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尸送來的時候，面部只有模糊的輪廓，但老太太依然認(rèn)得出那是自己的兒子。

她和死者面對面坐著，一言不發(fā)，看著五官和毛發(fā)自動塑造成型。他的皮膚濕潤極了，不像死人，而像個剛出生的嬰兒，新生的紋理在皮膚表面浮現(xiàn)、固定，如海流在北歐峽灣逐漸雕刻出懸崖峭壁。他的眼睛越來越深、鼻子逐漸高聳起來，左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塊傷疤，是小時候摔倒在軋花機上留下的。那塊傷疤慢慢由粉轉(zhuǎn)紅、變成褐色，縮小面積，固定在皮膚的表層，形狀與兒子離家前一模一樣。

老太太深陷在藤椅中，被奇觀吸引、被恐懼攫住，身體動彈不得，呼吸聲仿佛細小的灰塵降落在角落里。

十分鐘后，死亡通知書姍姍來遲，同紙張一起來的還有鄉(xiāng)會計和郵遞員。會計瞪了郵遞員一眼，責(zé)備他速度奇慢，竟把死亡通知書落在還魂尸后送達。老太太終于扶著藤椅站起來，手卻抖似篩糠，認(rèn)不出紙上的字。會計好心給她念道：

茲有工兵王氏信光，歿于春月廿八日。馬革裹尸，美名詠誦，光沉紫電，忠烈可風(fēng)。

老太太看著紙，喉嚨里發(fā)出貓叫般不清不楚的嗚咽聲，又轉(zhuǎn)頭瞧瞧屋里的怪物。那具還魂尸緊閉雙眼，全身伴隨胸部起伏慢慢抖動。他的膚色越來越深、頭發(fā)越來越密，血管變得更細，在肌膚之下逐漸遁于無形。會計控制自己不去盯著怪物，從隨身夾子抽出一份表格，開始與老太太核算。

撫恤金：計信用點二十六萬。明日入賬，次周憑親緣證明、死亡通知書可取。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魂尸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響亮的打嗝聲。

他有……有其他繼承人嗎？

老太太搖搖頭，嘴角耷拉下來，眼里終于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

嗐，大娘！郵遞員開口安慰她，別傷心了，你看，不只你一家，

我這里還有一摞呢！

說完，他把手伸進郵件袋，掏出厚厚的一摞郵件，都用統(tǒng)一的顏色印刷，側(cè)面的顏料排成一條褐色的長龍。見得此景，老太太用手拍著大腿，高聲痛哭起來。

可他們都沒有還魂尸！看吧，你是唯一擁有還魂尸的人，因為你的兒子炸成了碎片，只剩下一粒芯片，不幸中的幸

別說啦！會計大聲打斷他，去送你的信吧！

可我還想

有什么好奇的！會計踹了他一腳。郵遞員悻悻地走出門去，

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恐懼的表情出現(xiàn)在他臉上

那尸體，睜開眼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