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杜拉斯是法國當(dāng)代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記者和電影藝術(shù)家!蹲g文經(jīng)典:情人》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以法國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為背景,描寫了一名貧窮的法國少女與富有的華裔少爺之間深沉而無望的愛情,筆觸深達人性中某些最根本、最隱秘的特質(zhì),催人深思。小說中自始至終涌動的情感力量甚至超越了高超的寫作技巧,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一個與昆德拉、村上春樹和張愛玲并列的小資讀者、時尚標(biāo)志的女作家,一個富有傳奇人生經(jīng)歷、驚世駭俗叛逆性格、五色斑斕愛情的藝術(shù)家,一個堪稱當(dāng)代法國文化驕傲的作家,一個引導(dǎo)世界文學(xué)時尚的作家……
《譯文經(jīng)典:情人》系杜拉斯代表作之一,自傳性質(zhì)的小說,獲一九八四年法國龔古爾文學(xué)獎。全書以法國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為背景,描寫貧窮的法國女孩與富有的中國少爺之間深沉而無望的愛情。
瑪格麗特·杜拉斯,是法國當(dāng)代著名的小說家、劇作家、記者和電影藝術(shù)家。《情人》是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作品,以法國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為背景,描寫了一名貧窮的法國少女與富有的華裔少爺之間深沉而無望的愛情,筆觸深達人性中某些最根本、最隱秘的特質(zhì),催人深思。小說中自始至終涌動的情感力量甚至超越了高超的寫作技巧,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情人
烏發(fā)碧眼
人們?yōu)槭裁床慌露爬沽耍?/span>
——關(guān)于《情人》
情人
我已經(jīng)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它就在那里,在無聲無息之中,永遠使人為之驚嘆。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讓我感到自悅自喜,只有在它那里,我才認識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這一生中,這未免來得太早,也過于匆匆。才十八歲,就已經(jīng)是太遲了。在十八歲和二十五歲之問,我原來的面貌早已不知去向。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就變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我從來不曾問過什么人。好像有誰對我講過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在一生最年輕的歲月、最可贊嘆的年華,在這樣的時候,那時間來去匆匆,有時會突然讓你感到震驚。衰老的過程是冷酷無情的。我眼看著衰老在我顏面上步步緊逼,一點點侵蝕,我的面容各有關(guān)部位也發(fā)生了變化,兩眼變得越來越大,目光變得凄切無神,嘴變得更加固定僵化,額上刻滿了深深的裂痕。我倒并沒有被這一切嚇倒,相反,我注意看那衰老如何在我的顏面上肆虐踐踏,就好像我很有興趣讀一本書一樣。我沒有搞錯,我知道;我知道衰老有一天也會減緩下來,按它通常的步伐徐徐前進。在我十七歲回到法國時認識我的人,兩年后在我十九歲又見到我,一定會大為驚奇。這樣的面貌,雖然已經(jīng)成了新的模樣,但我畢竟還是把它保持下來了。它畢竟曾經(jīng)是我的面貌。它已經(jīng)變老了,肯定是老了,不過,比起它本來應(yīng)該變成的樣子,相對來說,畢竟也沒有變得老到那種地步。我的面容已經(jīng)被深深的干枯的皺紋撕得四分五裂,皮膚也支離破碎了。它不像某些娟秀纖細的容顏那樣,從此便告毀去,它原有的輪廓依然存在,不過,實質(zhì)已經(jīng)被摧毀了。我的容貌是被摧毀了。
對你說什么好呢,我那時才十五歲半。
那是在湄公河的輪渡上。
在整個渡河過程中,那形象一直持續(xù)著。
我才十五歲半,在那個國土上,沒有四季之分,我們就生活在唯一一個季節(jié)之中,同樣的炎熱,同樣的單調(diào),我們生活在世界上一個狹長的炎熱地帶,既沒有春天,也沒有季節(jié)的更替嬗變。
我那時住在西貢公立寄宿學(xué)校。食宿都在那里,在那個供食宿的寄宿學(xué)校,不過上課是在校外,在法國中學(xué)。我的母親是小學(xué)教師,她希望她的小女兒進中學(xué)。你嘛,你應(yīng)該進中學(xué)。對她來說,她是受過充分教育的,對她的小女兒來說,那就不夠了。先讀完中學(xué),然后再正式通過中學(xué)數(shù)學(xué)教師資格會考。自從進了小學(xué),開頭幾年,這樣的老生常談就不絕于耳。我從來不曾幻想我竟可以逃脫數(shù)學(xué)教師資格會考這一關(guān),讓她心里總懷著那樣一份希望,我倒是深自慶幸的。我看我母親每時每刻都在為她的兒女、為她自己的前途奔走操勞。終于有一天,她不需再為她的兩個兒子的遠大前程奔走了,他們成不了什么大氣候,她也只好另謀出路,為他們謀求某些微不足道的未來生計,不過說起來,他們也算是盡到了他們的責(zé)任,他們把擺在他們面前的時機都一一給堵死了。我記得我的小哥哥學(xué)過會計課程。在函授學(xué)校,反正任何年齡任何年級都是可以學(xué)的。我母親說,補課呀,追上去呀。只有三天熱度,第四天就不行了。不干了。換了住地,函授學(xué)校的課程也只好放棄,于是另換學(xué)校,再從頭開始。就像這樣,我母親堅持了整整十年,一事無成。我的小哥哥總算在西貢成了一個小小的會計。那時在殖民地機電學(xué)校是沒有的,所以我們必須把大哥送回法國。他好幾年留在法國機電學(xué)校讀書。其實他并沒有入學(xué)。我的母親是不會受騙的。不過她也毫無選擇余地,不得不讓這個兒子和另外兩個孩子分開。所以,幾年之內(nèi),他并不在家中。正是他不在家的這幾年時間,母親購置下那塊租讓地。真是可怕的經(jīng)歷啊。不過,對我們這些留下沒有出去的孩子來說,總比半夜面對虐殺小孩的兇手要好得多,不那么可怕。那真像是獵手之夜那樣可怕。
人們常常說我是在烈日下長大,我的童年是在驕陽下度過的,我不那么看。人們還常常對我說,貧困促使小孩多思。不不,不是這樣。長期生活在地區(qū)性饑饉中的“少年一老人”,他們是那樣,我們不是那樣,我們沒有挨過餓,我們是白人的孩子,我們有羞恥心,我們也賣過我們的動產(chǎn)家具之類,但是我們沒有挨過餓,我們還雇著一個仆役,我們有時也吃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水禽呀,小鱷魚肉呀,確實如此,不過,就是這些東西也是由一個仆役燒的,是他侍候我們吃飯,不過,有的時候,我們不去吃它,我們也要擺擺架子,烏七八糟的東西不吃。當(dāng)我到了十八歲,就是這個十八歲叫我這樣的面貌出現(xiàn)了;是啊,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這種情況想必是在夜間發(fā)生的。我怕我自己,我怕上帝,我怕。若是在白天,我怕得好一些,就是死亡出現(xiàn),也不那么怕,怕得也不那么厲害。死總是纏著我不放。我想殺人,我那個大哥,我真想殺死他,我想要制服他,哪怕僅僅一次,一次也行,我想親眼看著他死。目的是要當(dāng)著我母親的面把她所愛的對象搞掉,把她的兒子搞掉,為了懲罰她對他的愛;這種愛是那么強烈,又那么邪惡,尤其是為了拯救我的小哥哥,我相信我的小哥哥,我的孩子,他也是一個人,大哥的生命卻把他的生命死死地壓在下面,他那條命非搞掉不可,非把這遮住光明的黑幕布搞掉不可,非把那個由他、由一個人代表、規(guī)定的法權(quán)搞掉不可,這是一條禽獸的律令,我這個小哥哥的一生每日每時都在擔(dān)驚受怕,生活在恐懼之中,這種恐懼一旦襲人他的內(nèi)心,就會將他置于死地,害他死去。
關(guān)于我家里這些人,我已經(jīng)寫得不少,我下筆寫他們的時候,母親和兄弟還活在人世,不過我寫的是他們周圍的事,是圍繞這些事下筆的,并沒有直接寫到這些事本身。
我的生命的歷史并不存在。那是不存在的,沒有的。并沒有什么中心。也沒有什么道路,線索。只有某些廣闊的場地、處所,人們總是要你相信在那些地方曾經(jīng)有過怎樣一個人,不,不是那樣,什么人也沒有。我青年時代的某一小段歷史,我過去在書中或多或少曾經(jīng)寫到過,總之,我是想說,從那段歷史我也隱約看到了這件事,在這里,我要講的正是這樣一段往事,就是關(guān)于渡河的那段故事。這里講的有所不同,不過,也還是一樣。以前我講的是關(guān)于青年時代某些明確的、已經(jīng)顯示出來的時期。這里講的是同一個青年時代一些還隱蔽著不曾外露的時期,這里講的某些事實、感情、事件也許是我原先有意將之深深埋葬不愿讓它表露于外的。那時我是在硬要我顧及羞恥心的情況下拿起筆來寫作的。寫作對于他們來說仍然是屬于道德范圍內(nèi)的事,F(xiàn)在,寫作似乎已經(jīng)成為無所謂的事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的時候,我也知道,不把各種事物混為一談,不是去滿足虛榮心,不是隨風(fēng)倒,那是不行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寫作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知道,每次不把各種事物混成一團,歸結(jié)為唯一的極壞的本質(zhì)性的東西,那么寫作除了可以是廣告以外,就什么也不是了。不過,在多數(shù)場合下,我也并無主見,我不過是看到所有的領(lǐng)域無不是門戶洞開,不再受到限制,寫作簡直不知到哪里去躲藏,在什么地方成形,又在何處被人閱讀,寫作所遇到的這種根本性的舉措失當(dāng)再也不可能博得人們的尊重,不過,關(guān)于這一點,我不想再作進一步的思考了。
現(xiàn)在,我看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在十八歲,十五歲,就已經(jīng)有了以后我中年時期因飲酒過度而有的那副面孔的先兆了。烈酒可以完成上帝也不具備的那種功能,也有把我殺死、殺人的效力。在酗酒之前我就有了這樣一副酗酒面孔。酒精跑來證明了這一點。我身上本來就有烈酒的地位,對它我早有所知,就像對其他情況有所知一樣,不過,真也奇怪,它竟先期而至。同樣,我身上本來也具有欲念的地位。我在十五歲就有了一副耽于逸樂的面目,盡管我還不懂什么叫逸樂。這樣一副面貌是十分觸目的。就是我的母親,她一定也看到了。我的兩個哥哥是看到的。對我來說,一切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都是從這光艷奪目又疲憊憔悴的面容開始的,從這一雙過早就圍上黑眼圈的眼睛開始的,這就是experi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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