了一頭冷水。這時她意識到老人是故意撞自己的,他那帶著嘲諷的眼神比任何東西都能說明問題。
薰子慌忙將地上的商品放進購物籃,急急忙忙起身,將購物籃放在收銀臺上。
“快幫忙叫個男人過來。”
為了讓老人聽到,薰子特意大聲叫店員幫忙。
“拜托了,主控室內有人在吧,快幫我叫一聲。
“啊,好的,好的!钡陠T匆忙打開主控室的門,呼叫著,“店長、店長!
這時候,薰子轉過身去,背靠收銀臺,雙眼直瞪著老人,她怕老人從背后一把抱住她。老人并沒有步步緊逼,而是面帶笑意,慢慢地向后退去。
店長從主控室里走了出來。此時,老人突然轉身逃跑。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動作十分敏捷。眨眼間,老人就跑出了便利店,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夜幕中。
薰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動作驚呆了。
“那個,您好。”
聽到店長的聲音后,薰子才緩過神來。泰國店員緊緊地躲在店長身后,嘴里反復念叨著:“色狼、色狼!老爺爺色狼!”
“那是個變態(tài)?要叫警察嗎?”
“哦,不,算了……沒事了。其實,他并沒有直接碰到……”薰子搖了搖頭。
是啊,并非直接被害,警察也不會特意來處理性騷擾未遂。薰子早就有這方面的經驗。高中坐電車上學時,很多女學生幾乎每天都會被癡漢觸碰身體,即使有車站人員的幫助或者警方出面也無濟于事。
“罐頭都摔癟了,我重新拿一罐給您吧!钡陠T向薰子投以抱歉的笑容。
2
當天的晚飯就是那盒掉落在地上的奶油龍蝦土豆意面。
薰子將那罐摔癟的氣泡碳酸酒也一并買了下來。當店員表示給她換一罐的時候,薰子堅持表示“沒事,沒事,不用換了”。薰子知道殘次商品替換是要記錄在便利店手冊上的。這種情況下,她不想給別人帶去麻煩。除了薰子天生性格如此外,還受到了家庭教育的影響。
警 察、教師和律師的孩子,必須比別人更加在意周圍人的眼光。 —薰子從小就是被這樣教育的。
世人對這三種職業(yè)的要求本身很嚴格,對其他的孩子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放在警察、教師和律師的孩子身上就是不行。不想在背后被人說閑話,這些孩子只能比大部分人更加謙虛謹慎。
手機響了。
薰子瞥了一眼來電號碼,是老家的固定電話。
“喂,薰子嗎?”電話那頭是嫂子,不是母親。
薰子注意自己盡量不發(fā)出失望的聲音,禮貌地回應:“嫂子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對了,兩周后是我大兒子的生日,我準備開一個派對。 薰子,你看情況能來嗎?哦,沒空的話,不來也行。碩士生可忙了是吧,你也沒個車,要是特意為了回來一趟,一大早就得坐快速列車。” 嫂子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薰子心想:明白了,明白了,不來就是了。
把嫂子剛剛電話里講的話翻譯一下就是:“你這個小姑子就是個討厭鬼,別來了。但是禮物你得叫個快遞送過來。”
哥哥和薰子一樣,是個老實膽小的男人。和嫂子交往之初,一直非常被動,后來是因為嫂子懷孕才結的婚,說白了就是奉子成婚。
再后來和父母一起居住,將老房翻修,這些事情都是嫂子主導的。
“我想為孩子們存點錢,把外面租房子的錢省了!薄盀榱隋X,就算家庭氛圍局促點我也可以忍受!边@些話都是嫂子曾經直言不諱地說過的。
打一開始,父母在嫂子面前就處下風。父親作為律師是很優(yōu)秀,但有點遠離俗世,母親從小被當作大小姐培養(yǎng),不經世事。因此只要嫂子把孫子當成擋箭牌,老兩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薰子從第一次見到嫂子,就立刻被對方當作了仇視的對象。雙方不約而同地覺得“她不是個善茬兒”。在那次聚會上,嫂子踩到薰子的腳后依然表現得若無其事。婚宴的時候,她專門請了攝影師,但合影里沒有薰子。
事后,嫂子還說“要是小姑子亂入了鏡頭,那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就毀了”,薰子聽后驚訝萬分。
一想到家里有那種嫂子支配著,肯定住不舒服,于是薰子趁著考上研究生的機會,開始獨立生活,完全脫離了家人。
在碰到紅白喜事的時候,薰子即便回去,也不會住在老家,而是事先預訂一家商務酒店。中元節(jié)和年末的時候,薰子也會錯開節(jié)假日,在家庭餐廳 [11] 和父母一起吃個飯,然后當天返回東京。連給侄子侄女的紅包,也是委托父母轉交。
所以,嫂子完全沒必要把薰子當成眼中釘肉中刺。這回還專門打個電話過來,薰子真的感到厭倦。
不對,她的用意是催我給侄子買禮物,她應該不會開口讓我匯款吧。就在薰子還在為這事擔心的時候,“咔嗒”,外面?zhèn)鱽砺曧憽?
薰子肩頭一緊,條件反射地回過頭,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望去。
不是房屋本身的響動,也不是從隔壁傳來的響聲。
貌似是從陽臺那里傳來的。
薰子將通話調成免提,輕放在桌上。她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躡手躡腳地靠近落地窗,窗戶被窗簾擋著。這間屋子在二樓,周圍也沒有高大的樹木或柵欄供人翻越。
莫非?薰子稍許將窗簾掀起,向外窺視。沒有人影,感覺不到有人的跡象和視線,而且聲音也沒了。
薰子這會兒放心了。
她自己也笑了,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偶然碰到了一個奇怪的老人,自己卻神經過敏?赡軇倓傊皇谴灯鹆艘魂囷L,讓晾衣桿搖搖晃晃地發(fā)出了碰撞聲。
開著免提的手機里持續(xù)不斷地傳出嫂子的聲音:“那個,你的大侄子說他想要買游戲道具,我不可能同意買這東西。那孩子明年也要上小學了,我想著再不去找一些智力方面的課外培訓班是不行的,你說是吧?所以呢,我就想給他的未來做一些投資……喂、喂,薰子,你在聽嗎?你到底在聽嗎?”
3
兩天后的清晨,薰子再次遇見老人。
那天是周三,有課。薰子從車站坐上開往學校的公交車。
由于上學時間和通勤高峰期錯開,這個時間段的公交車很少會擁擠。薰子將 PASMO(東京圈一帶的私鐵線路)交通卡放在票箱讀卡器上,然后坐在窗邊的單人座上,這個位子幾乎成了薰子的固定座位。
薰子想在到校之前聽一聽上次講座的錄音,便準備從包里取出耳機。突然,她的手停了下來。
她緩慢移動視線,她看到了 —在便利店撞到她的那個老人正坐在前方斜對面的位子上。
那個位子是橫向的長條座椅。這絕不是錯覺,他明顯將身子對著薰子的方向,抻長著脖子凝視著她。
黃灰色的頭發(fā)和臉頰上的痣,甚至是衣服都和前天所見時相同,絕對不會錯!不知道他的 T 恤穿了多久,原來應該是白色的,眼下都臟成了黑色。
為什么? —薰子腦子里最先浮現的是疑問。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他盯著我?
接著薰子的心里涌現出一股沉甸甸的恐懼感:“我不認識那個人!
在薰子的記憶里也不曾遇見過他,那這個人到底為什么要跟著我?
是因為在便利店里撞了他?但是,無論怎么看都是對方撞的我。他盯上了我,故意和我產生身體接觸。
想到這里,薰子愕然。
難道就是從那一撞開始的?
薰子想到有一種色狼,他們專門潛伏在店里隨機對遇見的年輕女性實施騷擾,又不把這種行為當成一回事。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好像不是這么回事,難道一開始就把我當成了目標?不對,應該還是在便利店被盯上的。
薰子不斷思考著。
今日的氣溫雖然不高,但薰子的發(fā)縫間已經開始滲出汗水。
她閃過一個念頭,想要請求駕駛員的幫助,但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不是什么都還沒發(fā)生嗎?”向駕駛員尋求怎樣的幫助?難道自己去跟駕駛員說,前天在便利店撞到的一個老人現在正在車廂里盯著我看,想讓駕駛員出面阻止他繼續(xù)看?這簡直太荒唐了。要是這么說出口,自己反而會被當成腦子有問題。
薰子又感覺到了對方的眼神。她選擇背過臉去,將耳機塞進兩耳,閉上眼睛,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斷。
整個車廂有將近十名乘客,即使人再多,這種情況誰都不會插手。
薰子這么想著,同時意識到那種灼熱的視線依然盯著自己,她試圖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耳機里的講座內容上。
公交車停在了大學前,薰子一如往常在這站下了車,老人并未一同下車。薰子用手輕拍了下胸口,這才放下心來。
眼看著公交車駛向遠處,薰子心中自嘲起來,可能真是敏感過了頭。住在相近的地段,去那家便利店購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剛才搭乘同一輛巴士,也一定是偶然;即使他盯著我看,沒準心中想的是:這不是上次在便利店撞到的那個盛氣凌人的女人嗎?雖然令人感覺不好,但也許這一切并非是有預謀的。
“唉,我想知道這是否就是我不受待見的原因!鞭棺幼炖锬钸吨
自從搬到東京后,薰子還沒交過男朋友。有男性朋友,也有關系不錯的男性后輩,但是,大家并沒有往更深層方向發(fā)展的想法。
“現在不僅要找能夠在一起吃飯的朋友,差不多也到了必須尋找約會對象的時候了……”
唉,怎么還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有一堆剛剛才確認課題的報告在等著自己呢,再不去找資料又要慘了。薰子心中暗暗罵著自己,加快了步伐。
和預想的一樣,回家的公交車里沒有出現老人的身影。
薰子心想,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坐在車上,她再次對自己的想法表示認同。薰子坐在倒數第三排的單人座上,暗自發(fā)笑,自己近來可真是太過敏感了。
不是到處都有性騷擾的老人,雖然那個在眼前揉捏胸部的動作令人不快,還有被撞到以及被凝視的感覺都讓人耿耿于懷,但是,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和老人的思維方式是不同的。聽說昭和時代之前是沒有性騷擾這個概念的,要讓現在七八十歲的老人改變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顯然不是一般的困難。
況且,有可能還是一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紤]到老人的年齡,還真有這個可能。如果他是患者,自己就更沒有理由指責了。
事到如今才想到這點,薰子覺得很羞愧。作為社會學專業(yè)的學生,應該從社會學觀點出發(fā),真正做到“關注和保護殘疾人和高齡者”,她為自己的膽小以及欠妥的思考感到羞恥。
“我真是沒用。從小被教育‘要謙虛謹慎’,到頭來什么都沒學會,只會簡單考慮自己的想法,思維和視野都變窄了。之所以寫不出好的報告,原因就在這里吧。”
內心深處自我檢討了一番后,薰子下了車,走進便利店。
突然,薰子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
眼前,就站著那個老人。
他在笑。他的臉頰浮現出一絲冷笑。他站在雜志架前,帶著嘲笑凝視著身體完全僵住的薰子。
薰子還沒給自己思考的時間,身體就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她迅速轉身離開剛進入的便利店,頭也不回,撒腿就跑。
她心想還好穿著平底鞋,要是穿了淺口鞋或者夏日涼鞋,就不可能像現在這么跑了。
薰子跑到接骨醫(yī)院招牌旁的小路右轉,一路跑到小路盡頭再左轉,看到干洗店門口的樹叢,躲了進去。她蹲下身來,顫抖著從包里拿出手機。
薰子想先躲五分鐘,如果五分鐘之后,老人沒有追過來,自己就從樹叢里出去,跑回公寓。
結果,薰子在那里待了十二分鐘。
進出干洗店的客人無不向薰子投去異樣的目光。就算干洗店的員工透過窗戶向外張望,薰子依然沒有起身。
一位干洗店員工走出來跟她說話,她才下決心站起來。薰子隨便找了個借口,漲紅著臉離開店門口。
薰子快步走著,心里質問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其實,她心里清楚老人沒有對她做出任何事情,僅僅就是出現在自己要去的目的地,沒有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可就是令人覺得恐怖。
恐怖,令人作嘔,令人厭惡。
薰子厭惡那雙眼睛,厭惡那個笑容,感覺要看透自己似的,那種帶著輕蔑的笑容。最重要的是,薰子從那個老人的身上感覺到一種不可預知的傷害。
到目前為止,薰子還沒有感受過來自他人身上帶有的強烈敵意和傷害。
和嫂子的關系確實比較疏遠,也曾經被壞同學當成空氣孤立了一個月。不過,這些對象都是同性,她們能做的事情不過如此,就算是嫌棄你或者把你當成空氣,無非都是精神折磨,比起肉體傷害所帶來的恐懼還是要輕一些。
這次情況不同。對方雖然是老年人,但是個男性。
男女不同,就算對方年事已高,但如果他冒犯自己,其實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幸好對方沒有從身后追上來。薰子一路小跑,心里決定從明天開始穿運動鞋去學校,裙子也不穿了,只要外出就穿運動鞋和粗斜棉布制的薄款牛仔褲。
穿過一條很短的人行橫道,到達公寓樓前,薰子一口氣從消防梯跑上樓,氣喘吁吁地一手扶著房門,一手開了鎖。
她不斷注意身后,小心地將門打開。
沒有人。沒聽見爬樓梯的腳步聲。
薰子進了房間,迅速把門反鎖,還將 U 形鎖牢牢地掛上。安全起見,她用手指撥弄了數次 U 形鎖和搭扣處,反復確認 U 形鎖已經鎖上。
薰子脫下鞋子,放好包,終于能喘口氣了。她拿出杯子倒?jié)M水,仰天痛飲。在一口氣喝完后,薰子這才發(fā)覺原來自己非常渴。
薰子換上家居服,坐在床頭,刷了一會兒手機,一如往常地瀏覽社交軟件中朋友們的信息,回復 LINE,看新聞網站。
終于,她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
薰子起身,將水壺放在電磁爐上。等水煮沸了,泡了一杯自己喜歡的濃厚熱紅茶,紅茶里放了兩塊方糖。薰子小口小口地抿著喝,配著買來的曲奇餅干,胃里溫暖起來,糖分將饑餓感消除了,讓她感到很安心。
LINE 響起了消息音。
薰子拿起手機,是一個男生后輩發(fā)來的。兩人不是男女朋友,但會一起去看電影和購物。
消息內容為:“風好大,總武線延遲了!你那邊公交沒問題嗎?”
“沒事,我已經到家了!鞭棺踊貜,“有件事情想和你說一下,實際上最近我……有一個奇怪的老人在跟蹤我……”薰子追加了一條消息。
紅茶和糖帶來的安心感,讓她有心情向別人傾訴。接著,她把在便利店被撞到、早上坐公交的時候被凝視、又一次在便利店里被“伏擊”幾件事一股腦兒都發(fā)送給對方。
“哇,這就是跟蹤狂!”后輩回復的消息后面,追加了一個驚訝的顏文字表情。
“目前我還沒把對方當成跟蹤狂!鞭棺硬扇×酥斏鞯幕貜汀K幌胱寣Ψ秸J為自己是一個擁有吸引力或是容易被盯上的女人。
“不不不,你最好還是不要大意。老人的戀愛糾紛好像真的很多。
我經常聽在養(yǎng)老院做志愿者的朋友提起相關的事情。男人至死都不會安分,雖然這話聽起來確實讓人費解!
后輩的語氣極其嚴肅,同時又很天真。
薰子繼續(xù)回復:“喂,別說什么戀愛糾紛,說得好像我跟那個老人有什么關系似的!
“我可沒那么說,就是擔心你。不過說真的,你們家附近有警局嗎?將事情向警察反映一下比較妥當!
薰子考慮著這一提議。
步行到離家最近的警局差不多要二十分鐘。如果告訴警察,也許能得到他們的體諒。那里的警察,薰子曾見過幾次,和自己差不多年齡。如果是年輕人的話,應該會比較好溝通。
“嗯,好的,謝謝你!卑l(fā)了一條感謝的信息后,薰子關閉了 LINE,將剩下的已經冷了的紅茶一飲而盡。
“電車延遲了,大風……”她嘴里念叨著,朝陽臺外看去。
晾衣桿和衣架還是收到屋里比較好。如果被風吹落,砸碎別人家的玻璃就慘了。
向后輩傾訴一通后,薰子感覺心里舒服一點了,一想到向警察反映這一提議,心里也有了一定的底氣。
薰子將窗簾拉開了一半。
外面沒人。沒發(fā)現有人從樓下盯著自己。
她打開落地窗,發(fā)現有東西掉落在陽臺上 —一塊白色的碎布。
可能是哪戶人家洗好的衣物被大風吹落了吧。
“但是,具體是哪戶人家的無法判別,要不還是先寄放在物業(yè)公司那里吧!鞭棺舆@么想著,撿起碎布,定睛一看,大吃一驚。
是一條男式三角褲。
而且,還是一條沒有洗過的男式三角褲。一股惡臭撲鼻而來,薰子大叫一聲,將三角褲扔到陽臺欄桿外。
薰子迅速跑回屋內,用洗手液打出泡沫后沖洗,一次、兩次、十次、很多次……直到手麻木了。
終于,薰子精疲力竭地累倒在洗手臺旁。她的眼睛里映射出剛剛看到的那一攤黃褐色,鼻子里聞到的是一股強烈的惡臭。
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在陽臺上的。誰?不用想,能做出這種下流事的人,除了那個人還會有誰。
那個老人。
為什么?薰子又陷入了混亂。
真如學弟剛剛說的,他是因為想談戀愛才跟蹤我的嗎?我雖然不認識那個老人,但他曾在哪里遇見過我?然后單方面一見鐘情?
薰子長得不丑,但也不是那種惹人注目的美女,放在人群里極其普通。薰子經常被人評價為“人很好”“一看就是學習委員”,往好聽了說是清純派,其實就是個樸素平凡的女孩。
所以,自己因為這個原因被跟蹤了?
這么說的話,薰子確實曾經聽說色狼的目標是那種看上去很老實,不會做出反擊的類型。薰子覺得自己被低估了。
薰子心中暗暗發(fā)誓,明天一定要去警局報案。她很憤怒,現在已經顧不上那個孤獨的老人心理是否舒暢,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被人耍,不想被人跟蹤,不想被人惡意嘲笑。
薰子怒氣沖沖,又一次確認了窗戶鎖、房門鎖及 U 形鎖。
當晚,薰子的手中緊緊握著手機入睡了。
4
第二天,薰子請假了,沒有參加實習。她一大早先去了警局,然而警察的反應遠沒有想象中強烈。
臉頰上殘留著痘印的警察撓了撓臉說道:“那個……要我說,事實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是吧?”頓了頓,又繼續(xù)說了下去,“他沒有讓你受傷或者損壞東西吧?這樣我們是無法出警的,等你真受到損失時再來行嗎?”
說完,警察故意當著薰子的面將報案登記本合了起來。
薰子目瞪口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還特意請了實習的假到警局尋求幫助,沒想到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損,損失有的啊,陽臺被人扔了一條骯臟的內褲。”薰子不肯善罷甘休。
然而警察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嗯,剛剛聽你說過了,那證據呢?”
“證據……”薰子喃喃道。哪里還有證據,那東西掉在馬路上后,誰知道去了哪里。難道為了將證據交給警察,還得把別人的骯臟內褲保存起來?我可做不到。
“那你至少要用手機拍張照片啊。僅憑你的一面之詞,我很難做出判斷。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就去懷疑別人,那這個社會豈不是冤案成災了!
“我 —”
薰子很想沖著警察喊出“我當時哪有心思考慮留證據”,但還是忍住了。
證據固然重要,但沒有多少人能在直面惡意的時候,還能冷靜地想到去錄音或者拍照。被騷擾后變得不安、驚慌失措,這難道不是人類的自然反應嗎?
“不是有《跟蹤狂規(guī)制法》嗎?”薰子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聲音顫抖,“法律應該對故意跟蹤和伏擊被害人的行為做出裁決,包括遞送污染物,這都是屬于跟蹤狂范疇的。”這是薰子從父親那里學來的。
但警察用筆尾再次撓了一下額頭:“嗯。話說回來,你和那位老爺子談過戀愛嗎?”
“啊?你說什么?”
“我的意思是說,《跟蹤狂規(guī)制法》是適用于男女感情糾纏的法律。
如果不是出于戀愛、有好感或是怨恨,我們警方很難用跟蹤狂規(guī)制法對他人進行違法處理。你現在還要套用這些動機嗎?我看你還沒結婚吧,如果不小心引起事端,會招致很多流言蜚語。人家會說你是老頭子的情人,會說你跨過父女戀直接搞爺孫戀……到時候大家這么議論你,你還能沉得住氣嗎?”
薰子再次目瞪口呆地望著警察。
這個人在說什么?他的態(tài)度就是不要把眼前的麻煩當成麻煩,如果不想讓事情變成坊間丑聞,就閉嘴。
薰子還沒來得及反駁,警察繼續(xù)道:“事實就是這樣。等你真碰到什么事后再來吧!
警察撂下這句話,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薰子勃然大怒。因為憤怒,她感覺腦袋充血,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臉頰火熱。她不想哭,但眼角不爭氣濕潤了。
“什么叫真碰到什么事情?”薰子為了不帶哭腔,竭力壓著自己的聲音,“除非我受傷,否則你們不會做任何事情是嗎?”這一刻,薰子終于明白了父親工作的意義。薰子曾經也認為父親的職業(yè)是“站在罪犯的一方,是反社會的”。然而,反抗權勢同樣重要。律師就是為了反抗權勢和不平而誕生的職業(yè)。
可眼前的這位警察,完全不把報案者的困擾當作一回事。
“好吧,我們會在你住的那片區(qū)域增加巡邏次數!本旆笱苤f道,再次擺了擺手,“這樣總行了吧。警察能做的事,實際也就這么多了。請你理解。”
薰子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走出了警局。她早上還在想,如果事情順利就去課堂露個臉,但現在完全沒心思考慮這個。薰子現在就想快點回家,鉆進被窩,她的身心都需要休息。
這比起通宵趕報告更令人疲憊!巴絼凇眱蓚字沉甸甸地壓在薰子的背上。
這事該不該和父親商量一下 —薰子十分苦惱。
父親是一名負責刑事案件的律師,曾經多次負責跟蹤狂殺人事件。
不過,薰子不想讓父母擔心。同時,一想到剛剛那名警察說的話,她怕被人認為是個輕浮的姑娘,怕被指指點點。
主要是父親平時很忙。上周和母親通話時,薰子得知父親正在為手頭的麻煩案子奔波。一方面是父親的委托人已經站在無期徒刑的邊緣;一方面是自己的女兒被一名老人糾纏,孰輕孰重,答案顯而易見。
“回去吧!闭诘燃t燈的薰子低聲念叨,她低頭看著水泥地,無意中抬起了頭。
就在這時,薰子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她隔著一層玻璃,又看到了那位老人。
老人坐在一輛觀光巴士里,透過窗戶,笑瞇瞇地看向薰子。巴士靠站停車。車門打開,乘客魚貫而出,老人也在其中,他盯著薰子,面帶笑容。
“逃!”薰子心想。
但是,無法動彈,薰子的兩只腳像是扎進了地里,無法動彈。
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了巨大的歡呼聲,是孩子們的聲音。這尖銳高亢的聲音,好似將沉悶的空氣撕裂了一個口子。
也因為這些聲音,束縛解開了。
薰子轉身就跑,她心里計算著跑回警局需要幾分鐘。這回警察總該相信自己了吧。帶著這份篤定,薰子拔腿就跑。
幸運的是,薰子剛剛跑了十幾米,一輛行駛的公交車恰巧停在車站旁,車門隨即打開。
薰子毫不猶豫地跳上公交車,兩腿哆哆嗦嗦地邁上臺階,找了個位子坐下。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卸下了。
但是,安心僅維持了一會兒。
車停的時間很長。這時候薰子才意識到,這是一輛上車后支付車費的公交。一些乘客在支付車費時還在猶豫是否上車,有一名中年家庭主婦模樣的乘客,在決定下車的時候還換了零錢,正在仔細地一枚一枚數著零錢。
薰子心中默默祈禱快點發(fā)車。但老天似乎在和薰子作對,那名主婦慢騰騰地下了車。車依舊紋絲不動。
“上還是不上?”司機向著車外的乘客問道。薰子抻長了脖子望向車窗外,感到絕望。
老人追上了公交,他要上車了。只見他邁開顫巍巍的雙腿,費力地登上臺階后,車門關了。
薰子心想:判斷失誤了。之前就應該繼續(xù)往前跑,等到徹底甩開老人后再打車回家。
老人坐到了薰子后面。薰子萬分絕望。
一股溫熱的氣息吹到了她的頸背上,那是一種可怕的氣息,充滿了假牙的惡臭。
身后的老人在嘀咕著什么,薰子無法聽清楚內容,也正因為聽不清楚才感到毛骨悚然。這期間還穿插著陰陽怪氣的笑聲,進一步激起了薰子的反感。
在下一站停車之前,薰子別無選擇,只能忍耐,她臉色發(fā)白,身體僵硬。
公交車到站后,薰子跳下車又繼續(xù)往前跑,她決定在甩掉老人之前,絕不停下腳步。
大約跑了三十分鐘,薰子實在跑不動了。她停了下來,身體倚靠在交通燈柱子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著粗氣。薰子已經很久沒有像剛剛這樣跑步了,頭發(fā)和 T 恤都已經被汗水浸濕,沿著臉頰大顆大顆地滴落。她在考慮今晚是否在網吧住上一宿,轉念間又覺得不妥。
老人很有可能會追蹤到網吧,雖然他不大可能用身份證注冊會員,但從外面也可以輕易看到網吧包間的內部狀況,他必定會不厭其煩地一間一間掃視過去。而且薰子手中的錢不足以入住商務酒店。最近針對女性專用的膠囊酒店數量在不斷增加,不過這附近沒有這種酒店,要入住就必須去上野附近。薰子也不想離開公寓太遠,如果丟棄的那條骯臟內褲真是老人所為,那么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住所的具體位置。
如果老人是在自己出門不在家的時候偷偷侵入房內……薰子僅僅這么一想,身上就已經爬滿了雞皮疙瘩。
她后悔沒有在平日和鄰居搞好關系。這件事要是發(fā)生在老家附近,一旦發(fā)出求救信號就會有一些認識的人來幫忙。街坊鄰居們見了面也都會打招呼:“呀,這不是丹下律師的女兒嘛”“小薰,你好呀”……
但目前的狀況完全不同。無論發(fā)生什么,自己都沒有地方可以躲,能不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人?薰子想了半天,沒有答案。
猶豫了半天,薰子還是決定返回公寓,她認為自己的家最安全。就算老人知道住所地址,只要把門鎖好就行,畢竟那個老人應該沒有力氣破門而入。
薰子向著不遠處開來的出租車揚起了手。
幸運的是,老人不在便利店里。
薰子將購物籃掛在自己的手腕上,迅速將杯面、罐頭、速食品和一些保質期較長的餅干、巧克力,以及冷凍意面和炒飯放入購物籃。
薰子準備把自己關在屋里一周。沒辦法,這期間只能不去參加講座和實習了。之后她會與學生會聯系,就說自己的老家突發(fā)不幸的事情。
沒有證據就不能出警?那就保留證據。從今天開始,薰子決定錄音錄像。到時候把攢了一周的證據交給警察,他們就不會坐視不管了吧。
站在收銀臺前忙碌的還是那名泰國店員。當她看到薰子的購物籃里堆滿了商品時,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很少見你買這么多東西呀!
“我想暫時在家待一段時間。”薰子試著用微笑回應。店員面露同情,低下頭對薰子說道:“學生黨真辛苦。”
5
回到公寓后,薰子第一件事就是給手機充電,現在最能依靠的就是手機了,這個萬能工具除了能夠錄音錄像、刷社交媒體,還能報警。
看了下時間,下午一點半。午餐時間已經過了。雖說沒有胃口,可還是吃點東西比較好。她將水壺放在電磁爐上,又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豆沙面包。
在等待水燒開的這段時間里,她再次檢查了鎖的情況。
浴室窗戶鎖好了,陽臺窗戶鎖好了,廚房的小窗鎖好了,玄關前的房門在剛才進門的時候也重重地關上了,洗手間只有一個排氣扇,沒有窗戶,其他沒有能夠進來的地方了。
薰子泡好紅茶,就著豆沙面包,草草解決了午飯。之后,她打開筆記本電腦,想要更改報告的課題。
就在幾天前,她決定寫《邊緣化社區(qū)》。所謂“邊緣化社區(qū)”,不僅限于農村,在關東近郊地區(qū),甚至東京都存在。薰子之前一直對這個課題抱有興趣,充分收集了資料。不過她現在根本不想動筆,無法集中精力思考邊緣化社區(qū)是什么。
薰子敲擊著鍵盤,將報告的標題修改成了:“生存在都市這種巨大共同體中的孤獨以及對于遭受犯罪侵害的不安”。
然后一口氣寫了兩千字,一直到她想不出一位有名的社會學家的名字才停下。
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呼”,薰子松了口氣,起身想去給紅茶加水,她現在充滿成就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寫了。她一只手拿著冒著熱氣的茶杯,一只手稍稍地拉開窗簾。
一瞬間,興高采烈的心情頓時變了味。
那家伙!
薰子的手緊緊拽著窗簾。
那個家伙正在窗外,他站在電線桿的旁邊,直勾勾地盯著薰子的房間。
這會兒已經從懷疑到確信那條骯臟的內褲就是老人的東西,薰子感到一陣反胃。
怎么辦?薰子不知所措。就這樣放任不管嗎?如果什么都不做,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離開。報警?也不行。從今天上午和那位警察的交流來看,壓根兒不能指望警察解決這件事,畢竟目前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啊,對了。
薰子迅速去拿正在充電的手機。她打開通訊錄,尋找到學弟的電話。薰子沒有使用 LINE,而是直接撥通了對方的電話號碼。雖然他家離得有些遠,不過如果跟他說明情況,他應該會來的,畢竟他一向樂于助人。之前薰子已經在 LINE 上把事情發(fā)生的經過都講了,現在沒有必要再長篇大論。
電話響了四聲,學弟應了聲“你好”。
“喂,不好意思,我是丹下,你現在在家嗎?”
“啊,丹下啊,很少見你直接來電話。我現在在家。出什么事了?”
“其實……”薰子簡單把情況說明了一下。
“。空娴脑谀愎⑼饷?你說的那個跟蹤狂?”后輩因為情緒有點激動,聲音都變樣了,“這太危險了吧!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來!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太好了! —薰子將手機緊緊地抱在胸前,閉上眼睛。
如果一開始這么處理就好了。這位學弟原來是橄欖球社團的一員,長得人高馬大,十分結實,目測身高有一米八,體重九十公斤以上。如果被這種體格的人嚇唬,就算是年輕男性也會退避三舍。
差不多在二十分鐘后,學弟趕來了,據他說是騎著山地車飛速趕來的。
“跟蹤狂呢?在哪里?還在嗎?”
“在,你看,就在那里!蓖高^窗戶,薰子用手指著。
“什么嘛!”后輩笑出了聲,“這看上去不就是個病弱的老人?我現在就去跟他講,警告他以后不要再來了。”
說完,他立即靈活地跑下樓梯。
薰子透過二樓的窗戶看著他。只見后輩和老人搭上了話,好像在說著什么。老人對著后輩點頭哈腰。
才過了幾分鐘,后輩就返回了公寓。
“他道歉了,說以后不會這樣了。”后輩笑著說,“他說自己長時間獨居,很寂寞,想找個對象,但年紀大了不中用,結果找錯人了,他還說沒想到自己給你帶去了困擾,讓我代為道歉。你看,他已經反省了!
“哦,哦,好吧……”薰子含糊其詞。
就這樣?這件事結束了?
僅僅是因為寂寞就糾纏我?想找一個對象嗎?
但是,他為什么把骯臟的內褲扔在陽臺上,還做過揉捏胸部的動作?難道這些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自己得了被害妄想癥?是自己想多了?
學弟對著腦袋一直在轉且面露愁容的薰子說道:“現在這個社會,孤單的老年人多得很。好了,你也別太在意,放輕松。”
但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學弟離開后僅僅過了四個小時,薰子被一陣踹門聲嚇得當場跳起。
踹門的聲音接連響了三次,之后又馬上陷入一片寂靜。接著又傳來了細微的聲響,這是從門外房門郵箱 [12] 里傳來的嘩啦嘩啦的聲音。
應該是有誰把東西塞進了房門郵箱。
薰子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時間已是夜晚,今天的郵件和包裹早就已經全部拿回家了,而且聽聲音塞入房門郵箱的也不是傳單或者宣傳紙巾 [13],況且快遞員也不會來踢房門。
薰子確定就是那家伙干的。
這下壞了。薰子感到害怕,她不想去查看,但是這樣無視下去也不是辦法。且不說目前重要的是保存證據,要是有什么臟東西或是生鮮食品放在那里也不能不管。
薰子倚著墻壁站了起來,膝蓋微微顫抖。她用門口的洞洞鞋鉤住郵箱,慢慢拉開。她看到一個用紙包著的東西掉落在房門郵箱的底部。
薰子馬上折回房間,從廚房里拿了一副橡膠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捏起紙包。
紙包中間有兩塊小石頭,以及一塊被人咬過的豆沙面包,面包上清晰地留有牙印,看得出來是狠狠地咬了一口,甚至沾上了口水,濕乎乎的。包東西的紙是撕下的色情書插頁,用極粗的字體印刷著觸目驚心的色情標題。
薰子將紙包隨手一扔,跑去了洗手間。她再也忍不住了,彎下腰蹲在坐便器旁,一番嘔吐之后,感覺胃都被掏空了,只剩下胃酸。即使這樣,她還在吐,吐到淚眼婆娑。
薰子感覺自己吐得差不多了,渾身癱軟地勉強站起來。她伸手拿過手機,翻開通話記錄,撥通了學弟的電話。
“丹下,你怎么了?”聲音離得有些遠,對方周圍很吵鬧,有許多雜音。
“哦,不好意思,現在我在居酒屋。剛才被同好會的兄弟們叫了過去……對了,丹下,如果你有空就一起來吧!
“不了,我不能去。那個,有件事……”薰子緊緊握住手機,將剛剛被人踢門、房門郵箱里被投了小石頭和豆沙面包的情況都告訴了學弟。而有關于色情書的插頁,薰子覺得說出去會很羞恥,沒有提。
“什么?”后輩在電話里笑了起來,“小石頭和豆沙面包?哈哈。那個老人在逗你玩吧,那些東西丟掉就好了,你不要理他,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感到無聊的!
“啊?可是……”
“你不是沒有受到傷害嘛。對嗎?”
說不通。
薰子感到愕然的同時,也感到一陣痛心。學弟確實是個好人,被尚未正式交往的女生叫出門,立馬就響應過來幫忙。對于素不相識的孤獨老人抱有同情心,真是當今社會稀有的好青年。
但是,他的這份淡定,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強者: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健壯的體魄,一定沒有經歷過和自己類似的事情。
在他眼里,那家伙只是個年老體弱的老人。很有可能正在遭受老人騷擾的女性 —薰子的恐怖,是他無法感同身受的。就算親密無間的親人、朋友,他也無法理解。
“我知道這很煩人,但你還是一笑了之吧,畢竟對方是老年人,你多少讓著他點!
電話那頭傳來學弟爽朗的笑聲。
6
薰子還是決定閉門不出。
明天一早是可燃垃圾回收日,但她不能離開房間,就連走到垃圾回收點都覺得可怕。薰子用塑料袋將容易腐爛的濕垃圾裹得嚴嚴實實,放進了冰箱冷凍柜。
大白天里,她將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即使房內光線昏暗,她也不開燈,而是用充電式臺燈。另外,薰子把保溫瓶和空調的電源都關了。
除了冰箱,盡量不使用其他家電。如果讓人看到電表轉得比較厲害,就會知道房間里有人。
薰子面向筆記本電腦,專心致志寫報告。為了集中精神,她猶豫著要不要戴上耳機,結果還是放棄了。戴上耳機會隔斷外面的聲音,她擔心萬一發(fā)生什么事情,無法及時應對。
時過正午,薰子燒開水后泡了一碗杯面當午飯,這樣的午飯雖然過于單調,不過胃里有了滿足感,也讓她平靜下來。
薰子還是很在意窗外的情況,但她告訴自己不要看。這勢必是一場持久戰(zhàn),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對方放棄。
既然那家伙看到自己的反應會感到很愉悅,那就徹底斷絕和他的接觸。薰子別無選擇,只能做到不回應,讓對方覺得和這個女人糾纏是自討沒趣。
這一天到日落都未發(fā)生任何事情。
薰子想吃點東西,還想洗個澡。在思想斗爭了一番后,她放棄了洗澡的念頭。因為浴室里有窗。雖然浴室的窗戶緊緊地鎖著,但她還是怕別人在窗外偷看。
薰子決定晚飯吃速凍咖喱,但是使用微波爐就會用電。薰子將冷飯直接放進鍋里,和咖喱一起隔水蒸。蒸完后,幾分鐘就大口大口地扒拉干凈了。
吃完飯,薰子打開手機翻閱新聞。今天沒有什么大新聞。
LINE 上有朋友發(fā)來的兩條消息。薰子禮貌性地回復了兩條無關緊要的消息。
時鐘走過零點,薰子準備上床睡覺。她將桌上的臺燈亮度調整到“微光”,打算開著燈睡覺。窗簾的厚度應該不會透出這種程度的光。
薰子仰臥在床上,合上眼睛。
本來擔心自己睡不著,沒想到意識很快就模糊了。這一整天,薰子的神經始終緊繃著,身體非常疲憊。像是被睡魔困住了,薰子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第二天早上六點半。
比起平時的起床時間早了一個小時。薰子沒有睡回籠覺,立刻從床上起來。
她先巡視了一遍室內,沒有異常。
窗簾密不透風,桌上的臺燈仍然是“微光”模式,連支撐排水籃的碗碟角度都和昨晚一樣。
薰子歪著腦袋看向玄關以及房門,視線突然停在了門上。她多希望自己沒有注意到,既然已經察覺到了,就不能放任不管。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去。
塞進信箱里的東西,不出所料又是色情書插頁,每張插頁上都印刷著不堪入目的文字。
薰子走到信箱前,往里窺視,這一看,她簡直就要哭出來了。信箱里除了塞進插頁,好像還有冰棍,冰棍融化后的奶油將今天的早報弄得黏糊糊的。
薰子先用手機對著臟兮兮的信箱拍照取證,然后抽泣著打掃起來。
不知為何,色情文字的插頁也濕了,從留在郵箱中的冰棍棒來看,一共丟了三根。一想到這些冰棍棒上可能會和前天看到的豆沙面包那樣留下咬過的牙印,薰子就覺得排山倒海般反胃,再想到那些融化的奶油摻雜著那個家伙的口水,薰子一邊打掃,一邊想大叫。
應該選擇住在安全級別更高的公寓。同學中有好幾個住在帶有自動門禁的公寓,還有的住在帶有監(jiān)控的女性專用公寓。薰子雖然很羨慕她們,但她當時想把省下來的這部分租金用在買書上。
眼下,她后悔了。要不還是用膠帶把房門郵箱堵住吧,薰子感到煩惱。一旦把郵箱堵住,就意味著不能再收到信件。早報就算了,關鍵個人信息都在信件里,一定不能讓那家伙得到這些個人信息。此外,就算現在申請把信息寄存到郵局,也必須離開這個房間去郵局辦理相關手續(xù)才行。
要不還是先把郵箱口堵上吧。郵遞員大約會在下午一點到兩點間過來,那時候再把膠帶撕掉。
薰子用手指按住太陽穴,煩躁不已。
7
此后的三天時間里,相安無事。
薰子的睡眠時間很短,睡醒了就起來,然后想睡再瞇一會兒。只要睡過兩個小時就會感到恐懼。她聯系了賣早報的店家,讓他們這半個月不要來送報紙。
薰子咕嘟咕嘟地喝著煮成黑色的紅茶,寫論文寫到昏昏欲睡,然后倒頭便睡,如此反復。
論文寫得很順利。正餐食材幾乎沒有減少,紅茶、綠茶、軟糖、口香糖這些零食倒是少了很多。薰子腦袋里想著必須吃點東西,但真看到食物時又完全沒有食欲。
薰子醒了,她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又躺在地板上睡著了。她緩緩地坐起身子,心里想著還好不是冬天。
就算是在關東地區(qū),也會有人因為低溫而凍死,F在這個季節(jié)不開空調也能生活,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確實,薰子如今的遭遇,只能用不幸來形容。
毫無征兆的不幸。不,應該用災難和厄運來形容才更加確切。
薰子自認為從沒做過什么壞事,和那個老人也不存在任何瓜葛?墒乾F在,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困境,沒有辦法脫身。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正在這時,她的視線掃向了門口的信箱。
有信件放在了里面!
說起來,剛過下午一點,薰子就將貼在信箱口上的膠帶撕了下來。
現在是兩點零五分。
一直跪在地上的薰子站起身來,可就是這么一個動作讓她有點頭暈目眩。應該是最近都沒有很好地攝入營養(yǎng),以至于雙腿乏力。薰子步伐踉蹌地向玄關走去,將夾在投遞口的信封抽了出來。
就在抽出信件的一瞬間,投遞口突然變大。
僅僅用了零點幾秒,薰子意識到信箱門被人從另一側用手指按開了。
薰子看到投遞口的另一側,有一張布滿皺紋的嘴和七零八落的牙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那張嘴里發(fā)出尖叫,薰子驚訝地看著他。
薰子不知不覺地往后退,結果一屁股摔在門欄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啊 —”尖叫聲持續(xù)不斷。
薰子清楚地看到對方口腔里躍動的紅色舌頭。她的臀部貼在地上挪動著,她知道對方在等待時機 —一直在門外等著自己去拿信件。
這份執(zhí)念令人恐懼。薰子在這段長時間的尖叫聲中感受到對方的興奮。他的興奮建立在薰子的恐懼上,薰子越恐懼,對方越興奮。
薰子心中祈禱這時候外面有人可以幫忙報警,她盡可能想自己報警,但是害怕與恐懼讓她變得懦弱而無法動彈。
周邊一片寂靜。
今天是工作日,這讓薰子感到絕望。
這棟公寓里住的基本都是單身人士,工作日的時間段幾乎沒有住戶在家。大家要么去公司工作,要么去學校上課,基本沒有人會注意到薰子。
她癱坐在地,繼續(xù)聽著刺耳的尖叫聲。
等薰子再次回過神來,外面已經沒了動靜。應該是那個尖叫聲讓薰子陷入了短時的昏迷。她一躍而起,跑去門口,用膠帶嚴實地將門口的信箱封住。她發(fā)現了一張掉落在鞋柜邊的紙片 —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薰子的眼睛不自覺地追著上面的文字看,這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篇報道的標題是《癡情的糾葛? —臺東區(qū)女大學生被絞殺案》。好像是為了強調這幾個文字,還特意用紅色簽字筆圈了出來,甚至為了嘲笑別人,又在旁邊添了一個微笑記號。
8
那一夜,薰子一宿未睡。寫論文的精力早已耗盡,手機的充電器一直插著,薰子兩天沒有拿過手機,別說是開電視看新聞,連網絡新聞都沒瀏覽。
薰子蹲在地上,一心想去洗澡。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就無法把它從腦海中趕走。
想洗澡,好想泡個熱水澡。
畢竟已經三天沒有洗澡、洗頭發(fā),每當薰子碰到自己的頭發(fā)時,那種觸感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頭發(fā)肯定發(fā)臭了,油脂和污垢都結塊了。
想洗澡、洗澡、洗澡!
薰子對自己說,洗個澡也就五分鐘。于是,她搖搖晃晃地朝浴室走去。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將浴缸里放滿熱水,悠閑地泡個澡是種奢望。
至少要洗頭發(fā),不然再這樣下去,自己都會嫌棄自己。薰子在家封閉數日后,終于用熱水淋浴了,還順道洗了頭發(fā)。洗第一遍的時候連泡沫都沒有,直到洗至第三遍,水才干凈了些。薰子掉了很多頭發(fā),這些纏繞在手上的頭發(fā)讓她感到恐懼。
薰子走出浴室,環(huán)視房間。
洗澡前的房間擺設是這樣的嗎?
她發(fā)現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的位置好像發(fā)生了變化。要這么說的話,杯子之前是放在這個位置嗎?抽屜是否被拉開了一點?還有,拖鞋的擺放角度……
薰子崩潰地蹲在地上。
撐不住了,她已經到了極限,現在的她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事情。剛剛在浴室里,薰子的心里總感到那家伙已經侵入了家里。明明理性告訴自己這不可能,但就是擺脫不了心魔。
萬一他真的已經闖進來了呢?
他可能會“啃”薰子買完放在那里的食物,可能會用手觸碰放在衣柜里的內衣內褲、枕頭,甚至被子……
我不行了!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撐不住了,薰子雙手抱頭,蜷縮在地板上。反胃,頭疼,胃酸從畢竟已經三天沒有洗澡、洗頭發(fā),每當薰子碰到自己的頭發(fā)時,那種觸感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頭發(fā)肯定發(fā)臭了,油脂和污垢都結塊了。
想洗澡、洗澡、洗澡!
薰子對自己說,洗個澡也就五分鐘。于是,她搖搖晃晃地朝浴室走去。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將浴缸里放滿熱水,悠閑地泡個澡是種奢望。
至少要洗頭發(fā),不然再這樣下去,自己都會嫌棄自己。薰子在家封閉數日后,終于用熱水淋浴了,還順道洗了頭發(fā)。洗第一遍的時候連泡沫都沒有,直到洗至第三遍,水才干凈了些。薰子掉了很多頭發(fā),這些纏繞在手上的頭發(fā)讓她感到恐懼。
薰子走出浴室,環(huán)視房間。
洗澡前的房間擺設是這樣的嗎?
她發(fā)現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的位置好像發(fā)生了變化。要這么說的話,杯子之前是放在這個位置嗎?抽屜是否被拉開了一點?還有,
拖鞋的擺放角度……
薰子崩潰地蹲在地上。
撐不住了,她已經到了極限,現在的她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事情。剛剛在浴室里,薰子的心里總感到那家伙已經侵入了家里。明明理性告訴自己這不可能,但就是擺脫不了心魔。
萬一他真的已經闖進來了呢?
他可能會“啃”薰子買完放在那里的食物,可能會用手觸碰放在衣柜里的內衣內褲、枕頭,甚至被子……
我不行了!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撐不住了,薰子雙手抱頭,蜷縮在地板上。反胃,頭疼,胃酸從空腹中溢出。惡心,無法抑制地惡心。
那家伙到底想把我怎么樣?薰子感到很困惑。騷擾的過程中帶有明顯的性暗示,那家伙一定把自己當成了“那種女人”。想到這里,薰子的身體更是因為惡心而全身戰(zhàn)栗。
自己該不會被強奸后殺掉吧?而且是被那個老人?
不,若真是那樣,還不如咬舌自盡……
薰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一搖頭,讓她回過神來 —不行,不能自殺。自殺就等于承認自己輸了。絕對不行。比起自殺,應該積極應對。
薰子伸出顫抖的手拿過手機,翻開通訊錄,撥通老家的電話。
“你好,這里是丹下家!
聽到哥哥的聲音,薰子安下心來,可是又差點哭出聲:“喂,是哥嗎?”
“薰子?是你啊,怎么了?要媽媽聽電話嗎?”
“不用!鞭棺游讼卤亲,“哥,拜托了,你聽我說就可以了。那個,我現在……”薰子兩只手捧著手機。話匣子一打開便如同洪水出閘,一瀉千里。
但是,從結果來看,還是徒勞。哥哥什么作用都起不到,還不如學弟。
“你別告訴爸爸。這種事我來處理!备绺绱饝獛兔,等他終于到了之后,也只是當著老人的面說了兩三句話,笑著警告了一下,就回來了。
“你!”哥哥回來之后滿臉都是“真是服了你”的埋怨表情,“人家可是個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老爺爺呀,對付那種年齡的老人怎么可以來硬的?你想讓我欺負一個老年弱者嗎?”
欺負弱者……
薰子沮喪地沉下雙肩。在哥哥的眼里,那家伙是弱者。
雖不及學弟那樣魁梧,但哥哥也遠比老人高得多,身體年輕且健康,基本不可能輸給一個老年人。薰子想對哥哥說,我不一樣,即使我年輕,畢竟是個女性,和那老人比,誰輸誰贏還說不準。
話到嘴邊,卻如鯁在喉。薰子意識到,說再多也無濟于事。
“你別給爸爸添麻煩了!”
說著,哥哥輕拍了下妹妹的頭,笑得眼角現出一道褶皺。這種笑容誰見了都會喜歡,那是一種“善人”的表情。
那天晚上,薰子接到了嫂子的電話。嫂子像是借機在發(fā)泄,在電話那頭將薰子罵得狗血淋頭:“不就是出現了一個跟蹤狂嘛,怎么這么小題大做。”“而且聽說對方還是個老頭?哼,你太笨了吧!薄拔腋嬖V你,別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你知道我們家還有孩子,要是在街坊鄰居面前丟臉,后果誰來承擔?還有,你別影響爸爸的工作!薄拔覀兗业娜丝墒呛苊Φ。要是今后你再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叫家里人幫忙,我們會考慮跟你斷絕關系!
看來哥哥在回家之后,把這事當成了笑話向大家和盤托出。薰子光是想象兄嫂間有說有笑的場景,就氣得手直哆嗦。
“你是不是自我感覺太好了,就開始膨脹了?”家嫂得意揚揚地說道,“總而言之,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丟出這句總結性的話后,她掛斷了電話。手機里傳來一陣忙音。薰子握著手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午夜零點。
薰子坐在地板上,死死地盯著一把裁剪用的剪刀。這是上個月才買的新剪刀,刀刃磨得很鋒利,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fā)出銀色的光芒。
既然如此,只能這樣了 —薰子自言自語。
她一刻都沒合眼,從早到晚什么都沒吃,也不覺得餓。
菜刀不行,因為用菜刀和水果刀會被認定是有預謀地持刀殺人。如果是用剪刀,則可以看成正當防衛(wèi)。
沒錯。轉瞬間,薰子已經握住了剪刀,她甚至開始練習接受警察調查時的說辭:“因為太害怕了,心里只想到保護自己,忘了手上還有剪刀!
薰子用食指輕輕地劃著刀刃。
刀尖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冷光,這應該能刺進身體里,即使是一個女性拿著,如果瞄準的是柔軟的腹部,刀刃依然可以猛地刺穿皮膚,插進腹部。
先下手為強,應該我先出手,薰子的腦中出現了這句話。
我已經到極限了,無法再等待對方出擊了。薰子知道自己的神經高度緊張,隨時隨地都會崩潰。而且警察不是也說要發(fā)生事情后,才能出動嗎?那么就如他們所愿,發(fā)生點“事情”吧。這樣一來,警察就必須出警。薰子很好奇,當警察看到現場的時候,將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會是驚訝的表情嗎?抑或覺得當初沒有更進一步傾聽自己的訴求而感到后悔?
薰子隱約意識到自己正在慢慢偏離社會法律。但她已經無法停歇,腦子處于混沌的狀態(tài)。她的眼睛無法離開那鋒利的刀刃散發(fā)出的光芒。
有動靜。
薰子知道那家伙就在房門外。
她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他的氣息。
薰子搖搖晃晃地起身,身體倚著墻壁挪動到玄關,她的雙手緊緊地握住剪刀。剪刀就像一件寶物,讓她心里有了底氣。
她光著腳走到門欄處,解開 U 形鎖,然后打開房門鎖,用一只手按住門把手,極其緩慢地打開門。
老人就站在那里,他滿臉笑容地盯著薰子。
“殺了他,殺了他!鞭棺拥膬刃脑趨群。但是因為極度緊張,她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剪刀也似千斤重擔在手。
老人緩緩抬起右手,直指薰子。
布滿皺紋的嘴巴無聲地嚅動,根據老人嘴形的變動,薰子讀懂了第一個字:“以”,接著,“后”“再”“找”……
“以后再找你算賬!崩先说淖齑竭珠_,擠出一絲冷笑,轉身走了。
他離開了,走過走廊,走下外部樓梯,徑直回去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
薰子好似斷線的木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她徹底崩潰了,
全身震顫,毫無力氣。直到現在,恐懼依然布滿全身,雞皮疙瘩一層又一層,整個人不停地打著寒戰(zhàn)。
剛剛那種是什么感覺?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真的動了殺心嗎?難道,難道?
剪刀從薰子的手中滑落,“咣當”一聲,重重地掉在鞋柜旁,又彈起了一點。
第二天開始,老人突然不再糾纏薰子了。
薰子不明其中緣由,對于老人留下的“以后再找你算賬”這句話也無法參透其用意。
又休息了一周,薰子重新回到大學。按時上交了論文,雖然資料搜集得還不夠,依然得到了 A+ 的成績。
LINE 傳來了學弟的問候:“那個老爺爺怎么樣了?”
“不再跟著我了。謝謝你!
薰子簡單地回復了一句,她不想說得更詳細了。至于侄子的生日,薰子買了五千日元的商品券郵寄回了老家。
那天早上,薰子喝著熱紅茶,讀著早報。
荻洼的一所公寓里,一名年輕的已婚男性被刺殺 —占據了報紙三個版面的篇幅。
薰子無意間抬頭,望了一眼墻壁上的日歷:六月二十日。
—啊,從那天晚上與老人對峙至今,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二十天。
原來日子過得如此之快,本是遙遠的記憶,可又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
薰子嘆了口氣,拿起手機打開搜索軟件,輸入關鍵詞“跟蹤狂”。網頁上跳出“跟蹤狂被害人緩刑”“跟蹤狂戀愛之外規(guī)則法”“跟蹤狂正當防衛(wèi)”……
薰子專心致志地滑動著手機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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