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視閾下的明清戲曲小說研究》：
　　閱讀《信芳集》會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即我們面對的這位女作家有著比較濃厚的神秘思想。比如她在《金縷曲》中記述自己這樣勸慰遭逢家難的德國狄氏特爾夫人：“等是仙葩來瑤闕，莫問根株同異。天也忌，山河瑰麗。多少罡風吹塵劫，任春光、揉損金甌碎。”把自己和狄氏特爾夫人比作歷經(jīng)劫難的“仙葩”；另外在與攖寧道人爭論玄理后，她在詩中寫道：“一著塵根百事哀，虛明有境任歸來。萬紅旖旎春如海，自絕輕裾首不回。”表示絕不貪戀塵世浮華而“歸于”“虛明之境”的決心；在《醫(yī)生殺貓案》-文中，呂碧城更明確地宣稱“肉體暫寄，精神永存”，并借用康同璧“與世日離天日近，冰心清凈不染�！钡脑娋浔戆鬃约旱闹鞠�，顯然把現(xiàn)實人生視作必有的劫難和必經(jīng)的驛站，而認為自己來自神秘的靈魂世界并終將歸于那個世界。集中各種體裁、各種內(nèi)容的作品都時有類似思想的流露。這種情況在文學史上并不多見。為了便于分析和認識，我們可以把呂碧城這種神秘主義的思想特點大體上歸結(jié)于歷劫心理。
　　歷劫心理把人生看作一場劫難，并對人的來歷和歸宿產(chǎn)生非常神秘的遐想，一方面，出自人們對生命本身的好奇；另一方面，則產(chǎn)生于對現(xiàn)實人生的種種不滿情緒。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總要受到種種條件的限制，比如佛教所講的“生、老、病、死”等，主要指人類無法抗拒衰老和死亡的自然規(guī)律，此外一些自然災害和社會災難也不斷威脅人類，使人類感到生活的痛苦和無奈。這種痛苦很容易使人把肉體生命當作一場劫難，而渴望擺脫劫難追尋沒有限制的自由世界。中國古代民間習慣認為一些不平凡的人物乃是上天的星宿或仙子，由于偶犯過失或負有使命才謫降人間，歷劫之后仍將回返天庭，歸于極樂。此種想法似乎把杰出人物當作了上天的直系子民，他們到達極樂世界的途徑遠比普通人直接和迅速。這充分顯示了杰出人物的不同凡響和普通人民對于前者的崇敬態(tài)度。呂碧城比喻自己是遭逢劫難的“仙葩”，就借用了這種傳統(tǒng)認識。她的比喻不僅表露了對于神秘世界的遐想，而且顯示了對自身價值的高度定位和確認。
　　呂碧城在其各個時期、各種體裁的作品中都經(jīng)常抒發(fā)歷劫思想，但是不同體裁的作品其表現(xiàn)方式并不完全相同。在詩詞中，呂碧城經(jīng)常把自己比作下凡的“仙葩”，其中包含了某些傳統(tǒng)的迷信因素；而其散文雖然也強調(diào)“肉體暫寄，精神永存”，但同時指出“圣經(jīng)靈跡種種詭異之說，徒以炫惑庸流。唯自然物理方足啟迪哲士”，從這些文章看，呂碧城顯然受到了西方科學知識的影響，對于一些比較原始的迷信認識有了一定的辨別力。這種差別提醒我們在閱讀呂碧城的作品時要注意采取比較審慎的態(tài)度。對于她在詩詞作品中把自己比為“仙葩”等說法，不必完全相信。因為類似的說法由來已久，在民族文化心理中占有一定的位置。很多文學作品都以下凡的仙子為主角敷衍故事，小說巨著《紅樓夢》就是一個范例。呂碧城在作品中使用此類比喻，在某種程度上與借鑒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方式有關(guān)。同時，作家主要在詩詞作品中進行類似的比喻，也可能考慮到了不同的文學體裁有著不同的功能。散文實用性較強，在藝術(shù)手法方面沒有過多的強調(diào)，因此形式比較自由，適于直接、明確地表達作者的思想觀點；而詩詞則比較強調(diào)藝術(shù)性，需要作者使用比喻、夸張、用典等手法創(chuàng)造一定的詩詞意象。如果呂碧城不借助傳統(tǒng)的“仙子下凡”等想象形象地表達自己的歷劫思想，而是在詩詞作品中直接表述自己相信“自然物理”，甚至描述自然物理如何能夠啟迪“哲士”，那必然會顯得有些不倫不類。考慮到上述情況，我們在分析呂碧城的思想信仰時應該以其文章中的自我表述為主要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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