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里庇德斯悲劇五種》收集了羅念生先生翻譯的歐里庇德斯悲劇五種,包括:《阿爾刻提斯》《美狄亞》《特洛亞婦女》《伊菲革涅亞在陶洛人里》《酒神的伴侶》
羅念生(1904.7.12—1990.4.10),我國享有世界聲譽(yù)的古希臘文學(xué)學(xué)者、翻譯家,從事古希臘文學(xué)與文字翻譯長達(dá)六十載,翻譯出版的譯文和專著達(dá)五十余種,四百余萬字,成就斐然。他譯出荷馬史詩《伊利亞特》(與王煥生合譯),古希臘三大悲劇家埃斯庫羅斯、歐里庇得斯和索?死账沟谋瘎∽髌贰⒗锼雇蟹业南矂∽髌,以及亞里士多德的《詩學(xué)》《修辭學(xué)》、《伊索寓言》等多部古希臘經(jīng)典著作,并著有《論古希臘戲劇》《古希臘羅馬文學(xué)作品選》等多部作品,對古希臘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xiàn)。為獎掖羅念生先生對于希臘文化在中國的傳播所做出的卓越貢獻(xiàn),1987年12月希臘zui高文化機(jī)關(guān)雅典科學(xué)院授予其“zui高文學(xué)藝術(shù)獎”(國際上僅4人獲此獎)。1988年11月希臘帕恩特奧斯政治和科技大學(xué)授予其“榮譽(yù)博士”稱號(國際上僅5人獲此殊榮)。
一開場
保姆自屋內(nèi)上。
保姆但愿阿耳戈船從不曾飛過那深藍(lán)的辛普勒伽得斯,飄到科爾喀斯的海岸旁,但愿珀利翁山上的杉樹不曾被砍來為那些給珀利阿斯取金羊毛的英雄們制造船槳;那么,我的女主人美狄亞便不會狂熱的愛上伊阿宋,航行到伊俄爾科斯的城樓下,也不會因誘勸珀利阿斯的女兒殺害她們的父親而出外逃亡,隨著她的丈夫和兩個兒子來住在這科任托斯城。可是她終于來到了這里,她倒也很受人愛戴,事事都順從她的丈夫,——妻子不同丈夫爭吵,家庭最是相安;——但如今,一切都變成了仇恨,兩夫妻的愛情也破裂了,因為伊阿宋竟拋棄了他的兒子和我的主母,去和這里的國王克瑞翁的女兒成親,睡到那公主的床榻上。
美狄亞——那可憐的女人——受了委屈,她念著伊阿宋的誓言,控訴他當(dāng)初伸著右手發(fā)出的盟誓,那最大的保證。她祈求神明作證,證明她從伊阿宋那里得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報答。她躺在地下,不進(jìn)飲食,全身都浸在悲哀里;自從她知道了她丈夫委屈了她,她便一直在流淚,憔悴下來,她的眼睛不肯向上望,她的臉也不肯離開地面。她就像石頭或海浪一樣,不肯聽朋友的勸慰。只有當(dāng)她悲嘆她的親愛的父親、她的祖國和她的家時,她才轉(zhuǎn)動那雪白的頸項,她原是為跟了那男人出走,才拋棄了她的家的;到如今,她受了人欺騙,在苦痛中——真可憐!——才明白了在家有多么好!
她甚至恨起她的兒子來了,一看見他們,就不高興:我害怕她設(shè)下什么新的計策,——我知道她的性情很兇猛,她不會這樣馴服的受人虐待!——我害怕她用鋒利的劍刺進(jìn)她兩個兒子的心里,或是悄悄走進(jìn)那鋪設(shè)著新床的寢室中,殺掉公主和新郎,她自己也就會惹出更大的禍殃。可是她很厲害,我敢說,她的敵手同她爭斗,決不會輕易就把凱歌高唱。
她的兩個孩子賽跑完了,回家來了。他們哪里知道母親的痛苦!“童心總是不知悲傷”。
保傅領(lǐng)著兩個孩子自觀眾右方上。
保傅啊,我主母家的老家人,你為什么獨個兒站在這門外,暗自悲傷?美狄亞怎會愿意離開你?
保姆啊,看管伊阿宋的兒子的老人家,主人遭到什么不幸的時候,在我們這些忠心的仆人看來,總是一件傷心事,刺著我們的心。我現(xiàn)在悲傷到極點,很想跑到這里來把美狄亞的惡
運稟告天地。
保傅那可憐的主母還沒有停止她的悲痛嗎?
保姆我真羨慕你!她的悲哀剛剛開始,還沒有哭到一半呢!
保傅唉,她真傻!——假使我們可以這樣批評我們的主人,——她還不知道那些新的壞消息呢!
保姆老人家,那是什么?請你老實告訴我!
保傅沒有什么。我后悔我剛才的話。
保姆我憑你的胡須求你,不要對你的伙伴守什么秘密!關(guān)于這事情,如果有必要,我一定保持緘默。
保傅我經(jīng)過珀瑞涅圣泉的時候,有幾個老頭子坐在那里下棋,我聽見其中一個人說,——我當(dāng)時假裝沒有聽見,——說這地方的國王克瑞翁要把這兩個孩子和他們的母親一起從科任托斯驅(qū)逐出境?刹恢@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希望不是真的。
保姆伊阿宋肯讓他的兒子這樣受虐待嗎,雖說他在同他們的母親鬧意氣?
保傅那新的婚姻追過了舊的,那新家庭對這舊家庭并沒有好感。
保姆如果舊的苦難還沒有消除,我們又惹上一些新的,那我們就完了。
保傅快不要作聲,不要說這話,——這事情切不可讓我們的主母知道。
保姆(向兩個孩子)孩子們,聽我說,你們父親待你們多么不好!他是我的主子,我不能咒他死;可是我們已經(jīng)看出,他對不起他的親人。
保傅哪個人不是這樣呢?你現(xiàn)在才知道誰都“愛人不如愛自己”嗎?這個父親又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對這兩個孩子已經(jīng)不喜歡了。
保姆(向兩個孩子)孩子們,進(jìn)屋去吧!——但愿一切都好!
。ㄏ虮8担┙兴麄兌愕眠h(yuǎn)遠(yuǎn)的,別讓他們接近那煩惱的母親!我剛才看見她的眼睛像公牛的那樣,好像要對他們有什么舉動!我知道,她若不發(fā)雷霆,她的怒氣是不會消下去的。只望她這樣對付她的冤家,不要這樣對付她心愛的人。
美狄亞(自內(nèi))哎呀,我受了這些痛苦,真是不幸!哎呀呀!怎樣才能結(jié)束我這生命?
保姆看,正像我所說的,親愛的孩子們,你們母親的心已經(jīng)震動了,已經(jīng)激怒了!快進(jìn)屋去,但不要走到她眼前,不要挨近她!要當(dāng)心她胸中暴戾的脾氣、仇恨的性情!快進(jìn)去呀,快呀!分明天上已經(jīng)起了愁慘的烏云,立刻就要閃出狂怒的電火來!那傲慢的性情、壓抑不住的靈魂,受了虐待的刺激,不知會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保傅引兩個孩子進(jìn)屋。
美狄亞(自內(nèi))哎呀!我遭受了痛苦,哎呀,我遭受了痛苦,直要我放聲大哭!
你們兩個該死的東西,一個懷恨的母親生出來的,快和你們的父親一同死掉,一家人死得干干凈凈!
保姆哎呀呀!可憐的人啊!你為什么要你這兩個孩子分擔(dān)他們父親的罪孽呢?你為什么恨他們呢?唉,孩子們,我真是擔(dān)心你們,怕你們碰著什么災(zāi)難!
這些貴人的心理多么可怕,——也許因為他們只是管人,很少受人管,——這樣的脾氣總是很狂暴的變來變?nèi)ァR粋人最好過著平等的生活;我就寧愿不慕榮華,安然渡過這余生:這種節(jié)制之道說起來好聽,行起來也對人最有益。我們的生活缺少了節(jié)制便沒有益處,惡運發(fā)怒的時候,還會釀成莫大的災(zāi)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