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草,屬落葉灌木。身軀并不高大,但根系發(fā)達,扎根極深,不怕風沙,不怕干旱,即使一年不下雨也不會枯死。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駱駝草與大自然抗爭,頑強地生長,以它不屈的意志滯止了風沙的流動。這正是我們這些病殘作家自強不息的真實寫照。本套叢書的作者都是中國當代著名的作家,更是傷殘人作家中的杰出人物,他們不屈服于命運的精神,如同頑強生長在茫茫沙漠中的駱駝草,彰顯著生命的壯麗。
笛子與笛聲
疾病限制了我的活動。孩提時代,在鄰居眼里,我是個碰不得的“豆腐人”。同齡人幾乎都被他們的父母警告過了,不準跟我玩。我成了瘟神,會傳播瘟疫似的。然而童心未泯的我難免蠢蠢欲動。由于物質匱乏,當時很少家庭置有玩具。孩童們玩的是跳房子、踏地雷、官兵捉強盜──需要付出體力的智力游戲。因為疾病,我不能奔、不能跳,打打鬧鬧的玩兒自然沒我的份。沒法“與民同樂”,我只能尋找自己的樂子。我的樂子是外出游逛:城隍廟、十六鋪、南京路、外灘?傊,大上海凡值得一游的地方都想去游游晃晃。
孤家寡人的外出轉悠實在無趣。只是膽敢陪我出游的同齡人實在不多。終于有一位年長我?guī)讱q的鄰人愿意陪我出游。無奈我這頻繁發(fā)作的疾病使他怯于公開接受我的邀請。于是想出了一個巧妙的辦法:兜喬家柵。譬如我問:“喬家柵兜一圈去不去伐?”“好,去吧!”他欣然接受,有點心領神會的意思。
我們便相伴,裝出溜達的樣子,款款向“喬家柵”走去。但當我們一旦走出了人們的視線,就天高任鳥飛了。顯而易見,去“喬家柵”兜一圈是幌子,我們玩的是障眼法。
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上海居民都知道“喬家柵”是店名,以經(jīng)營糕團、點心等餐飲業(yè)聞名滬上。近年來“喬家柵”組建了集團公司,規(guī)模龐大。店家分布據(jù)我所知,南市老西門有“喬家柵”,市中心的淮海路、襄陽路上有“喬家柵”,稍邊遠的北新涇有“喬家柵”,浦東也有“喬家柵”。也許上海其他地方也有冠以“喬家柵”的點心、糕團等飲食店。只是真正的“喬家柵”當年就在我家后面,是一條與我家門前那條馬路并行的小馬路。這條短短的小路至今仍被叫做“喬家柵”。換言之,當今上海所有冠以“喬家柵”的飲食店,都源于這條小路。相傳“喬家柵”始祖就是在這條小路上發(fā)跡的。
而這條被少年時代的我用作外出游玩幌子的小路實在太平常了。就像老城區(qū)所有最古老的馬路一樣:三四米寬、幾十米長,兩邊都是磚木結構的平房或兩層高的樓房。唯一不同尋常的是一座道觀。那時,這座道觀已被改為一家傳染病醫(yī)院。就這條被稱為喬家柵的小路,卻給現(xiàn)在的我留下幾多美好而苦澀的回憶。
因每次兜完“喬家柵”我總會發(fā)病,不久“西洋鏡”就被戳穿了。那位年長我?guī)讱q的鄰人再也不敢貿(mào)然接受我“同兜喬家柵”的邀請了。家里加強了對我的防范,我成了不折不扣的“管制分子”。
幸虧賣蛋阿奶為我送來了一支悶笛。
賣蛋阿奶就住對面那座古樓上,是一個孤老。
這管笛子為何被叫做“悶笛”呢?因為它比尋常之輩少了一個孔。這個被省略的笛孔,是用來裝笛膜的。不需裝笛膜的笛子倒適合我這樣一個一分不名的孩童的。盡管它發(fā)出的聲響尖尖的細細的,猶如好咋唬的太監(jiān),我還是整天捏著它嗚嗚地吹。
通過勤學苦練,我學會了一首曲子:《我是一個兵》。因不怕吹破笛膜,我舍得用力氣。每天周而復始,反反復復就是這么幾句:“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吹久了我便發(fā)現(xiàn),我在屋里吹“我是一個兵”,門外就會聚起不少同齡人跟著唱:我是一個兵,從小賣大餅,賣了兩只蔥油餅打敗了日本兵。把歌曲歪曲得不成樣子。有時還把賣大餅引申到我的病。譬如:我是一個兵,從小生毛病,等等。我放下笛子沖出門外,他們就哈哈大笑,一哄而散。我進屋拿起笛子,他們又故態(tài)復萌,很令人奈何不得。后來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從小生病是事實,人家唱的也不能算不實之詞。因此,不管他們唱什么,我仍然吹我的“我是一個兵”。
現(xiàn)在想來,這支細細的黃蠟蠟的、少一個孔的“悶笛”曾給過我無限樂趣。它至少使我暫時忘卻了眼前的現(xiàn)實。有一度我吹得很用心,整天樂此不疲。見我吹得忘情,賣蛋阿奶就夸獎我,鼓勵我用心吹,還認為說不定將來我可以以吹笛謀生,當個吹鼓手什么的。
“也是一門手藝啊,荒年餓不死手藝人!”賣蛋阿奶說。
我母親卻不太贊成我吹笛。她認為笛子傷神。她擔心我會吹出小腸疝。
賣蛋阿奶說,她還有一管好笛,等我吹囫圇了,她再給我送來。
漸漸地,我的笛聲圓潤了。但不料,我的笛聲居然也招來了許多共鳴者。那時候附近同齡者幾乎人手一管笛。我舉起笛子輕輕地吹,周圍就立即笛聲四起,響應者無數(shù)。我即刻被淹沒在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的笛聲中。當時我有點褊狹。我想,我吹笛是出于疾病的不得已,有點“窮則思變”的意思。你們呢,放著轟轟烈烈的游戲不玩,湊什么熱鬧呢?尤其讓我自卑的是“小點兒”。
“小點兒”年長我?guī)讱q,是一家人家的次子!靶↑c兒”長得雪白滾壯,一身漂亮的栗子肉。據(jù)說,“小點兒”是喝牛奶長大的?粗鉂傻哪w色,我信!靶↑c兒”是無數(shù)仿效者中的一個。后來,許多人都扔了笛子,他還吹。而且一氣吹了十幾年。也就是說,以后他果然成了賣蛋阿奶說的那種把吹笛子當做工作的專業(yè)文藝工作者?梢赃@么說吧,我是促成他成為專業(yè)文藝工作者的第一個人(一笑)?
就在我整天悶頭悶腦在家里吹悶笛的時候,“小點兒”家里給他買了支烏光锃亮的紫竹笛。這笛子音質清脆,十分悅耳。他在他家的夾弄里徐徐地吹奏,聲響即能蓋過街空中所有的笛聲。在那笛聲的籠罩下,不用說我,許多人都感到了自慚形穢。我的那支悶笛就更為遜色了。因此,有段時間,“小點兒”笛聲乍起,我就偃旗息鼓!靶↑c兒”吹累了,等那笛聲沉寂了,我才敢惴惴上場吹一氣,聊以自慰。后來,“小點兒”的吹奏技術大有長進,我的技藝卻日趨荒疏。因為他吹的時候永遠比我的多。道理就這么簡單。
我經(jīng)常看著那支悶笛生悶氣。我想,為了打敗“小點兒”的“囂張氣焰”,我多么需要鈔票啊,需要一支響亮的紫竹笛。幸虧不久賣蛋阿奶為我送來了一支竹節(jié)笛。
那天,從賣蛋阿奶手里接過笛子,我暗暗大吃一驚。這竹笛粗壯,有三支悶笛那么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陳年積下的塵垢搞得它蓬首垢面的。乍看,哪里是笛子?分明是一截短短的杠棒嘛!拿來往水龍頭下嘩嘩一沖,用抹布上上下下揩拭幾遍,笛身立即通體紅亮。好笛!迫不及待“架”上胳膊使勁一吹,才發(fā)現(xiàn)少了笛膜。向別人討來笛膜小心粘上笛孔,湊在嘴邊再吹:轟轟然,其聲嘹亮!我把它憐愛地捧在懷里,立志擊敗吹紫竹笛的“小點兒”。呼呼地吹將起來,“小點兒”的笛聲頃刻湮沒在我的“隆隆炮聲”之中。
一連幾天,我都站在家門口,架起這支笛子轟轟地吹,專門對準“小點兒”家那條夾弄。是的,我簡直把它當成了迫擊炮,轟得“小點兒”了無聲息。然而這笛子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幾天扛下來,胳膊就吃不消了;吹了幾天,腮幫子也鼓脹起來了。我母親摸過我的脖頸對我說:不要吹了,淋巴結都吹出來了!我用手捫了一下頷下,那里果然鼓突起幾顆碩大的圓粒。母親不許我吹笛了。而我擔心那根“杠棒”太重,造成肩關節(jié)出血,被迫歇了幾天。但幾天后,對面“小點兒”的笛聲又起,我便忘了吹笛子可能釀成的禍災,又架起那座“迫擊炮”,對準馬路對面猛轟一陣。在我的凌厲攻勢下,“小點兒”只能俯首稱臣。
現(xiàn)在想來,我這種為好勝心所驅的爭強好斗實在有點霸道。你吹你的,他吹他的,何必非要把人家轟得鴉雀無聲呢?尚Φ臓幎。
就在我為自己的大獲全勝暗暗得意之際,一天清晨,忽聞馬路對面?zhèn)鱽砹艘魂嚠惓`诹、異常清脆悅耳的笛聲。偷偷開門張望,我徹底泄了氣:“小點兒”換上了新式武器!一支鑲有熠亮黃銅皮的新笛橫在他的手里!他垂著頭,一絲不茍聚精會神地吹著笛,有點旁若無人的樣子。我架起“迫擊炮”就轟。然而,在“小點兒”那支可以拆卸的銅皮笛的比照下,我的迫擊炮顯然太老態(tài)龍鐘了。它不僅陳舊,還粗拙。它早該被淘汰了,淘汰在時代的潮流里。我決定,在沒有擁有新式武器之前,我不再吹笛。
從此一支鑲有黃銅皮、可以拆卸的、音色潤滑脆亮的笛子就橫在了我的胸中。
我再次感到了悲哀,為一項娛樂活動被我變異的自尊心所斷送。不久,我放棄了積錢買笛子的打算。因為就在我積下每一分小錢的時候,“小點兒”的父母為他請來了一位專業(yè)老師。據(jù)說,此人是一個專業(yè)樂團的笛子演奏員。請這樣一位老師,花費是不消說的。在那個老師的悉心指導下,“小點兒”的技藝突飛猛進,沒多久就學會了顫音、吐音。他正兒八經(jīng)學的第一支曲子就是《我是一個兵》。聽他使用著無限的技巧、變化無窮地吹奏著《我是一個兵》,許多人都說,這才像一個兵,一個機智勇敢充滿朝氣和陽剛之氣的兵,一個真正的兵。這樣一個兵,是無論如何不會從小賣大餅或從小生毛病的。聽“小點兒”這么吹著,有些人還說,以前這一帶所有的吹笛者都是“白天白吹,晚上瞎吹”。人們這么一說,許多人都扔下了手中的笛子。
我很清楚我的現(xiàn)狀。我家既沒錢為我買笛子,更不用說為我請專業(yè)老師。按照他們的說法:你吹吧,赤腳也趕不上人家的。這句話一針見血,我覺得很有道理。我又熱衷于去“喬家柵兜一圈”的把戲了。不過,因有笛子和笛聲作掩護,這次操作起來較以前就方便了。
對這種以笛子和笛聲作掩護實施外出游玩的方法,我還給它一個特殊的稱呼:金蟬脫殼。只是我不知道這個“蟬”應讀成“chán”,而讀成了簡單的“單”。譬如我對某人說:今天下午準備“金單脫殼”。對方就明白了:必須要用笛子為我或我們外出作掩護。當時經(jīng)常跟我玩這種把戲的是我少年時代的朋友小S。小S是敢跟我玩“金單脫殼”的少數(shù)友人中的一個。
在這里有必要說說它的實施過程。譬如我又想“喬家柵兜一圈”了,我就對。诱f:等一會我們就“金單脫殼”吧。。狱c頭表示明白。于是我回家裝模作樣架起了“迫擊炮”。。友b出被我的笛聲所引誘的樣子,回家也吹起了笛子。我倆的笛聲自然招來了一大片笛聲(在我們面前,從來就沒有望而卻步者,多的是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躍躍欲試者)。然后在此起彼伏的笛聲“掩護”下,我便悄然撤退了。我放下笛子后,探頭向馬路對面的。蛹覐埻。此時的。诱箘糯抵炎,一副樂而忘返的癡迷狀。于是我偷偷溜出了門,避開小S家人的耳目,向右拐,悄悄來到了喬家柵的那座道觀前。十幾分鐘后,。右步K于吹厭吹累了笛子,悄然走出家門向左拐,匆匆趕到了喬家柵。這樣,我們就在道觀前勝利會師,然后興高采烈地去履行名不符實的真正意義上的“喬家柵兜一圈”:興之所至,兜遍上海灘所有值得一游的地方。此時,小S的家人以為我早已外出。因為小S還在吹笛時,我的笛聲早已沉寂多時了。我們利用的就是這種時間差。說白了,就是利用了人們感覺上的時間差。
這計謀果然高妙。那年月,我就屢屢使用這一被我稱之為“金單脫殼”的把戲,游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游遍了許多聞名中外的景點勝地,F(xiàn)在,我的下肢關節(jié)日趨畸變僵固,我不得不困守在自己的斗室里,終日與書筆紙張為伴。煩悶之余,我總會憶及那個“金單脫殼”計,憶及孩提時代的一次次遠足,憶及那時游遍的卻永遠留存在我記憶深處的一幕幕市景,慶幸當時有過那次吹笛子的經(jīng)歷。憑借著少年時代留存的記憶,我那日益蒼老的心靈才得到了些微的慰藉。同時當然還會憶及那件令人懊喪的往事。
我的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得計,屢屢使用的“金蟬脫殼”妙計,最終還是為我惹下了大禍:由于行走過度,造成小腿出血,瘀血日久不化,我的小腿差點被留在手術臺上。這事我已在一部書里說了,在此不贅。
順便道及的有:當年那位吹得一手好笛的同齡伙伴,幾年后果然被一個專業(yè)藝術團招為笛子演員。他確實以笛子謀生了很長一段時光。只是不知怎樣,后來他改行當起了歌唱演員。
幾年前夏天一個炎熱的午后,我早早扔下手中的筆,打算看一會電視松散一下腦神經(jīng)。熒屏上正在演播歌詠大獎賽。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容映入眼簾。當主持人以飽滿的熱情向觀眾介紹道,請著名青年歌唱家×××先生為我們演唱時,我終于幡然醒悟。所謂×××先生就是我孩提時代的鄰友“小點兒”,那個把《我是一個兵》吹奏得像一個真正的兵的“小點兒”!只是我不明白他怎么改行唱起歌來了。
那天,他唱了一首當時十分流行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平心而論,這歌他唱得好極了:音色明亮,層次分明,還邊歌邊舞的,十二分地英姿勃發(fā)。只是讓我稍微感到有點不切實際的是:他什么不可以唱,為何選了這首歌?!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夠熱了,你還要放它一把火,這還讓不讓人活命。ㄒ恍Γ?我很想找他商榷的,順便敘敘舊情,然而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他呢?
雨紛紛——悼念一個亡友
都說這時節(jié)多雨。
這時節(jié)給人太多的思念、太多的緬懷。
窗外雨聲淅瀝。連綿細雨讓骨骼都生了銹。雨天,每年這時節(jié)都是疾病發(fā)作期。周身,凡稱做關節(jié)的地方都纏上了繃帶。酸楚、乏力,劇烈的疼痛過后是難忍的乏力酸楚。不能動彈,最好不要動彈,靜靜躺著、靜靜躺在床上。然而,我不能。這時節(jié)給人太多太濃郁的思念。太沉重了,每年這個時候,總會襲上心頭;沉重地壓在心上,纏綿;讓你無法化開,讓你無法消解。
這時節(jié)使人想起已去的親人、朋友。
也是這個時節(jié),這種雨紛紛的時節(jié),窗外雨絲紛揚的時節(jié)。
每年這時節(jié),我總會想起他,想起這位難以忘懷的病友、難友。每年這時節(jié),我總會忍不住沖動,忍不住久久纏綿于胸臆的悲情,想寫、寫他。怎么寫呢?他的故事有人聽嗎?已經(jīng)有過兩次失敗。你還想嘗試,還想冒險?用你無力酸楚的手、用酸楚的心靈去嘗試這個酸楚的故事?但我忍不住。這濃郁得化不開的思緒快把我淹沒了。我不能窒息;在沒有說完這個故事之前,我不能讓它窒息了我。
四年前,也是這個時節(jié),也是這種多雨時節(jié),我的朋友文清故去了。四十而歿,算不算英年早逝?歿于糾纏了他四十年的疾病算不算悲?
四年前的這個時節(jié),確切地說,1994年4月5日傍晚或深夜,他走了。4月5日,按照傳統(tǒng)說法就是清明節(jié)。這個節(jié)氣的含義是不消說的。為什么在這個日子他匆匆走了?我說不清楚,但我試圖說一說,按照人們通?梢越邮艿乃季S習慣說一說。
1994年秋天,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一家電視臺要為我拍攝專題片。其時我大病初愈。但想到此舉可能對一大批處境窘迫的病友有所幫助,我答應了。幫助文清也是我多年未了的心愿。我?guī)е鴶z制組去他家。那天,一踏進他家,他母親看見我就哽咽了。她告訴我,文清走了,是清明那天晚上或深夜走的。大家都驚呆了。我問怎么回事,他母親說:先是胃出血、消化道大出血;后來不知怎樣顱內也出了血;從進醫(yī)院到去世才一個星期。我靜默。顱內涼颼颼的一片空白。因為這種病對于我們每一個都是免不了的。誰也無法避免這種意外。這就是這種病的本質屬性。那個老母親在輕聲抽泣,蒼白的臉龐分外憔悴。
他去看過你了,你知道嗎?那老母親掏出手絹斂住了悲緒對我說。我點頭。我告訴她,他還給我留過紙條,讓我病愈后去看他。她沉默了,不再說什么。這不,我來看他了,他卻走了,走得如此匆促。那天,我沒有對她說,他去看我時我正住院。他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