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或本書獨特賣點):1.他是北大在任時間*長的校長,親歷了近代70年每一件大事,他的人生本就是一部微觀的近代史。書中對很多民國名人軼事有精彩的側面描寫。2.他是那個動蕩時代立志報國的年輕留學生的典型,與現(xiàn)在的海外留學大軍有所共鳴3.作者在清末的鄉(xiāng)村經(jīng)歷,有很強的史料價值,文筆十分生動有趣。4.本書**部分《西潮》寫于抗戰(zhàn)時期的防空洞中,在抗戰(zhàn)勝利、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有重要的意義5.本書曾被視作臺灣青年人手一冊的人生教科書
蔣夢麟(1886-1964),教育家。原名夢熊,字兆賢,別號孟鄰,浙江余姚人。早年留學美國,從杜威學習教育,獲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及教育學博士學位。1919年,被聘為北京大學教育學教授。1928年,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長。1930年,任北京大學校長,代理及在任先后長達17年,是北京大學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校長。后任西南聯(lián)大校務委員會常委、行政院秘書長等職務。著有《西潮》《新潮》《孟鄰文存》等。
1.
寫書緣由
炸彈像冰雹一樣從天空掉下,在我們周圍爆炸,處身在這樣的一次世界大動亂中,我們不禁要問:這些可怕的事情究竟為什么會發(fā)生呢?
過去幾十年內(nèi)世界上所發(fā)生的事情自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任何事情有它的起因。本書的大部分是二次大戰(zhàn)將結束時在昆明寫的,當我暫時忘掉現(xiàn)實環(huán)境而陷入沉思時,我常常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如何導致另一件事情,以及相伴而生的政治、社會變化。昆明是滇緬公路的終點,俯瞰著平靜的昆明湖,城中到處是敵機轟炸后的斷垣殘壁,很像龐貝古城的遺跡。我在這邊城里冥想過去的一切,生平所經(jīng)歷的事情像夢境一樣一幕一幕地展現(xiàn)在眼前;于是我撿出紙筆,記下了過去半世紀中我親眼目睹的祖國生活中的急劇變化。
2. 蔣夢麟的出生
我出生在一個小村莊里的小康之家。兄弟姊妹五人,我是最小的一個,三位哥哥,一位姊姊。我出生的前夕,我父親夢到一只熊到家里來,據(jù)說那是生男孩的征兆。第二天,這個吉兆應驗了,托庇祖先在天之靈,我們家又添了一個兒子。我大哥出生時,父親曾經(jīng)夢到收到一束蘭花,因此我大哥就取名夢蘭。我二哥也以同樣的原因取名為夢桃。不用說,我自然取名為夢熊了。姊姊和三哥誕生時,父親卻沒有夢到什么。后來在我進浙江高等學堂時,為了先前的學校里鬧了事,夢熊這個名字入了黑名單,于是就改為夢麟了。
我出生在戰(zhàn)亂頻仍的時代里。我出生的那一年,英國從中國拿走了對緬甸的宗主權;出生的前一年恰恰是中法戰(zhàn)爭結束的一年,中國對越南的宗主權就在那一年讓渡給法國。中國把宗主權一再割讓,正是外國列強進一步侵略中國本土的序幕,因為中國之保有屬國,完全
是拿它們當緩沖地帶,而不是為了剝削它們。中國從來不干涉這些邊緣國家的內(nèi)政。
這情形很像一只橘子,橘皮被剝?nèi)ヒ院,微生物就開始往橘子內(nèi)部侵蝕了。但是中國百姓卻懵然不覺,西南邊疆的戰(zhàn)爭隔得太遠了,它們不過是浩瀚的海洋上的一陣泡沫。鄉(xiāng)村里的人更毫不關心,他們一向與外界隔絕,談狐說鬼的故事比這些軍國大事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但是中國的國防軍力的一部卻就是從這些對戰(zhàn)爭不感興趣的鄉(xiāng)村征募而來的。
慢慢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之后,我注意到村里的人講起太平天國革命的故事時,卻比談當前國家大事起勁多了。我們鄉(xiāng)間呼太平軍為長毛,因為他們蓄發(fā)不剃頭。凡聽到有變亂的事,一概稱之為長毛造反。大約在我出生的三十年前,我們村莊的一角曾經(jīng)被太平軍破壞。一位
木匠出身的蔣氏族長就參加過太平軍。人們說他當過長毛的,他自己也直認不諱。他告訴我們許多太平軍擄掠殺戮煮吃人肉的故事,許多還是他自己親身參加的。我看他的雙目發(fā)出一種怪光,我父親說,這是因為吃了人肉的緣故。我聽了這些恐怖的故事,常常為之毛骨悚然。
這位族長說,太平軍里每天要做禱告感謝天父天兄(上帝和耶穌)。
有一天做禱告以后,想要討好一位老長毛,就說了幾句“天父夾天兄,長毛奪咸豐”一套吉利話。老長毛點頭稱許他。他抖了,就繼續(xù)念道:“天下打不通,仍舊還咸豐!薄皨尅钡囊宦暎豆庖婚W,從他頭上掠過。從此以后,他不敢再和老長毛開玩笑了。
這樣關于長毛的故事,大家都歡喜講,歡喜聽。但是村里的人只有偶然才提到近年來的國際戰(zhàn)爭,而且漠不關心。其間還有些怪誕不經(jīng)的勝利,后來想起來可憐亦復可笑。事實上,中國軍隊固然在某些戰(zhàn)役上有過良好的表現(xiàn),結果卻總是一敗涂地的。
3. 童年的私塾經(jīng)歷
我在六歲時進家塾,一般小孩子差不多都在這個年歲“啟蒙”的。事實上我那時才五歲零一個月的樣子,因為照我家鄉(xiāng)的算法,一個人生下來就算一歲了。家塾里的書桌太高,我的椅子下面必須墊上一個木架子之后我才夠得上書桌,因此我坐到椅子上時,兩只腳總是懸
空的。
我最先念的書叫《三字經(jīng)》,每句三個字,而且是押韻的,因此小孩子記起來比較容易。事隔六十多年,我現(xiàn)在還能背出一大半,開頭幾句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
性善論是儒家人生哲學和教育原理的出發(fā)點,這種看法曾對十八世紀的大光明時代的法國學派產(chǎn)生過重大的影響。雖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懂得甚么叫“性本善”,在當時卻真莫名其妙。
我恨透了家塾里的生活。有一天,我乘先生不注意我的時候,偷偷地爬下椅子,像一只掙脫鎖鏈的小狗,一溜煙逃回家中,躲到母親的懷里。
母親自然很感意外,但是她只是很慈祥地問我:“你怎么跑回家來了,孩子?”
我答道:“家塾不好,先生不好,書本不好。”
“你不怕先生嗎?他也許會到家里來找你呢!”母親笑著說。
“先生,我要殺了他!家塾,我要放把火燒了它!”我急著說。
母親并沒有把我送回家塾,那位先生也沒有找上門來。
第二天早上,奶媽喊醒了我,對我說了許多好話,總算把我勸回家塾。從童年時代起我就吃軟不吃硬。好好勸我,要我干什么都行,高壓手段可沒有用。經(jīng)過奶媽一陣委婉的勸諫,我終于自動地重新去上學了。
4. 19世紀末的上海
上海在一八九九年前后還是個小城, 居留的外國人也不過三四千,但是這些洋人卻都趾高氣揚,自視甚高。市政倒辦得不錯,街道寬大清潔,有電燈,也有煤氣燈。我覺得洋人真了不起,他們居然懂得電的秘密。他們發(fā)明了蒸汽機,又能建造輪船。他們在我的心目中已經(jīng)成為新的神,原先心目中的神佛在我接受科學知識之后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但是有時候他們又像是魔鬼,因為他們不可一世的神氣以及巡捕手中的木棒使我害怕,外灘公園門口掛著一個牌子寫著:“犬與華人不得入內(nèi)。”犬居華人之上,這就很夠人受的了。在我的心目中,外國人是半神半鬼的怪物,很像三頭六臂的千手觀音,三只手分別拿著電燈、輪船、洋娃娃,另外三只手分別拿著巡棍、手槍、鴉片。從某一邊看,他是天使;從另一邊看,他卻是魔鬼。
中國人對西方文明的看法總不出這兩個極端,印象因人而異,也因時而異。李鴻章看到西方文明丑惡猙獰的一面,因此決定建立海軍,以魔鬼之矛攻魔鬼之盾。光緒帝看到西方文明光明和善的一面,因此想建立新式的學校制度。慈禧太后和義和團看到可憎的一面,想用中
國的陳舊武器驅逐魔鬼。
我們在上海住了將近兩年。有一天晚上,我們聽說慈禧太后已經(jīng)命令各省總督把所有的外國人一齊殺光。于是我們連夜舉家遷離上海,那是一九〇〇年的事,也就是義和團戰(zhàn)爭的開始。義和團的人自稱能用符咒對付刀槍子彈,拳術也是訓練節(jié)目之一。因此,義和團有拳匪之稱。他們預備破壞一切外國制造的東西,同時殺死所有使用外國貨的人。他們要把運進這些可惡的外國貨而阻絕他們生路的洋人統(tǒng)統(tǒng)殺光。把這些害人的外國貨介紹到中國來的教會、學校、傳教士、基督徒都罪無可逭。用刀劍、法術把這些人殺光吧!放把火把外國人的財產(chǎn)統(tǒng)統(tǒng)燒光!
朝廷本身也想把康有為、梁啟超介紹進來的外國思想一掃而光,免得有人再搞什么維新運動。義和團要消滅物質的外國貨,慈禧太后則想消滅精神上的外國貨。不論是物質上的或者精神上的,反正都是外國貨,都是外國人造的孽。殺呀!殺光外國人!工業(yè)革命開始時,
英國人曾經(jīng)搗毀了威脅他們生活的機器。義和團做得更徹底,他們要同時破壞血肉構成的“機器”。
南方的人對外國人的看法稍有不同,他們歡迎外國貨,他們不覺得外國貨是盜匪的起因,他們認為毛病在于清室的苛捐雜稅以及官吏
5. 蔣夢麟為什么要改名
我們離開那所教會學校以后,我們的學生會自行籌辦了一個學校,取名“改進學社”。這個名稱是當時著名的學者章炳麟給我們起的。這位一代大儒,穿了和服木屐,履聲郭橐,溢于堂外。他說,改進的意思是改良進步。這當然是我們愿意聽的。我們的妄想是,希望把這個學校辦得和牛津大學或者劍橋大學一樣,真是稚氣十足。但是不久我們就嘗到幻滅的滋味。不到半年學生就漸漸散了。結果只剩下幾個被選擔任職務的學生。當這幾位職員發(fā)現(xiàn)再沒有選舉他們的群眾時,他們也就另覓求學之所去了。我自己進了浙江高等學堂。我原來的名字“夢熊”已經(jīng)入了鬧事學生的黑名單,因此就改用“夢麟”注冊。我參加入學考試,幸被錄取。
6 留學美國之初的尷尬
初到美國時,就英文而論,我簡直是半盲、半聾、半啞。如果我希望能在學校里跟得上功課,這些障礙必須先行克服。頭一重障礙,經(jīng)過四個月的不斷努力,總算大致克服了,完全克服它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第二重障礙要靠多聽人家談話和教授講課才能慢慢克服。
教授講課還算比較容易懂,因為教授們的演講,思想有系統(tǒng),語調(diào)比較慢,發(fā)音也清晰。普通談話的范圍比較廣泛,而且包括一連串互不銜接而且五花八門的觀念,要抓住談話的線索頗不容易。到劇院去聽話劇對白,其難易則介于演講與談話之間。
最困難的是克服開不得口的難關。主要的原因是我在中國時一開始就走錯了路。錯誤的習慣已經(jīng)根深蒂固,必須花很長的時間才能矯正過來。其次是我根本不懂語音學的方法,單憑模仿,不一定能得到準確的發(fā)音。因為口中發(fā)出的聲音與耳朵所聽到的聲音之間,以及耳
朵與口舌之間,究竟還有很大的差別。耳朵不一定能夠抓住正確的音調(diào),口舌也不一定能夠遵照耳朵的指示發(fā)出正確的聲音。此外,加利福尼亞這個地方對中國人并不太親熱,難得使人不生身處異地、萬事小心的感覺。我更特別敏感,不敢貿(mào)然與美國人廝混,別人想接近我
時,我也很怕羞。許多可貴的社會關系都因此斷絕了。語言只有多與人接觸才能進步,我既然這樣固步自封,這方面的進步自然慢之又慢。后來我進了加大,這種口語上的缺陷,嚴重地影響了我在課內(nèi)課外參加討論的機會。有人問我問題時,我常常是臉一紅,頭一低,不知如何回答。教授們總算特別客氣,從來不勉強我回答任何問題。也許他們了解我處境的窘困,也許是他們知道我是外國人,所以特別加以原諒。無論如何,他們知道,我雖然噤若寒蟬,對功課仍舊很用心,因為我的考試成績多半列在乙等以上。
7.初見孫中山先生
他住在唐人街附近的史多克頓街的一家旅館里。我進門的時候,因為
心情緊張,一顆心怦怦直跳,孫先生在他的房間里很客氣地接見我們。房間很小,一張床,幾張椅子,還有一張小書桌?看暗牡胤接袀小小的洗臉盆,窗簾是拉上的。
劉麻哥把我介紹給這位中國革命運動的領袖。孫先生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引力,任何人如果有機會和他談話,馬上會完全信賴他。他的天庭飽滿,眉毛濃黑,一望而知是位智慧極高,意念堅強的人物。他的澄澈而和善的眼睛顯示了他的坦率和熱情。他的緊閉的嘴唇和堅
定的下巴,則顯示出他是個勇敢果斷的人。他的肌肉堅實,身體強壯,予人鎮(zhèn)定沉著的印象。談話時他的論據(jù)清楚而有力,即使你不同意他的看法,也會覺得他的觀點無可批駁。除非你有意打斷話頭,他總是娓娓不倦地向你發(fā)揮他的理論。他說話很慢,但是句句清楚,使人覺
得他的話無不出于至誠。他也能很安詳?shù)芈爠e人講話,但是很快就抓住人家的談話要點。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對各種書都有濃厚的興趣,不論是中文書,或者英文書。他把可能節(jié)省下來的錢全部用來買書。他讀書不快,但是記憶力卻非常驚人。孫先生博覽群書,所以對中西文化的發(fā)展有清晰的了解。
他喜歡聽笑話,雖然他自己很少說,每次聽到有趣的笑話時總是大笑不止。他喜歡魚類和蔬菜,很少吃肉類食物。喜歡中菜,不大喜歡西菜。他常說:“中國菜是全世界最好的菜。”
在開始講話以前,他總先估量一下他的聽眾,然后選擇適當?shù)念}目,臨時決定適當?shù)闹v話的方式,然后再滔滔不絕地發(fā)表他的意見。他能自始至終把握聽眾的注意力。他也隨時愿意發(fā)表演說,因為他有驚人的演說天才。
孫中山先生對人性有深切的了解,對于祖國和人民有熱烈的愛,對于建立新中國所需要的東西有深邃的見解。這一切的一切,使他在新中國的發(fā)展過程中成為無可置辯的領袖。他常常到南部各州、東部各州去旅行,有時又到歐洲,但是經(jīng)常要回到舊金山來,每次回到舊
金山,我和劉麻哥就去看他。
一九一一年十月八日,大概晚上八點鐘左右,孫先生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和一頂常禮帽,到了《大同日報》的編輯部。他似乎很快樂,但是很鎮(zhèn)靜。他平靜地告訴我們,據(jù)他從某方面得到的消息,一切似乎很順利,計劃在武漢起義的一群人已經(jīng)完成部署,隨時可以采取行
動。兩天以后,消息傳至舊金山,武昌已經(jīng)爆發(fā)革命了。這就是辛亥年十月十日的武漢革命,接著清朝政府被推翻,這一天也成為中華民國的國慶日。
8. 日本侵略之前的預兆
駐華盛頓的中國大使館經(jīng)政府授意把“二十一條”要求的內(nèi)容泄漏了,那時我正在紐約讀書。這消息使西方各國首都大為震驚。抵制日貨運動像野火一樣在中國各地迅速蔓延以示抗議,但是日本軍艦已經(jīng)結集在中國的重要口岸,同時日本在南滿和山東的軍隊也已經(jīng)動員。
民國四年即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也就是日本提出“二十一條”要求之后四個月,日本向袁世凱提出最后通牒,袁世凱終于在兩天之后接受“二十一條”要求。
后來情勢演變,這些要求終于化為烏有,但是中國對日本的欽慕和感激卻由此轉變?yōu)榭謶趾筒乱。從此以后,不論日本說什么,中國總是滿腹懷疑,不敢置信;不論日本做什么,中國總是懷著恐懼的心情加以警戒。日本越表示親善,中國越覺得她居心叵測。
我們的東鄰質問我們:“你們?yōu)槭裁床幌裎覀儛勰銈円粯拥貝畚覀儯俊蔽覀兓卮鹫f:“你們正在用刺刀談戀愛,我們又怎么能愛你們?”“九一八”事變前幾年,一位日本將官有一天問我:“中國為什么要挑撥西方列強與日本作對?”
“為保持均勢,以免中國被你們并吞。”我很坦白地回答。
“日本并吞中國!我們怎么會呢?這簡直是笑話!
“一點也不笑話,將軍。上次大戰(zhàn)時列強自顧不暇,日本不是曾經(jīng)乘機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要求嗎?如果這些要求條條實現(xiàn)。日本不是就可以鯨吞中國嗎?”
“哦,哦——?”這位將軍像是吃驚不小
“一點不錯!蔽抑苯亓水?shù)幕卮稹?/p>
9. 五四之后