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梁解茹的小說,是通過楚那兩家四代人一個多世紀的糾結(jié),從綿延山村不谷到南方小城霧城再到北京的地理跨度,揭示了在東西方思想沖撞下的子民與我們這個古老文明的國度在顛沛中傳承的核質(zhì)!冻跞铡窂某艉湍沁厓蓚女性、兩代人的出生背景、成長環(huán)境和她們及她們身邊人物的命運起筆,寫透了兩代人相同又相異的命運遭際。
楚郁一方要迎接的是父親猝死的災(zāi)難、漫長的饑饉、被故意餓死的恐懼、被送掉的惶恐及在養(yǎng)父母家物質(zhì)和精神雙重救贖的嶄新生活。
那邊一方要擁有的是錦衣玉食的物質(zhì)生活,卻遭遇了母親早逝的不幸,以及生活中、精神上的種種失缺。
梁解茹是位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牗、見天道的才女。小說氣息荏弱透明,氣味清苦挑俏,氣質(zhì)彌漫在禮義至信的詩意當中。由此,剪不斷的曖昧關(guān)系,厚積薄發(fā)的戀父情結(jié),失之交臂的姻緣往事,在這部撒滿金色菩提葉的歲月交叉小徑上,點點飛鴻,或痕綠,或痕紅,雜然賦流形。
兩代女人,兩種命運,足以示人,足以養(yǎng)人。
梁解茹,出生于浙江金華。1985年就讀浙江師范大學(xué)金華教育學(xué)院,畢業(yè)后分配至金華縣文聯(lián)工作。1993年就讀北京師范大學(xué)暨魯迅文學(xué)院研究生院,攻讀文藝學(xué),獲北師大文學(xué)碩士學(xué)位,作為人才引進調(diào)入北京某軟件設(shè)計研究院,后辭去工作。現(xiàn)居北京市朝陽區(qū)。
梁解茹先后在《當代》、《東海》、《春風(fēng)》、《北京文學(xué)》、《草原》等報刊雜志發(fā)表散文、中短篇小說、翻譯小說及報告文學(xué)。在《當代》先后發(fā)表中篇小說《夢渦》、《暮色蒼!、《黑色的遮蔽》引起反響。2002年,當代世界出版社出版梁解茹優(yōu)秀作品四部:長篇小說《逝風(fēng)》,中短篇小說集《太陽雨》、《雞血石》、《黑色的遮蔽》,收錄作品有:《終結(jié)》、《凋敝的弄堂》、《失而復(fù)得》、《暮色蒼!贰ⅰ逗谏恼诒巍、《秋水》、《夢渦》、《雞血石》、《破碎的玻璃》、《月色依稀》、《城堡》、《赴約》、《街角》、《窗口》、《太陽雨》、《探究骨盆意義的故事》、《山背女人和男人》。2003年開始潛心創(chuàng)作《太陽火》系列小說,嘔心砥礪,終獲成果。第一部《初日》由作家出版社傾情推出。
第一章——1
第二章——39
第三章——81
第四章——119
第五章——145
第六章——185
第七章——217
那晚的月亮令她難忘。
解散工作室的念頭由來已久,盡管由念頭到堅定念頭到實施楚郁花了很長時間,幾乎一拖再拖。倒不是她做事優(yōu)柔寡斷、患得患失,而是要摒棄一種早已熟悉并習(xí)慣了的、按部就班的生活,去過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盡管在設(shè)計和想象中完美無瑕,事到臨頭仍然會心懷忐忑和恐懼。生活不像造房子,無法先在圖紙上“坐實”,無法求證和制成模型;甚至不像在畫布上潑灑色彩、意象和激情那般胸有成竹。然而盡管這樣,工作室到底解散了。從此,她的人生有了個大捩轉(zhuǎn),甚至日常所思所想也和過去全然不同。
就說失眠吧。同樣是失眠,卻差別儼然;不是失眠本身,而是失眠后心態(tài)、感覺的差別。過去,一有失眠傾向她就如臨大敵般緊張,立馬吞下一片安眠藥。雖明白“是藥三分毒”,可想到第二天必須去做的一大堆事兒,是毒藥也強讓自己咽下去。與此同時,對所有的聲響敏感至極,不僅千百倍放大其分貝,還把睡不著的原因部分歸咎于它。結(jié)果好幾回蒲萍跑進院子,拿竹竿往草地、灌木叢上抽打,像李小龍使雙節(jié)棍,舞得呼呼生風(fēng),“噼啪”有聲,邊打邊令蟲兒住嘴:
“噓,噓!再叫我狠狠抽你們小屁屁,抽你們個稀巴爛!”
她一樂,更睡不著了。
無法入睡的漫漫長夜像個惡魔,獰笑著等在前頭,一夜夜蠶食她,沒有盡頭。
然而,現(xiàn)如今的失眠卻讓楚郁安心乃至竊喜,一定是上蒼特別垂顧才會給予她這樣的時間和感覺。此時,對眼睛而言漆黑一團,對心卻一片光亮。此時,仿佛連時間的性質(zhì)都改變了——它既是停滯的,又是飛速流轉(zhuǎn)、倏忽變幻的;既承載著她,又撇開了她。此時,她五官收攏、閉鎖,身體沉靜、緩緩下墜,感覺慵倦、微醺……在她的身體像被愈來愈濃的霧氣遮掩時,某些縹緲虛空、神秘玄妙的思緒、線條、肌理、色彩、色塊卻宛若水面的綠葉、光里的七彩、空氣中的浮塵、時間滴答走動的步履般接踵而至,它們?nèi)缇`一般自己跳將出來,又像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蹦來蹦去跨越小河溝或在狹窄的馬路牙子上跳上跳下……最終,幸福的睡眠常常在這種狀態(tài)中悄然而至,仿佛在種種的喧囂與寧靜中恰恰隱藏著一個睡眠天使在溫暖著長夜。
不過這晚的失眠卻頗復(fù)雜。
那天,她一邊瀏覽報紙一邊拆信封,其中一個是喜帖。大紅絨布的面,摸上去又滑手又溫暖;燙金雙喜字,一對叫喳喳的喜鵲。她以為是哪個朋友的子女男婚女嫁,也就不在意,可是打開一看卻愣住了,心臟隨之怦怦狂跳起來:怎么可能?兩個在意念中南轅北轍的名字竟然在一張大紅紙上龍飛鳳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連成一體!婚禮舉辦之地——那個數(shù)千里之外的南方邊陲小鎮(zhèn)臘蠻,也瞬間灼熱了她的心!
楚郁把這事兒告訴了養(yǎng)母譚雅蓉。隨后,準新郎打來電話,最后,預(yù)訂的機票毫無懸念送達。至此,結(jié)局——無非是圓滿、破碎或既圓滿又破碎——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地等在那里。
想想這些天她是怎么過的!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豈止五味!在她的感覺里恰似突然飛來成千上萬只候鳥,不僅喧騰了那片天空和水面,還攪動了水底的陳年舊物。
譚念平和那邊,他倆暗示過她嗎?她有過預(yù)感嗎?沒有!兩年前她受譚雅蓉之托去過臘蠻,逗留了一個多月。舅舅譚平的墓地是她逗留的原因,但臘蠻獨特的民情風(fēng)俗、婦女衣物和頭飾、民居更讓她留連忘返,甚至為了印證那里的山和老家的山多有不同的記憶。那個月,她創(chuàng)作頗豐。她不是第一次去臘蠻。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她和譚雅蓉去過一次,那次本來想讓譚平的遺骸葉落歸根。娘兒倆那次遠行客觀上給楚郁她養(yǎng)父楚涵風(fēng)和她親姐姐蒲萍創(chuàng)造了時間和空間,從此一切開了頭,一如疫病流行,而首當其沖她被傳染上了。
當然,那件事那時除了當事人之外,別人都蒙在鼓里。楚郁也是多少年都沒回過味兒來。她清清楚楚記得:楚涵風(fēng)去省城開會沒回來。是她給蒲萍買的回老家的車票,她親眼看蒲萍提著個黑色人造革包上了車,里面裝著她的換洗衣服及譚雅蓉給買的衣料、七彩緞子被面、糖果點心。蒲萍坐在窗口的座位,眼珠子賊亮,臉兒通紅,跟她揮手道別……
唉,人都會被假象給騙嘍,她以為蒲萍這個樣子是因為要回家,是因為馬上就要見到未婚夫陳金生,是激動著回去辦嫁妝。她對譚雅蓉說:
“媽,我們要是不去臘蠻就好了!”
譚雅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